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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美丽的他2:可恨的他-神的误判(后50%)

美丽的他2:可恨的他 凪良ゆう 19974 2024-08-20 21:13:41

醒来时眼前一片深蓝。两人做完之后就在被单里睡着了。怀里的清居微微扭动身子。

【...啊啊,就这样睡着了】

清居搔着头轻声说。

【傍晚了~~】

【大概吧。感觉很暗】

【啊~~什么都没整理。连灯也没有】

【不装就得一直待在黑暗里了呢】

嘴上这么说,但眼下什么都不想做。只想与清居继续沉溺在甜美的慵懒气氛之中。清居也还无力地窝在平良怀里。

【好像巢穴喔】

清居用指尖抬高被单薄布。高突的空间撑起淡蓝色的帐篷。

【真的很像】

【对吧】

两人无意义地对笑几声。

【喔喔,对了】

清居忆起什么而轻声说着,溜出平良的臂弯。要起来了喔?平良抱着遗憾的心情凝望清居纤细的背影离开帐篷。清居只让上半身钻出被单,听起来似乎翻找了一阵,接着又回到平良怀里。

【这给你】

态度淡然地递上没有任何包装,收在普通塑胶盒里面的黄色小鸭玩偶。正是平良从小到大的心神安定良药,鸭子队长。

【咦,这是要给我的?】

往另一头看过去,清居烦躁似地背过身。

【不是特地买的喔,只是碰巧看到。刚好想找开万元钞】

操着比平时更快的语速,最后还悄声补上一句借口。

【听说是浴室用的。而且,好像会发光】

宛如盖在海浪边缘的沙堡,感觉内心一角轻易崩解。海水慢慢渗入,随后将崩解的部分一举带走。

清居总是如此轻易地融化并毫不费力地拐走平良的一部分。

平良的城堡承受多次掠夺,早已破烂不堪。

但平良不求归还。

反而希望清居永远保留从自己身上夺走的部分。是要践踏抑或耍弄乱扔通通无所谓。只要清居拿在手里就够。这是平良最大的期望。

【谢谢】

从背后搂住清居。

【…一起洗澡?】

淡蓝色被单下依然看得出清居的耳垂略为泛红。

【…嗯】

【那我去放热水】

平良拦下急忙想离开的清居。

【清居,我喜欢你。喜欢得要死】

把脸埋进浅褐色的发丝里,来回磨着清居的脑袋。

【…恶心鬼】

清居耳垂的红色变得更浓。

自己对清居喜欢的程度,恐怕清居没办法理解。

那就好。好喜欢、好喜欢、苦闷得快要爆炸,仿佛随时会死。

就让自己独享这股甜美与苦楚吧。

这天,平良收到不幸的Mail。

之前寄件参加征募的[Young Photographica]第一阶段评审结果通知。

『经过公正严格的审查,仅此告知您遗憾的消息--』

当下就在社团活动室内全身僵直,楞楞看着笔电荧幕。啊啊,原来这就是所谓的祈祷信啊。把进行求职活动的学生逼入绝境的那东西。第一次读到。

---尽力和缓心思,面对刺激不过于敏感。

想在打击尚未伤及深处时保卫内心而暗自复诵着鸭子队长教诲的当头。

【通过了!】

某人的欢呼声响彻社团活动室。

【『Young Photographica』第一阶段评审,我合格了】

【真的假的啊?】【没想到你这家伙也参赛了喔】等等,众人你一句我一句,随后都将视线投往平良。

【平良也收到通知了吧?】

【恩】

【哇啊。反应超冷淡,不能再开心点喔】

【预料中的合格,所以没啥好感动的吧】

众人的发言毫不留情地刺向平良试图平静的心。

【落选了】

【咦?】

一小段的沉默之后,某人笑道【开玩笑的吧?】

【是真的。落选了】

平良如此重申,所有人聚集过来。

【怎么可能我合格,平良却落选了。太奇怪了吧】

被合格者如此说道更感觉无地自容。【怎么会啊?】【令人不敢相信!】大家议论纷纷。尴尬的水位越来越高,即将满溢前,平良站起身。

【我还得打工,先走了】

逃跑似地急忙离开社团活动室。低头大步穿过走廊。

羞耻到抬不起头来。嘴上挂着【像我这种的...】之类的自虐话语,只有摄影方面还算有自信的自己受到惨重教训。被大家连声称赞而得意了起来,实际上根本行不通。没想到程度烂到连第一阶段审查都没办法通过。

--那家伙的照片有比我的好吗?

