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家属于郑秋白的卧室被打扫的干净依旧。
床铺是松软的, 高级床品带着洗涤剂的香味和热烘后的余温,搭在沙发等家具上的防尘布被全数收起。
佣人用鸡毛掸子扫过浮尘,窗明几净, 茶几上还摆上了秋白少爷小时候喜欢吃的铁盒蛋卷和时令鲜果, 许久没人住的卧房眨眼温馨的不像样子。
赵淑梅牵着郑秋白的手在沙发上坐下,“看看, 这屋子还是你从前在家时的模样, 没人动过。不过, 你现在要是有什么不习惯不满意的, 就直接叫人来换,凡事以你舒服为主。”
“谢谢奶奶。”眼前熟悉的陈设,的确让奔波了一晚、也惊心动魄了一把的郑爷感受到了难得的安稳与舒适。
到底是有过美好回忆的地方,就好像下一秒,舒澜会敲门进来, 笑吟吟问郑秋白, 要不要一起去庭院里浇浇花、晒晒太阳。
赵淑梅见郑秋白坐了一会, 脸色依旧煞白, 肩膀胳膊清瘦无比,记起上次见面,郑秋白也是一副病恹恹的模样,老太太终于忍不住发话:“你这出去住了两年, 身体就差成了这样, 这可不行。”
“我觉得,不如你就跟聿风一样,都住回家里来吧。”
叶宅安保到位, 不至于叫郑秋白再遇到什么危险情况,佣人和厨子都是考过营养师资格证的, 也能把郑秋白这不太好的身体底子慢慢调理回来。
老太太实在是不放心郑秋白独自在外面生活了,就住那么小的房子、整日吃些不干不净的盒饭路边摊,这压根不是生活,是受苦受罪。
要是叶长流和舒澜泉下有知,还要怪她这个老太太,没照顾好这两个小孩子。
赵淑梅是一番好意,只是郑爷可不是一个人在外面‘受苦受罪’,霍峋都该把他当皇帝一样伺候了。
甚至为了郑秋白,霍少爷整日抱着料理书、孕期护理书看个没完,知识储备量,不比什么专业营养师差。
不等郑秋白开口委婉拒绝,往嘴里塞葡萄的叶少爷一语道破天机:“奶奶,您就别担心了,他可不是一个人住外面,也没您想的那么可怜,有个人伺候他伺候的比亲妈还到位,贤惠的紧!”
“呀,”赵淑梅听到了孙辈的八卦,脸上的褶子笑开了花,“秋白是谈朋友了?多大了?哪的人?相处多久了?和奶奶讲一讲,看看合不合适。”
郑爷脸上的笑有点僵硬,暗暗瞪了眼吃葡萄都堵不住嘴巴的叶聿风。
这场面,难道还真要他向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侃侃而谈介绍起自己的男朋友?
上辈子赵淑梅对他和叶静潭的冷漠模样可还历历在目。
任何能够碰面的场合,赵淑梅只当他们两个人不存在。
虽然这其中隐隐有着老太太和私生子的个人恩怨影响,但估摸着以赵淑梅的年纪,也的确接受不了两个男人的爱情。
霍峋肯定不是赵淑梅想象中的孙媳妇模样。
“他、他可能……”
见郑秋白欲言又止,赵淑梅似乎想到了什么,开明道:“应该是女孩吧?如果是男孩的话,也没事。”
这两年燕城有关郑秋白追求者颇多的绯闻,赵淑梅暗地里也留心过,不过她始终觉得郑秋白是个有分寸的孩子,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心里门清。
传言只是传言,听一耳朵就过去了,不可尽信。
就是那一窝蜂的追求者里,男人多于女人,实在叫赵淑梅觉得荒谬。
可转念一想,郑秋白这样七窍玲珑会讲话的人,长得又精致不落俗,女人看了他都心动,男人那群视觉动物,又怎么会无动于衷?
更何况,“当初长流和舒澜跟我念叨过,说你长大之后,喜欢男生也好,女生也好,只要是嫁过来的,男女都成,给你的聘礼,也一早就准备好了。”
做父母的,总要深谋远虑,早早就开始为孩子筹谋未来。
郑秋白的身体不是个彻头彻尾的男人,兴许有些女孩子家里会介意女婿这般残缺,又或者郑秋白自己更偏好男性,那也是说不准的事情。
所以叶长流和舒澜为郑秋白准备了丰厚的聘礼,无论到时候这些东西是给女孩还是给男孩,都相当拿得出手,能为郑秋白多添些底气。
趁着叶家的专业律师还在,赵淑梅叫人拿来了当年叶长流还在时拟下的合同。
这里面有叶长流转赠郑秋白及其爱人的集团股份,一共三个点,在郑秋白正式成家前,股份在赵淑梅手中代持。
除此之外,还有部分家族信托基金和燕城、津海、京市的房产,累计起来,也是个不小的数目。
如果叶长流和舒澜没有死,把这些东西交到郑秋白手上的,就该是他们,可惜现在只能叫赵淑梅代劳,“要是觉得那是个不错的人,也决定和他一起走下去,这就是你们小家的启动资金。”
男人和男人在当下尚且结不了婚,但这份合同能将郑秋白及齐爱人变成共同的持股人,是一个整体,也是一个保障。
合同里的具体条款,赵淑梅不清楚,律师将郑秋白带到小书房,按条款和法律法规挨个解释。
郑爷这头还没在律师的详细解释下看完合同,那头沙发上叶少爷又有风凉话要讲:“不成奶奶,这做聘礼也太少了,怕是不能让人家当倒插门。”
“这还少?”赵淑梅眼角的皱纹气得又多生了两条,三个点的原始股,郑秋白到集团都已经算个大股东了!
