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暗场的规则后,洛绎便有些后悔了,但现行的情况却逼着他不得不硬着头皮迎上去。
真不愧是血腥暴力黑暗的集合体,阶级差异和权利上的差异对比在这里显得血一般的鲜明。所有的比武是为了赌博及娱乐而开设的,比武者均没有内力——他们或者是来自其他国的奴隶,或是家族破败的贬人,或是某个江湖的反叛者、俘虏、囚人,或是暗场专门为此培养的奴人,或许有些自愿的参与者——这些都是为了钱财的亡命之徒 。一开始没有武功的还好,但没有武功人相当于没有武力,上场的作用便是为地板纹上一片鲜亮的血图;有内力的均被废去内力,像牲口一般扔上台去。比武有很多形式,单人,群战,兽猎等等,但是它们共同的一点便是:弱肉强食,生死由命。
丛就是因为他那不经过内力支持的恐怖速度及力量而被安庆看上,安庆是瘦子的名字。瘦子滔滔不绝地称赞着丛的完体优势,洛绎在一旁不置可否,因为只有他知道,那类人的外表下是怎样的内在。洛绎转过头来看向斜后方的类人者,丛安安静静地待在他身边,全身上下被黑衣遮得严严实实,唯一露出的眼睛也在进入暗场后被洛绎用黑布蒙起,但洛绎也知道这只不过是自欺欺人,虫族向来不只是用眼睛去看世界,它们的皮肤,它们的毛发,都可以轻易地描绘出一切。
洛绎扭头再次看向下方,那里是一个方形的高台,台下密密麻麻围着叫嚣的人,台上正上演着厮杀。此时,其中一名浑身是伤的大汉死死地掐着另一名大汉的脖子,不敢有一丝放松,被扼住呼吸的人费劲地挣扎着,他的双眼凸出,倒影着另一名大汉狰狞扭曲的脸,渐渐失去了光,最终变得死灰。
台下一片嘈杂,欢呼的,怒骂的声音交织在一起。无数的银锭和少许金子扔向了高台,堆在胜利者的脚下。胜利的大汉呆呆地看着地上尸体那形状扭曲的脖子,他混着血的脸开始变换着形状,先是大哭,然后开始大笑。洛绎平静地看着这一切,台下几人的声音在混杂音中显得格外真切。
“我呸!不是说黑大的腕力比弟弟黑二的手力强上一筹吗!还他妈的这么不中用……”
“操!害老子输钱,死了活该……”
洛绎没有再看那块被银子堆起来的大汉,他平静地开口。
“因为那底下的都不是人。”
“什么?洛爷?”
安庆疑惑地问道,因为洛绎的话实在是过于细微和快速。洛绎没有理他,因为他回答的对象不是他。
“……我表示,我不明白。”攻略这样说,然后沉默不语。
“就是这家伙?”一个拖着长腔而显得傲慢的声音在洛绎身后响起。洛绎回头,眼前的人根本就是为纨绔子弟等形容词量身打造。那人被好几个人簇拥着,身上的白衣纹着金线,无处不透着奢侈与华丽的意味。这副打扮莫名地让洛绎响起同样奢侈的一个人,只是那人穿着的白衣显现的是无处不在的风流倜傥和玩世不恭,眼前的白衣公子却透着一股被权势熏陶的铜臭气息。
白衣公子没有在看洛绎,他用着审视商品的目光来回扫视着被包得严严实实的丛,最后皱起了眉头,看向安庆,用着许些不快的语气道:“太瘦了,他的脚步虚浮,完全没有习过武的痕迹,这样的家伙哪能有力量,就是一废物,上台即死。你把爷叫过来就是为了这个废物!?”
太瘦了?洛绎看了一眼丛,完全符合黄金比例的身躯让洛绎每看一次就自行惭愧一次。洛绎又瞅了瞅白衣公子身边的几个汉子,那魁梧庞大堪比肉山大魔王的身躯让某骗子感叹着:的确是太瘦了……
这边洛绎在神游外天,那厢安庆正抹着虚汗向白衣公子拼命地解说着什么。白衣公子依旧皱着眉头,然后直直向洛绎走来。
“喂,开场吧,叫那个废……你的人下去。”
十足的命令语气,完全无视洛绎的意愿,白衣公子用着近乎施舍的口气说道,像是让洛绎和他比一场还是给了洛绎面子。
洛绎的目光在安庆的身上游移了一下,安庆依旧很是卑微地垂着头,却恰到好处地避过了洛绎的视线,并且遮住了自身的神情。
只是一个呼吸的停顿,白衣公子就很是不满了,他讥讽道。
“喂!你是聋子还是哑巴。李三,下次在门口贴一张告示,哑巴和狗不许入内,知道吗?”