深受打击的同时,回忆通过第一阶段审查之伙伴的照片,内心一部分感到不平。这点更让自己感到羞耻。这才想到刚刚只顾着自己的感受,连一句恭喜都没有说。换成那家伙,知道自己落选而平良合格的时候,一定会大方道贺。羞耻之情一波接着一波袭来,平良无所适从地矗立在原地。

多想把如此不堪入目的自己一片片剥碎。像毛毛虫一样脱皮、转生成别的生物,当场丢弃老旧的外壳。这么方便的事情自然是不会发生,只能拖着不堪入目的真实自我走向车站。

其实今天根本没有排班。但是回家也没事做,于是进到车站大楼的速食店里,打开笔电,浏览至今拍下的照片档案。

只有人影被彻底清除的都市风景照。宛如任意妄为至惹怒神而受到惩罚后被漂白的世界。

点下删除。

又删除一张。删除。全部删除。

清除不了自己只能删除照片泄愤。其实两边同样没有价值。

【对了,上次说的工作发下来了】

用完晚餐在沙发上休息的时候,清居如此说。之前提过的连续剧第二主角的工作已经确定。女主角为安奈,这是安奈第一次的连续剧主演。

【好厉害喔。第一次参与连续剧就是第二主角。恭喜你。我要看一百万次】

【一次就够了。而且厉害的是安奈才对】

相对于十分亢奋的平良,清居似乎没多大感想。

【恩。安奈接演主角也很厉害。不过这才第一次在连续剧演主角,挺意外的呢。之前演过很多电影的主角了。感觉知名度很高】

【确实很高啊。因为安奈是电影演员嘛。十几岁的时候第一次担任主角的电影在柏林电影节获得最佳女演员奖,一举引起全日本的广大注目。公司方面贯彻不廉价推销的方针,至今为止推掉数不清的连续剧提案。这回算是做好万全准备,众所期待的出道吧】

【真的厉害】

【没错。她确实厉害。我能接第二主角也是因为这个背景】

【怎么说?】

【各电视台都急切想要拿到安奈连续剧主演的案子,主导权变成在公司手上。包括内容、出演费、宣传方面都一样。刚好一位原本选定的演员因为某些因素临时取消,社长就强力推销了我。否则都到了这个时期,没可能再拿到角色的。】

【不过,假如东西不堪用,再怎么猛推销也没人买单的吧】

例如连第一阶段审查都过不了关的东西---

【这点在演艺界反而难说,明知选角完全不合适,还是可能因为上映票房或赞助商之类的关系而强行决定。不过我的情况倒没那么夸张,社长没傻到安排一个会给安奈扯后腿的附属品】

清居得意似地哼了一声,微微抬头。

【不过附属品终究只是附属品】

几乎感觉冷淡的侧脸让平良看得入迷。

【干嘛啦】

【就觉得很美】

清居对自己有正确且完整的了解。不会过度自轻,也不会预设失败情况而挂保险。使出浑身解数也学不来的强韧让人止不住憧憬。

【那你那边怎么样了?】

【咦?】

【摄影大赛。第一阶段审查结果已经公布了吧?】

【你挺清楚的嘛】

最终大奖名单定于冬天刊登发表在杂志。可是第一、第二、第三阶段审查结果通知的相关内容是用很小的字写在征募注意事项里面,见平良为此感到疑惑,清居甩开脸。

【收录的空档时间,因为无聊上网才凑巧看到的】

【喔喔,原来】

【所以结果如何?】

--拿下大奖,成为职业的吧。

回想清居的吩咐,感觉背上冒出阵阵冷汗。

不是平良偏心,以客观而言,清居确实越来越受欢迎。下一季将参与安奈主演的连续剧也算话题性十足,可能很快就会一举爆红。相较于自己,别说大奖了,连第一阶段审查都没通过,真的没脸说出口。

