星城是个娱乐养老城市,没什么大的企业,但是吃喝玩乐的地方倒是不少。
好不容易来一趟星城,游山玩水什么的就算了,以大汉的生态,开门就是山,抬眼便是水,人家压根不稀罕,他们喜欢的是亮闪闪的没见过的大都市里的新奇玩意。
比如能载人跑的汽车,比如能在地下奔跑的地铁,比如在空中穿行的轻轨,比如高达几十丈的高楼。
第二天吃了早饭,樊伉带着他们坐地铁去了市中心游玩。
出乎樊伉意料之外的是,五个加起来年龄都快赶上两百岁的人,居然喜欢公园的游乐设施,玩了半天的海盗船过山车,那个大摆锤樊伉看着就眼晕手软脚软,吕媭姐俩却玩得不亦乐乎,连着玩了好几轮,还是工作人员见她们姐俩年纪都不算轻了,生怕出什么意外,非常礼貌委婉地拒绝了她们才悻悻地罢休。
吕媭正玩得兴头上,当面被人从云霄飞车上赶了下来,脸上有些挂不住,找儿子告状:“他们好过份,凭什么不让我和阿姊玩这个,我们也付了钱的!”
“他们也是为了你们的安全考虑,不坐就不坐吧,我们去玩别的。”
作为补偿,樊伉带着她们姐俩去做spa,男人们等着她们俩的时候去喝啤酒撸串。
啤酒很好喝,肉串也很好吃,等一等女眷樊哙他们也没什么不乐意的。
酒足肉饱,容光焕发的姐妹俩出来的时候,樊伉率先竖起了大拇指:“阿母,姨母你们俩今天真漂亮。”
吕媭傲娇地瞥了他一眼:“我以前不漂亮么?”
“漂亮!今天格外漂亮。”樊伉狗腿地帮她们拉开椅子,招呼着,“快坐快坐。”
扭头又吩咐老板加串。
这个点撸串的人不多,老板听得好笑,点头道:“好嘞,给美女加串。”
吕媭咭咭直笑,觉得神仙们不仅会仙术,说话也直接,但意外地不讨人厌。
在大汉的时候谁敢当着她的面喊她美女啊!早被甲士叉出去了。
她坐在有些带油腻的凳子上,从口袋里掏出小镜子左瞧右瞧,果然觉得自己的脸比以前看着白暂细腻许多,连眼睛都更加有神采。
原来方才那些人在她脸上涂涂抹抹居然有这么好的效果啊!
吕媭摸着脸,对樊伉说:“儿子,明天我还能来做这个……护肤吗?”
樊伉不太懂这些,但即使如此他也知道一般人做美容不会天天都做的吧,就算是敷面膜也要隔两天才敷一次,要不然反而伤皮肤。
“过两天吧,大后天再来。”樊伉见吕媭露出不高兴的神色,解释说,“做得太勤了对皮肤不好。”
吕媭有一点好,那就是比较听劝,尤其是来到了这个神仙的世界,因为身处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她唯一能依赖的只有眼前这个偶尔能入梦到神仙世界的儿子,所以显得特别听话。
樊伉说过两天就过两天。
爱美似乎是所有女人的通病,不分古今中外。
这仿佛是某个信号,开启了吕雉姐俩对于权利之外的另一项人生追求。
接下来的两天,这两位大汉朝身份尊贵的女性像普天之下大多数女人一样开启了买买买模式。
漂亮的衣服,买买买。
漂亮的手饰,买买买。
漂亮的鞋子,买买买。
好在两人只要求外观漂亮,并不一定要求品牌,要不然以樊伉前世那点积蓄,恐怕买不了两件就要破产,即使如此,他的钱包依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缩水。
吃吃喝喝悠闲度假的时光总是过得特别快的,在樊伉的存款基本告罄之时,十天的度假期也要完结,在离开前的那天,樊伉特地跑到照相馆拍了一张全家福。
虽然这张相片很有可能无法保存下来,但总归是一个证明,证明他们来过,在这个世界存在过。
拿到相片的那一刻,吕媭颇有些恋恋不舍。
“真的只能呆十天么?不能呆久一点……”甚至永远留下来?