“是,少爷。”白衣公子身后一名普通相貌的男子恭敬道。
洛绎笑了,完全无视了白衣公子的不屑和鄙夷。
“要开场?可以啊。”洛绎的眼角似乎撇到安庆有些意外的抖动,笑得很是欢快:“那要看你能拿出什么样的筹码来。”
白衣公子很不屑地打量了洛绎一眼,依旧是傲慢的口吻:“看你那寒酸样,本少爷就不为难你了,就一百两罢。所以本少才讨厌穷人,这点连塞牙都不够……还是,你连一百两都出不起?”
“一万五千七百三十两。”洛绎很是平静地说出一个数字:“这是我的筹码。”
白衣公子愣住了,他有些呆滞地盯着洛绎,然后马上又醒过来,脸上的嘲讽越发浓厚:“哟,唬起人来还真像那么回事,就你那寒……”他的声音逐渐微弱,然后消失,取代而之的是不可置信,白衣公子直勾勾地看向洛绎从包裹中拿出的银票。
洛绎笑得灿烂地挥了挥手中的银票,这些都是近来那些武馆贡献出来的零外,用起来没有一点肉痛。他学着刚刚白衣公子的口气说道:“就这样吧……还是,你连一万五千七百三十两都出不起?”
白衣公子从来没被这么嘲讽过,一张白净的脸涨的通红,以他的身份在熙邹城根本无人敢忤逆他,他下意识地想发泄。洛绎这时又轻飘飘地说了一句:“如果没有,用紫阳草代替也行,我可是很体谅‘穷’人的为难之处。”
无疑的火上浇油。
白衣公子怒极反笑,他阴恻恻地看着洛绎:“好,很好,本少接了,待会本少看你还能嚣张到何时!本少赢的话,一万五千三十两本少不屑要,但你必须得成为本少的奴隶!本少要你吃屎你也得去吃!”
洛绎的微笑没有丝毫改变:“没问题,到时候你要我教你菊花残神功,虽然很恶心但我也会让你有个销魂的美好体验。不过我也有要求:我不要钱,只要紫阳草。”
洛绎的前半段话在场人听得都是一头雾水,但是白衣公子直觉地知道并不是什么好话,他冷哼了一声,转头离去。
“半个时辰后开场!”
邹伟并不算太傻,等到头脑稍稍冷静一些的时候,也发现一些不对,那样寒酸打扮的人怎么可能有那一大笔钱。于是邹伟叫来安庆,从安庆那里得知那灰衣青年的资料。
详细了解之后,尤其是得知那名为洛绎的家伙什么背景都没有后,邹伟笑了,笑得很开心,带着残虐,他甚至开始盘算着如何让那人得到最大的痛苦后才死去——反正对邹伟来说,在熙邹城捏死一个没有背景的人和捏死一只蚂蚁是同等的难度。不过那名黑衣人倒是有些麻烦,从安庆的消息来看,那黑衣人甚至完杀了熙邹城所有的武馆,他甚至没有丝毫内力,这也是为什么安庆会将黑衣人推崇给邹伟的原因。这种人天生就是为了暗场而生的,邹伟的眼中带着贪欲,应不惜一切代价地收买他,使黑衣人归从。如果他不顺从的话,如此良玉,如果不能得到,那就毁去。
但现在黑衣人的武力还是个麻烦。邹伟叫来李三,吩咐下去。
“和那下面说一声,把单挑改成混合战!”