【啊。没过喔】

从低头不语的模样不难猜测,平良也面对现实,点头回应。清居会失望,感觉被辜负,然后感到厌烦。然而不如平良所害怕的,清居只是哼了一声。

【没差啦,下次再加油就好】

平良缓缓抬起头,对上清居毫无情绪变化的双眼。

【...你不生气吗?】

【我干嘛生气?】

【清居要我拿大奖,成为职业的,我却辜负了清居的期待。】

【有人说过第一次就要得奖吗?】

【呃...是没有】

【再说了,连一次失败都不想有,你以为你是谁,神吗?】

摇头表示自己不可能这么想。再者神也会失败。例如让自己跟清居配对,这种超严重的粗心错误---

【那就转换心情,计划下一次。我第一次参加的选拔赛也没拿到奖。就算现在也不是想做的事情都有实现】

高中时期,清居初次入围美男大赛却落选,导致当时在班上的立场变得很尴尬。然而清居一派满不在乎的模样,最后是平良忍不住揍了那票过度放肆的人。那件事没有改变世界,但改变了平良的意志。

【但不就是因为那场大赛才被现在的经纪公司社长找上的吗?】

【嗯嗯,咱们家社长眼光很高嘛。】

清居特有的强韧,遭遇失败也不却步,绝不会贬低自己。

【来看看现在报名截止日期最近的是哪一个比赛】

清居拿出手机上网搜寻。

【这种事越拖就越没动力。一鼓作气多参加几个吧】

非常害怕自己受人评判甚至告知我们不需要你,不过既然清居说了,就得做。即便内心会被堆积成山的祈祷信戳成蜂窝。

【还挺多的耶。从这里选出距离职业人士最快捷径吧】

清居把手机画面给平良看。看起来像是个大赛情报统整网站。

【你这样说我也....】

【别犹豫。再犹豫我揍你喔】

手机画面几次用力撞上额头。

【可、可是职业也分很多种啊。有在新闻、广告、出版社等领域工作的商业摄影师,也有艺术走向的摄影师】

【平常负责帮杂志拍我照片的摄影师就属于商业摄影师?】

【对】

【那你做不来,那些人嘴巴都很会讲。例如遇到摄影对象是不习惯拍摄现场的新人,就会用一大堆称赞捧到他们放松下来,像是很棒喔、很帅、这个表情超棒之类的】

想必是如此。自由接案的商业摄影师除了技术还得接受业务能力、企划能力的考验。最基本的沟通能力不够的话就根本不用谈。

【那你就走艺术摄影师路线吧。你的作品恶心到让人不舒服。不只恶心,根本不正常,有病。我不清楚这算不算艺术,至少很有个性】

【谢谢。但是这路线更没可能】

【为何?】

【假如不强求能以此维生,随时都能说自己是摄影家】

【不能以此维生,就像自称演员的情况吗?】

平良点头。日本只有一小撮人真的能以职业非商业摄影师的身份立足。绝大部分当副业经营,只是在社会上将副业称为本业。

【能不能长久以此维生确实很重要】

清居再度操作手机开始搜寻。平良有不好的预感。

【喔,找到咯。听说这是成为有稳定收入之艺术摄影师的起步】

读了一下手机画面,一股仿佛内脏被翻动的恶心感涌起。清居搜寻出来的是被誉称为摄影界的芥川赏与直木赏的[木村伊兵卫奖]以及[土门拳奖]。平良感觉意识飘远。

【ㄋ、ㄋ、那标准太高了,メ、メ、我觉得没机会。而且木村伊兵卫奖还不是公开征募的。要有某种程度的名气才会被列为评选对象。先让相关人士针对当年公开发表的作品填写意见调查表,选出候补作品,然后才由大人物们评选】