樊伉点头道:“不能,我们毕竟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不可能永远留在这里。”
“若想永远留下,会怎样?”
不仅是吕媭,这下连吕雉都抬起眼睛看着樊伉。
樊伉正色道:“那就真的要永远留下,变成尸体的那种,或者更惨一点,被永远抹杀,无论是神仙的世界还是大汉朝都没有我们这几个人,就像从未出生过一样。”
一听不仅不能在神仙世界留下,很可能连汉朝也回不去,吕媭连忙打消了留下来的念头。
神仙的世界再好,不能留下来也枉然。
她还是回去做她的临光侯吧。
很快离开的时刻到了,樊伉检视了一番穿着来时的唐装的其他五人,问:“准备好了么?”
五人齐齐点头。
樊伉便去捏传送票。
“叮个咚!系统检查到传送者携带不属于目的世界的物品,无法传送。”
樊伉扭头看着五人组,无奈道:“神仙世界的物品也带不走。”
五人你看看我,我望望你,最后还是老实人樊哙率先捋起裤管,取出一把西瓜刀。
樊伉:“……”
这么长这么锋利的西瓜刀,他家阿翁居然敢就这么拿根带子绑腿上,真神人也!
樊伉冲他伸了伸大拇指,将目光转向其他人。
他不信只有樊哙一人想夹带私货,这几个人都不老实,肯定私底下都藏了东西。
韩信迟疑了一下,从口袋里摸出一本书递给樊伉。
樊伉瞅了一眼封面,《兵法藏书》。
他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买的。
问题是看得懂么?
樊伉默默地把书归回原位。
吕雉想了想,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小袋子递给樊伉。
樊伉只掂了一下,就知道里面放的应该是前几天新买的护肤品,小包装的那种。
最后他把目光转向吕媭。
吕媭不情不愿地从怀里摸出一个同样大小的袋子递给他。
樊伉接了过来看着她不说话,吕媭又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小塑料包,樊伉还是不作声,吕媭无奈,只得弯下腰从鞋子里摸出一个小密封袋。
樊伉估摸着这应该差不多了,点了点头,再次捏传送票。
还是传送不成功。
他转头用怀疑的眼神看着吕媭。
吕媭连连摆手:“真没了,东西全给你了。”
边上一直当背景人的无名默默地像樊哙那样捋起裤腿,解下一把水果刀。
樊伉:“……”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无名,面对他的注视,无名头一次挪开了目光。
下一秒,樊伉捏了捏传送票,传送票发出一阵光亮,下一秒他们又被传送回了大汉朝,他们离开之间的地方。
都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突然从交通便利,热闹繁华的大都市回归原始朴素的大汉朝,心理的落差不是一时半会能调整过来的。
看着灰暗的甚至还能看到蜜蜂孔的土砖墙,吕媭甚至叹了口气。
才刚回来,她就开始想念她仅仅只住过十天的明亮又干净的高楼了。
见识过了那样的繁华与热闹,即使是新都长安,吕媭也觉得委实太过冷清与落后,就连她最喜欢的财宝都不觉得吸引人。
“无趣!”她把手里的珠宝盒子一放,扭头问侍女,“郎君呢?”
“宫中传唤,郎君大早上就进宫了。”
“陛下还是太后?”吕媭问。
“……是未央宫。”
儿子太受欢迎就是这点不好,有时候吕媭想见儿子一面还得排队。
与她一般觉得不太适应的还有住在长乐宫的吕雉。
吕雉步出长信宫,站在宫殿廊下,抬头仰望宫墙之外灰暗的天空,头一次生出这座厚重又孤寂的宫室就像是一座阴森的囚笼,囚住了所有住在里面的人。
再尊贵又有什么用呢?还不如神仙世界的普通人。
想到这个,吕雉便觉得有些索然无味。
有的时候两者之间相差的距离太大,甚至连追赶的勇气都没有时,便只剩下灰心和挫败了。
人间不值得啊!