***
洛绎很无奈,各种无奈。为啥事情总是向着他最不希望的方向发展呢?他面对着丛,看着连眼睛都遮住的类人者纠结无比,最后只能无奈地叹息了一句:“丛,你是人类。”
而人类是不能杀死人类的。
丛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站着,默默的,无声的,像是融入了天地般。直到洛绎拍了拍他,示意他上场,丛才有了除了呼吸之外的动作。
回到高处的看台后,迎面就是冷笑的邹伟。
“这么宝贝你的侍从?”邹伟用着他那拖着长腔的声调说道,嘲讽的意味一览无遗。“连上台都要亲自护送?本少很好奇他上厕所的时候是不是还要你去把尿。”
“那是那是。”洛绎嘿嘿地笑着:“我只是怕我一个转身,这个世界就没了,如此而已。”
“……”完全不是同一个层面的对话,邹伟觉得很是恼火,感觉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他想反讽,但是对方的话是无懈可击的状态——因为他根本听不懂。
底下一片骚动,已经被扩大三倍的高台上出现了四个笼子,每个笼子中装着一只猛兽,分别是四头猛虎,那血迹斑斑的爪子昭示着这些兽类如同看上去的不好惹。洛绎注意到四只猛虎的肚子都是干扁的,这意味着它们已经被饿了很久。周围活人的气息刺激了猛虎,它们双眼通红,或许在它们眼中,这周围都是活生生的食物。
即使看台周围加持了坚铁,有些胆小的看众开始使劲后退,但更多的是兴奋得发抖的人,他们起哄着,欢呼着,为了接下来的“节目”。
除了那四个笼子,更多的人开始被带上来。那些人或是目光呆滞地看着周围,或是凶恶地审视着一切,无论哪一个身上或多或少都带着煞气和血腥味,那是用人的性命堆积而来的。
最后在人们的惊呼中,又有三个笼子被推出来,其中一个里面赫然是丛。另外的两个笼子中分别是一名魁梧大汉和一名瘦削青年,两人身上比起笼子外面的人来说已经很干净了,但是他们身上的血腥味却是笼子外面的人的好几倍。
洛绎扭头看向邹伟,邹伟得意洋洋地看着他的杰作,接到洛绎的目光后更显得意,他傲慢地道:“你要感谢本少,这是为了保护你的宝贝侍从,你不觉得开场前先应该来点开胃小菜吗?”
邹伟拍了拍手,于是一名灰衣中年出现在台上。他轻咳了一声,下一刻开始的声音变得洪亮无比,传至会场的没一个角落。
“本次比武以沙漏为准,过了一刻线将会自动打开猛兽的笼子,过了二刻线将会开放所有笼子。笼子的人分别拥有自身笼子的钥匙,所以想参与比武的可以自己打开笼子。本场的胜利者不唯一,时间到时场上站起者即可获胜。”说到这里的时候,那名中年人诡异一笑:“在此给出一个消息,每只猛兽的最大食量为四人。”
言下之意就是,要想从猛兽的嘴中活下来,就杀死其他四人作为生存的贡品。洛绎轻轻地抚摸着右腕的黑环:“活下来的不会超过三个。”
“我表示不懂。”洛绎觉得攻略的机械的声音听起来,却比这里所有人的声音更具“人味”。“台上笼子外共有十九人,均具有第十级文明基本身体素质,拥有武力。笼子三人。胜利的条件是时间限制,只要平均五个人对付一只猛兽,四只猛兽均可以被解决。排去不可预测因素,超过50%的概率来说存活者是二十二人。如果加上夜虫族的战斗力,二十二人均存活的概率将提升到100%。”
“那你觉得丛他会出手吗?……换种说法,他会在笼子打开前、在有人攻击他前会出手吗?”洛绎没有反驳,只是提出一个新问题。
“……我表示,根据以往习性资料分析,夜虫族出手的概率为0.021458%……”
“那就是了,同理可得,你觉得那群人会互相合作吗?他们合作时会毫无保留吗?他们每一个人都不会怀疑身边的同伴会在背后将自己推入虎口吗?”洛绎笑得很灿烂:“在这里,不自私的已经死了,看到那个黑大的下场了罢。唯有自私才能生存,他们存活下来,他们只相信自己。因为只有自己,才不会害自己。”
洛绎和攻略的对话进行时,台下的厮杀已经开始了。完全如洛绎所说,在相互合作和利用他人获得生存之间,台上的人均选择了后者。所有人想要他人去喂饱那饿虎,其他人当然不会有这么伟大的献身精神,能乖乖地送上门去的当然只有尸体了,反正畜生是不会管那食物是活的还是死的。
中年人一下场,意味着所谓的“比武”开始。这时候,不知是谁开始,所有人在相互观察之后同时选择了看起来那个最脆弱的人扑了上去。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后,新鲜的尸体被摆在其中一只笼子的外头——那是贡品。
洛绎嗤笑着:“只有在这个时候,他们还真是‘团结’。”他偏过头去,看向一切的始作俑者。邹伟兴奋地看着台上一切的发生,时不时地拍手叫好。对于他来说,这是场娱乐。洛绎突然有些疲惫了,世界上总有一类人,他们高高在上,他们目中无人,他们把其他人当作……玩具。
台上的厮杀还在继续,四只饿虎需要十六件祭品,最弱的死了,那就从剩下的里面找吧;次弱的也死了,那就继续在剩下的人中挑选吧……台上的一切都是血色的,但是笼子里却是相当平和的,如同暴风雨里的台风眼。丛安安静静地待在笼子中,连眼睛都被蒙起的他就那样与世隔绝地待着,完全不知道他究竟看到了什么,感受到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