【那你就被选上就好啦】

【怎么做?】

平良诧异得瞠目结舌,清居又看向手机画面,开始搜寻。

【不、不用了啦。我可以自己找】

慌慌张张阻止清居的动作。不想让事情变得更难处理。

【说得也是。自己的事情理应当自己调查】

清居直截了当地说,站起身准备去洗澡。

【加油咯】

目送清居离开客厅,默默佩服起所谓的王者资质。即便失败也不怯懦。要怎么做才能像那样永远只望着高处前进呢?多想也没用。老鼠无法变成狮子,所以才让人如此憧憬。

但是连以学生为对象的摄影大赛都无法通过第一阶段审查的人,转以摄影界之芥川赏为目标实在不合逻辑。感觉就像不带任何装备攀爬圣母峰。

【...怎么办才好?】

说起来也不能怎么办,因为清居有过交代就只能硬着头皮上。只是不管如何努力,眼底可见的未来只有摔落谷底而粉身碎骨一种结局。

(我是大学二年级的男生。我想投稿木村伊兵卫摄影奖,你们觉得如何?)

昨晚在摄影相关的网站上发出提问,起床后看到下面多了许多条回答。在众多堪称为唾骂的回应之中,仍有几个简洁明确且有意义的条项。

(你应该立刻去看医生)

相当实在的说法,让平良感觉有如在残忍小孩脚边困惑逃亡的蚂蚁。与清居的生活幸福得像是受到神的祝福,又痛苦得像是承受神的惩罚。但是平良绝不愿忏悔自新。想要有所收获就必须做好牺牲心灵和平的觉悟。

然而还是想不出具体的方法。

追究到底,自己真的想成为摄影师吗?

听到清居命令自己以职业人士为目标时,亢奋地认定那是待在清居身边的唯一办法,却因大赛第一阶段落选而认清了自己有多么自不量力。反观自己,除了摄影哪还有别的长处?还有其他想做的事情吗?更基本的,有什么是自己能力所及?

平良质问着自己并发现答案都是没有。

怀着遗憾的心绪,将染成亮色的栗子陆续放到蛋糕上。

今天在工厂上十点开始的夜班。永无止境的甜点串流,工厂内充满甜腻香气,替流淌于金色河川上的金色栗子蛋糕放上金色的栗子。一颗值多少钱呢?累积起来变成薪水,接着成为与清居生活的支柱。

偶而生起一辈子就在这个工厂工作的念头。像只受人饲养的羊,沉默而平静地重复把栗子放到蛋糕上的动作,回到家里有清居陪伴。若能这样和平度过一辈子该有多好。不用斗争,不必挑战,更不会面对失败。

生产线的另一侧,视安奈为自己唯一星光的设乐站在对面。同样戴着防尘帽与口罩,只能看到眼睛一带。他的眼神如死鱼般混浊无神。与上次在大雨中望着安奈时完全不同的眼光。设乐的薪水绝大部分都贡献在安奈身上。

把这样的事情看作劳动的乐趣算是一种逃避吗?

设乐本身觉得幸福,但旁人看来是否觉得可悲?

然而平良自己也用类似的眼光看着所谓的旁人。朋友数量便是一个人的魅力指标,上传到社交平台的漂亮照片就是生活充实的证据。大家都拼了命地想给人充满乐趣的印象。自己并不想用那种空虚的方式过活。

平良总像这样站在不同位置冷眼视之,实际上还是多少察觉到自己只是靠着否定他人来保护充满劣等感的自己。以为看透的道理其实还有另外一面,宛如千层酥一般折叠好几层的心理状态。而清居给了自己从中脱离的提示。

---加油咯。

大概也只有这个办法。大学二年级,明年就要参加求职活动。再怎么视而不见,找再多借口,如何厌恶都不得不努力的时刻。总有一天必须离开舒适、没有痛苦与忧郁的世界。好可怕,好麻烦,好讨厌。