在这一刻,吕雉仿佛醍醐灌顶一般顿悟了,升华了,并且重新为自己的人生找到了方向。
年轻的惠帝刘盈发现自己的母后一夜之间突然就变了。
她对政事不再像以前那么热衷,开始注重个人享乐,心性也开始变得平和起来,更加豁达,或者说对旁的事更加漠不关心。
有的时候惠帝在政事上有些拿不定主意,习惯性地找她商量时,吕雉也只是毫不在意地摆一摆手。
“陛下执掌朝政也有一段时间了,对于政事该有自己的主见,凡事不必再找我拿主意。”
惠帝初时还以为吕稚因为两人最近政见不合矛盾重重所以故意闹别扭为难他,但次数多了,吕稚态度依然如此,有时候他询问的次数多了,吕雉还会不耐烦,甚至拿一种“尔等凡人莫要为这些琐事打扰我”的眼神看着他。
他母后这是怎么了?
刘盈一方面窃喜吕雉终于不再在政事上横加干涉处处与他作对,一方面又因为吕雉种种反常的举动而有些忧心忡忡。
他反感吕雉在朝政上干涉太多,但身为儿子担忧孝顺母亲也是真,所以心情一直在这两种极度反差的环境起起伏伏,格外煎熬。
现在吕雉自己后退一大步,他松了口气的同时又忍不住开始猜测,吕雉到底是想通了放弃了还是在憋大招。
仔细想想吕雉态度发生改变是从上次出宫去临武侯府见临光侯之后发生改变的,那这改变肯定跟兴平侯有关。
刘盈很是好奇,母后性格如此强势,小表弟到底是如何做到的?
“兴许是重新领悟到了人生的真谛?”樊伉琢磨着,不太确定。
刘盈换了个方式问:“前些时日,母后曾出宫一趟去了临武侯府,可有发生任何事?”
樊伉想了想,点头道:“我带太后出去玩了两天,散了散心。”
“就这?”刘盈想了很多,但没料到樊伉居然会给他这样一个答案。
他问道:“你们去哪了?”
他更好奇的是什么地方如此神奇,居然能让人一个人的本性发生如此大的改变。
樊伉狡黠一笑,半开玩笑半是认真地道:“神仙们的世界。”
刘盈:“……”
他怀疑樊伉在敷衍他,但他没有证据。
樊伉放不下汶山马场的那几百匹好马,在长安休息了大半个月之后,便收拾行李再度前往汶山。
这一回他带上了更多的匠人和养马人,以及更多的因为伤残无处可去想跟着他混口饭吃的军卒们。
马场正处于初建时期,需要的人手挺多的,也有些并不需要力气就能做的活,反正需要人做,樊伉便找樊哙和吕释之替他挑了这些人。
两世为人,樊伉对军人都挺尊重的。
不提这些大汉军卒的品行,也不提他们打仗卖命很大一部分原因只是为了服役或者想搏个出身,总归是靠着他们这些年才能将匈奴挡在雁门关外,其他人才能过几年安稳的日子。
为着这个原因,樊伉也愿意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照顾安顿他们。
再者这些军卒都是樊哙和吕泽吕释之兄弟精挑细选下来的,皆是秉性淳厚忠诚之人,樊伉最看重的就是这一点,那些奸滑之辈都到不了樊伉跟前。
若是樊伉许他们一口饭吃,以他们的身体条件舞刀弄枪可能不成,可关键时刻为樊伉以身挡刀还是做得到的。
要建马场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建成的。
之前那几年不过是个雏形,主要的目的是为了完成系统任务,养了几年樊伉倒是真生出了建个正经马场的念头。
他有巨魔兄提供的最优秀的种马,有系统出品的最好的牧草,他不缺粮草,也不缺人手,只要有合适的场地按理说建个马场应该是可行的。
接下来的数十年时间樊伉都留在汶山专心繁育马匹,因为他马养得好,樊哙一度领兵将附近的羌人部落驱赶至积石山一带。
度过了最艰难的头几年后,马场基本每年都能提供数千匹质量优异的战马。
到了这个时候,樊伉才终于能松了口气。
之前他建工坊建书院那不过是锦上添花,现在马场才是他安身立命的根本。
只要匈奴一日不灭,想要优秀的战马就得找他购买,在这样的情况下应该没谁会想要他这条小命了!