这还能算少吗?
“奶奶,您得看这东西是要给谁的。”
这些要是给个普通人家,那真是天上掉下一块十辈子吃不完的巨大馅饼,一家子自此翻身把歌唱,喜洋洋把儿子送到郑秋白身边入赘;
可这些东西,要给的是霍家的小儿子,那加起来,不过也就是洒洒水的玩意,真是不够看。
“这都看不上,那得是什么厉害人物,我叶家还容不下他了?”赵淑梅这些年在燕城也是叱咤风云,女强人做惯了,少有低头的时候。
叶聿风那做少爷的嚣张派头,有一半是老太太耳濡目染惯出来的。
“奶奶,咱要给的就是今晚为郑秋白挡子弹那个京二代!”
霍峋为郑秋白挡子弹的事儿,托叶聿风这大喇叭的福,如今在叶家成为美谈一桩、广为流传。
谁都知道,这京二代是个为郑秋白重情重义又奋不顾身的英雄。
而引人八卦,这二代之所以重情重义、奋不顾身的原因,也终于有了解释。
原来是人家俩在拍拖呐!
赵淑梅哑住了。
叶聿风乖巧道:“刚刚我三表姑一直打听那人究竟是谁家儿子,我没告诉她。我只告诉您,他姓霍呢。”
“姓霍?”赵淑梅想起了某个家喻户晓的人物,但她不确定。
叶少爷点头,“就是那个霍,郑秋白当初上大学的时候,不是认识个叫霍嵘的,是那小子的弟弟,叫霍峋。”
“哎呀。”老太太忍不住深吸一口气,这的确显得她们家的聘礼,不够到位了。
不单单因为这霍峋是霍家的儿子,还因为这孩子是用自己命护了郑秋白一次。
挡子弹,那可不是简单谈谈朋友,就能做出来的事情。
“他现在情况怎么样?不去看看,显得咱们家礼数不周,明天,必须去探望一下!”
郑秋白和律师交流结束,一回来,就听到赵淑梅盘算着要去探望霍峋,让管家明早备好车和礼品。
这真是出于礼貌去探望,而不是为了顺带见一见这‘孙媳妇儿’。
郑秋白当赵淑梅在忧虑霍家会为了叶静潭而牵连叶家,这也是为了致歉、摆脱叶静潭带来的负面影响,于是没有阻拦,点头应下。
出于私心,郑秋白也不希望霍家人如整顿言家一般对付叶家。
时间不早,赵淑梅又叮嘱了几句,让人给郑秋白送了杯热牛奶上来,这才回房休息。
叶聿风就住在郑爷对面的屋子,扒着门道:“夜里你有什么事,就敲我门,但你要是实在害怕,我留在这陪着你也不是不行。”
“慢走不送。”郑爷拉开门,拍手欢送叶少爷。
卧房里彻底清静下来,郑秋白才长舒一口气,拎起自己的睡衣,进了浴室清洗满身的狼狈。
按摩浴缸已经被下人提前放好了热水,里面还滴了安神助眠的精油,能叫郑秋白好好放松。
郑秋白将自己泡进温水里,闭目养神,水面之下,他的手在轻轻抚摸自己凸起的圆肚皮。
从霍峋在郑爷眼皮子下昏倒那一刻,他这肚子就一阵一阵发紧,那感觉和他做噩梦被吓到时一样。
那晚霍峋就是轻轻帮他摸肚子,一下又一下。
一边摸,霍育婴师还一边和郑爷解释,肚子里的宝宝和母体是心连心的,郑秋白的情绪,宝宝也能感知,这是它觉得爸爸被吓到了,跟着担心起来了。
在浴室擦干净身子,窝上床的郑爷轻声细语地和自己的肚皮对话:“不怕不怕。”
“明天就能见到爸爸了。”
*
霍峋醒的比医生预判的早了一些,不到早上七点钟,他就睁开了眼。
但他这脑震荡的后遗症没彻底消除,起身还没来得及下地,就吐了个天昏地暗,只有趴着,才不至于觉得整个病房都在他眼前疯狂旋转。
霍峥见霍峋满面菜色奄奄一息,胆汁都呕出来了,赶紧摁铃把值班医生找了过来。
医生说,这才是正常反应,至于病人脑震荡到这个地步,关键时刻竟然还能从地上爬起来替别人挡一颗子弹,那真是神奇至极。
小陈适时吹捧道:“我们霍少这反应速度,一般人真比不了,还得是身体素质强!”