但是,如果这样能够留在清居身旁的话---

【...加油吧】

在口罩下低声吐露。几乎无法相信这是自己。一向超级讨厌加油这句话。以往视之为不懂体贴之人的言语暴力。

【...但还是要加油】

如此嗫嚅重申,设乐往这头瞄了一眼。

到达表参道车站时,其他人已经集合。

放暑假之后,隔了好一段时间才跟社团团员们碰到面。这天是与O大合办、邀请职业摄影师参与的摄影会。放暑假前就谈好的活动,本来团选不参加,经历一连串挫折才改变心意。

【摄影会地点不是奥多摩吗?】

众人一起前往与摄影师约定集合地点的路上,平良问小山。

【本来是,后来因为野口先生的行程才临时变更的样子】

【今天的特别来宾。常常帮艺人拍写真集的知名摄影师。本来是不会参与教学活动的人,是靠O大社长的人脉请来的...听到这消息,我本来还挺开心的】

有种言外之意的口气。

【不意外地是个行程满档的大忙人】

顺着小山的视线望去,时尚感满点的咖啡厅前聚集了一大票人。像是在进行某种摄影工作,现场还有几位连平良都认得出来的知名模特儿。夏天还没过却已经穿着秋季风情的长袖服装。八成是在拍摄时装杂志的照片。

【那边捧着相机的就是野口先生】

推估年龄三十五、六岁,身材瘦长,留着短发。休闲风仍不失时尚感的打扮很有负责艺人写真集或时装杂志的摄影师风情。本人就跟模特儿差不多。

【今天不是要来担任我们的活动讲师吗?】

【因为没空特地跑一趟,才把地点换到这边的吧】

自己没办法到达指定地点,只好把学生叫过来。混在凑热闹人群里观赏一阵子之后,摄影工作进入休息阶段。造型师替模特儿补妆,工作人员忙碌地跑来跑去。野口先生走出拍摄区,向O大摄影社社长打声招呼,接着转向这头。

【同学们,多谢你们过来。本来考虑在奥多摩进行教学,不过这种大自然风景随时都能够拍摄。你们都还年轻,所以我后来决定让你们拍摄随时都在变化、充满刺激的都会风景。拍摄题材随你们选。摄影从来不需要别人指定。尽情拍下让你有感觉得画面,再从中选出最满意的一张,把档案寄到我的电子信箱。能触动我的感受自会有进一步联络。没收到消息也不代表你不行,务必好好珍惜自己的世界观】

以超快语速说明完,将一叠分发用的名片递给O大摄影社社长。

【野口先生,可以就位了~~】

工作人员出声呼唤。野口应了声【马上来】抬手对这头笑着表示鼓励,奔向拍摄现场。

---从很多角度来看都是非常糟糕的表现。

平良莫名感到佩服。开口招呼便一口气说完很厉害,讲了那么多却从头到尾不曾为临时变更活动地点表达歉意也很不得了。更夸张的是总结的态度..我没时间照顾你们所以随便你们拍,拍完可以吧档案寄给我但是我不肯定会看--态度凛然地带笑说完,且未用任何负面语词。

是否商业摄影师都需要这种程度的我行我素与说话技巧才能胜任呢?与木村伊兵卫摄影奖同样门槛极高,只是类型有别。

【...呃,那就分开行动,自由摄影咯】

O大摄影社社长一脸歉疚地如此说,众人忧虑地环望周遭。Fast Fashion廉价品牌的格子衬衫、卡其裤搭配帆布鞋,不起眼打扮的摄影社团众,与时尚感以世界规模喷发的表参道风景格格不入。

【平良,怎么办?】

【也没办法啊。找些东西拍吧】

几个人还在观察周遭环境的时候,同社团的人一边闲聊着从旁经过。

【拍什么好呢。这是个好机会,多少给野口先生留些好印象是最好】

真佩服他们,被人家那样对待还是如此干劲,平良正想着,一旁的小山偷偷告诉平良...