当然,樊伉也不是那等不顾大局的人,这些年养育出来的战马,基本都优先供应给驻守雁门的周勃,别的人不说,周太尉那等老实木讷之人对樊伉那是赞不绝口,谁敢说他半句不好,这个老实人能气得拍案而起。
吕后六十大寿那年,他回了一次京,送了一匹小马驹给吕后庆寿。
吕后此时已不太管政事,安心在长乐宫中养老。
她命宫中乐伶排了许多奇奇怪怪腔调的乐曲,养了好些肤白貌美的宠臣,每日在宫中与宠臣私混,聆听乐曲,饮酒作乐,生活奢靡。
不过,她有钱。
樊伉的作坊她都有份,每年光是作坊的收益所得她都花不完,足够供她自己吃喝玩乐。
她是真想开了,从一个激进的女权主义者转换成了一个完全的彻头彻尾的享乐主义派。
自己是这天下身份最尊贵的女性,又富甲天下,何必劳心劳力去管那些烦人的政事呢?吃力不讨好,闹得儿子也跟自己离心了。
至于吕氏家族——
反正她活着的时候陛下不敢亏待吕家,若有一日她驾鹤归西,有樊伉在,至少能再保吕家三十年。
至于三十年以后,那个时候她尸体都腐烂了,哪里还管得了那么多!
若说此生她还有什么愿望,那就是死后能投生到神仙的世界吧!
樊伉觉得这样也好。
朝中有诸公在,刘盈生性仁善,并非好大喜功之辈,这几年又扶持了不少年轻的臣子,渐渐地有了自己的班底,雏鹰的翅膀渐渐地长成了。
孝惠二十年,七十高龄的吕雉在长乐宫中薨逝。
这对于平均寿命不超过五十的大汉人来说,绝对称得上是长寿了。
樊伉从汶山赶回京城奔丧,送别了这位史上第一位临朝称制的传奇女性之后,又回到了汶山,继续养马。
再过了十几年,他又先后送走了吕媭和樊哙,自觉在这个世界已没什么牵挂,便抽空进了一趟宫,将这些年的养马心得还有马场全交给了惠帝。
惠帝讶然:“伉儿这是为何?”
“陛下,马场如今已初成规模,陛下只需派遣可靠的人去打理便可。”
说实话这个时候惠帝确实对樊伉的马场十分觊觎,虽然樊伉说过他百年之后所有的东西都会交给自己,但自家人知自家事。
皇帝这个位置看着至高无上,真正做了皇帝才知道有多不易。
他既要安抚那些位高权重的诸侯王,又要在不触动那些老臣的利益基础上,扶持年轻的臣子,还要防范匈奴与南越国的侵扰,为了维持这几十年短暂的哪怕只是虚假的和平,殚精竭虑,夜不能寐,忧思过重,身体已经开始走下坡路,最近处理政事稍微久一点,便觉有些力不从心。
反观樊伉在汶山数十年,虽是黑了瘦了,可是身子骨反倒养得更好了,整个人精神焕发。
这一比较,他和樊伉到底谁能活得长还真不一定。
当然,他相信樊伉肯定没有异心,可有些东西再相信别人,也不如拿在自己手里安心。
比如马场。
这个时候樊伉主动把马场交还给他,在某种程度上确实安了他的心。
樊伉会如此,怕是也猜到了他的心思吧。
“臣弟是个没什么大出息的人,这些年仗着陛下的宠信任性妄为,好在没有辜负陛下的厚爱,如今臣弟年岁也大了,陛下就允了臣弟提前养老,做个混吃等死的纨裤子弟吧。”
惠帝本就有心,听了这话,还能再说什么,索性顺水推舟允了。
从未央宫出来,樊伉便见到已是中年的无名两手抱胸靠着一匹四蹄生火的栗色马闭目养神,也不知等了多久。
他快步走了过去,还未出声,无名便睁开眼睛,冷漠的眼睛里闪过一抹暖意。
“跟你表兄谈妥了?”
“嗯。”樊伉靠近他,说,“我把马场交出去了,往后我什么都不干就陪着你,你想去哪我就去哪。”
无名兄陪伴了他大半辈子,剩下的半辈子换他来陪伴无名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