霍峥冷哼,“这次算他福大命大。”
趴在床上的霍少爷闻言活动了一下自己的肩颈,还好,挡那一下子,只是背上隐隐作痛,像是被人打了一拳,但筋骨什么的,似乎是没有伤到。
正当霍峋做好心理准备,迎接大哥那足够高调的教训时,霍老大竟然一句话没说,一巴掌也没打,转身到客厅去了。
以为至少要挨几棍子才成的霍峋:?
小陈留在病房里,询问霍峋想吃什么早点,又替霍峥解释:“领导昨天晚上从现场到医院,一直守着你都没怎么合过眼。”
霍峋独自去见叶静潭时,将那个地址告诉了保镖,并嘱咐对方如果自己过了两小时都没打电话回来报平安,就打电话回京市,把这个地址和他的动向告诉霍家人。
自己万一有个三长两短,霍峋还是不想叫郑秋白担惊受怕。
奈何配枪被霍峋弄走的保镖没瞒到两小时,就把这事情对着同事秃噜了个干净。
得知消息的霍峥原本准备到燕城揍霍峋一顿,叫他明白这世上什么东西可以胡闹,什么东西不能胡闹。
枪那种东西,平时在靶场摸摸就算了,那是能拿出去和人对峙的吗?
当时,霍老大没想到现场真是那种凶险万分的模样。
到了现场,他反倒庆幸弟弟手上有把枪,没傻呵呵的赤手空拳去单挑。
还有点脑子。
霍峋脑袋天旋地转,吃早饭,也只是勉强趴在床上用吸管喝了点甜豆浆,省的一会肚子里再没东西吐。
憋了一个早上,霍峋实在是忍不住,抓住问忙前忙后的小陈,“郑秋白在哪?他还好吗?”
小陈就知道他得问这个,“郑先生没什么大碍,他昨天晚上来看你了,但那时候太晚,你又昏迷不醒,领导就叫他先回家。”
“他和我大哥碰面了?”霍峋紧张,怕霍峥一张嘴,又是老派人的气人论调,凶神恶煞,再吓到郑蝴蝶。
“是,领导说,让他先回家好好休息,今天再来看你,估计一会就要到了。”
这样善解人意又体贴的话,霍峋简直不信是能从他大哥嘴里冒出来的,霍峥嗓门那么大,随便讲两句都像是在训人。
吃过早餐,霍峥又进了病房,这次他手上举着手机,正在通话。
霍峥是个大忙人,京市还有事情,他没办法在这儿一直待着守着霍峋,这次进来,也是为了和霍峋商量一下,要不要通知家里人过来陪着他。
霍峋眼看霍峥走近,最终受不了内心的拷打,主动道:“谢谢。”还有“对不起。”
其实霍峋也觉得他的家庭很奇怪,无论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
家人之间,不是没有对彼此的关心和在意,尤其霍峥,只是他表达出来的样子,往往只会把人推的越来越远。
对于上辈子承受不住的崩溃自杀,霍峋不后悔他的行为,但他会对一直希望他从沉郁和病痛中走出来的家人感到歉疚。
霍家没有放弃成为疯子的霍峋,只是霍峋在没有郑秋白的时间里多一分一秒都撑不下去,没有人能够真正拯救他。
这次的事情,霍峋也清楚他太鲁莽,纵使留了后手,他也没办法保证自己真的平安无事。
不过还是那句话,他不后悔,哪怕身上没有穿着防弹衣,他也不会眼睁睁看着那颗子弹打进郑秋白的身体里。
现如今,他只庆幸,这次没有来晚一步,没有将一切推向无法挽回的局面。
霍峥当他是为了挡子弹的事情在道歉,换做先前,霍老大肯定是要严厉训斥几句,让和霍峋长个记性,逞英雄也不是这个做法。
毕竟这世上有几个人,能叫霍峋把他的命都不放在眼里?
只是正正好,这郑秋白就是霍峋应当这样去不惜一切代价保护的存在。
男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如果连自己的老婆孩子都护不住,那还算什么男人?
“你这次虽然鲁莽,但那也是你该做的,这才像个男人。”霍峥一直觉得霍峋还是个没长大的小孩,一天天净搞些歪门邪道的事儿,不走正路,更不知道何为责任。
这次,算是叫霍峥刷新了对弟弟的旧看法。
别的不说,如今的霍峋至少能承担起他们小家的重任。
不至于让霍峥继续担心,弟弟这小小年纪就要当爹,会不会还是孩子心性,压根照顾不好老婆孩子。
最终,霍峥尊重霍峋的意见,把他住院的事儿瞒过了家里,转头让小陈为霍峋再请两个护工来,总不能让郑秋白大着个肚子忙前忙后伺候这脑震荡的主儿。
接受完兄长赞美的霍少爷趴在病床上,度秒如年,他实在思念郑秋白。
昨晚上,郑蝴蝶都掉眼泪了,这眼泪肯定是为他而流的,是生怕他有个三长两短。
霍少爷立马找小陈要了面镜子,趴在床上注意起自己的仪容仪表来,他可不能被区区脑震荡打趴下,他得英俊潇洒出现在郑蝴蝶面前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