【野口先生是『Young Photographica』的评审之一喔】

那个充满干劲的人,就是在第一阶段审查合格的团员。

【....喔喔,原来是这样】

平良需要用点力气才能压抑住慌乱的情绪。

【平良,我们到那大楼附近看看吧】

小山指着离车站不远的高楼。看起来不太平衡,形状挺有趣。但是平良执起挂在肩上的单眼相机,朝正上方随意拍下无垠天空。

【拍好了。我还得打工,拜咯】

【咦?喂,平良?】

对深感不解的小山扔下一句【先走一步咯】便转身返回车站。

梅雨季节中,今天是久违的晴朗天气。比起初夏时更湛蓝的天空将纯白的云朵映衬得加倍闪亮,连直线偏光镜都省了。超级不用心的照片隐含了不稀罕你评价的讯息。

原本是那么地生气,却在回程电车上的摇晃中恢复力冷静。会这样愤怒是因为听到野口是[young photographica]评审的缘故。这才晓得自己比原本以为地还要介意第一阶段落选的遗憾结果。

一旦有了自觉,羞耻之情立刻取代了怒气并膨胀起来。偷懒到了极点的天空照片。自顾自地发泄如此幼稚的愤怒,对方根本不知道平良是谁。更何况评审只在最终审查阶段出马,自己第一阶段就落选的作品恐怕没机会让他过目。

--原来我也是自我意识过剩的人呢。

一边说自己是底层人又暗自高估自己。没啥了不起的才能却空有自尊。俗不可耐,丢脸死了,有够没用,悲惨到不行。随着电车摇晃并深深叹了口气,坐在眼前的老奶奶抬眼看向这边。

【年轻人这样怎么行呢。俗话说叹气会吓跑幸福的喔】

老奶奶没有恶意。平良也明白这个道理,但有时必须叹气,否则蕴在深处的压力仿佛随时会爆炸。忍住反驳人家多管闲事的冲动,再度大口叹气进行无言的抗议。像是在主张年轻人也很苦啊,让我们叹个气无妨吧】

梅雨季结束,气候瞬间转为夏季。预定于秋季播映、清居参演的连续剧开拍,这天平良也到外景拍摄现场参观。幸好场地在绿意盎然的公园,能避开阳光直接照射。

【安奈跟清居好像状况都不错呢】

设乐在旁低声说。他戴着金田一耕助威的帽子遮阳。平良则与以往一样,穿着压眉的帽子、墨镜搭配口罩的可疑人士打扮。盛夏中如此装备着实难受,多亏高中时经历过炙热气候下在河滨公园待上十小时替清居占赏烟火的位置,所以还能忍得住。

【安奈第一次主演的连续剧,希望收视率可以漂亮一点】

【会的啦。绝对】

【可是最近看电视的人越来越少了嘛】

【电视节目最麻烦的就是必须在特定时间等在电视前面】

【这点影响很大呢。换做笔电或手机就能随时随地地收看】

【还得等到广告时间才能上厕所哩】

有一搭没一搭地进行着对彼此而言毫无趣味的对话。这让平良联想到不为人知地活在阳光照射不到的洞穴底部的两只鼹鼠。很灰暗,但是也很和平。

大学方面放了暑假,但因为连续剧开拍,清居变得比之前更忙碌。经纪公司社长欲将安奈与清居推上公司未来两大当家之位的规划很成功,清居的知名度持续提升中。围观人群当中像是清居粉丝的年轻女孩也一天比一天多。

【等连续剧开播,清居肯定会爆红】

【大概,应该会把】

【没问题吗?】

【什么问题?】

平良转过头,和设乐对上眼。设乐戴着的金田一耕助帽,帽檐因汗水渗入而变色。

【我看你最近没什么精神】

【喔~...就有一些事】

拿下木村伊兵卫写真奖项--对如此巨大目标踌躇不前的自己引发的焦虑日益增长。并且反过来认为,要做那种事不如穿西装寻访企业还更轻松,对原本深感恐惧的求职活动的抗拒感减轻了。这可以算是不幸中的大幸吗?

【我懂你害怕清居变得越来越遥远的感受】

【咦?】

【从刚出道开始支持,能受欢迎自然会高兴,但是看他爬到触碰不到的地方难免寂寞。虽然从来都碰触不到啦。唉,这就是粉丝心理】

【喔喔,原来是那个意思】

【不对吗?】

【不对】

平良果断点头。对恋人清居的喜怒哀乐复杂交缠,但是对艺人清居的想法可就不同了。自认自己只像围绕清居这颗放射光芒的太阳而运转的地球。太阳存在所以自己存在。没有太阳就没有自己。无从反抗的巨大定理之下,知名度如何并不重要。试问何来会介意太阳知名度高低的行星?

---若真是星星该有多好。

恒星、行星还是卫星。根据宽广宇宙的运行法则而命运相连的众星球。彼此相配程度、业务能力、谈话技巧、木村伊兵卫奖都显得无意义的超然空间...胡乱幻想以逃避现实的当头,手机发出震动。是摄影社社长来电。

『喂,平良吗?是我。我跟你说,发生一件麻烦事』

【怎么了?】

『上次摄影会的档案,你寄给野口先生了吗?』

【...啊,没有】

活动当天拍下的是极度敷衍的天空照,讲的严重一点真是没资格交上去的作品。然而就只有平良没寄档案,这让野口先生相当愤怒而向促成该活动的O大摄影社社长抱怨。电话那头如此补充。

【很抱歉。我今天就寄】

即便只是张毫无可取之处的天空照片---

『不,感觉补寄也不能解决。说要平良亲自去谢罪』

这话让平良皱眉。临时变更活动地点且未表达任何歉意,用一段漂亮话了事就原地解散,诸多不负责任的行为全抛到脑后了?平良内心一阵漠然。

『我其实也满不爽的。仗着自己有点名气就那么强势。但是考虑到之后跟O大的交流,能不能委屈你出面?』

社长内疚地补上『我也会陪你去』这句。

【没事的。我自己去。】

『你一个人有办法好好道歉吗?』

让人家当幼稚园学童一般担心有点没面子。再度重申没问题。向社长要了野口工作室的地址,表明马上就去便挂掉电话。

【设乐,我突然有事,先走了】

试着招呼一声,不过设乐死盯着正在场上拍摄的安奈。侧脸溢出的陶醉,显见他已彻底投入深爱明星的世界里。照理来说自己也该能沉浸在那样的幸福才是。平良怀着如此忧郁的心情转身离去。

【.....打扰了,我是F大摄影社的成员】

透过对讲机如此表明,门锁随着男人【好喔】的招呼声解除。等电梯时才发现自己彻底忘了登门谢罪必备点心的礼节。该回头去买吗?反复思索一阵之后还是决定豁出去。

天生有口吃毛病的平良为那种不检讨自己行为、仗着强势立场自命不凡的人而吃苦头的经历多不胜数。早就习惯了。低头认错,在自己心里偷偷大骂就可以了。混账东西,不知羞耻,可恶的混账王八蛋--

【...我是F大的平良。这次的事情真的非常对不起】

内心反复咒骂着并对上前迎客的野口深深弯腰。幼稚的欧吉桑。尽情骂吧。可恶的混账王八蛋---

【呃~~什么事对不起?】

可恶的混账王八蛋...诶?平良直起弯低的上身。

【就是,上次的摄影会。只有我没有寄照片的事....】

【喔喔。这么快就来啦。不好意思把你叫来。来,请进。】

接着态度亲切地引平良入内,让人乱了阵脚。不是说他很生气吗?此时才后悔自己还是应该准备点心过来。

【那边随便找个位置坐下吧。我弄个咖啡什么的】

指定的沙发上堆满了杂志、写真集与文件袋。

【随便的意思就是随便整理些空间坐下】

收到指示,平良战战兢兢地叠起杂志类推到边边,接着入座。

不认识的年长男人,专业摄影师的工作室。不快情绪、紧张与好奇心的交杂,让平良坐立不安。就着习惯的低头姿势,只动眼珠观察室内。打通整层空间的宽广工作室内,物品凌乱散置。加上毫无装饰的水泥墙,乍看就像个仓库。

【久等了】

野口端了冰咖啡回来。冰块与咖啡装满了闪亮的铜制马克杯。野口以味道很快会变淡为由催促,平良略带口吃回应【那、那我不客气了。】并低头行礼之后才啜了一口。见平良略显诧异的模样,【很好喝,对吧?】野口得意笑道。

【我[就只有]咖啡一向很认真冲】

我想也是。瞄了一眼杂乱到无法直线前进的工作室景象而暗自想。

【真的乱得很夸张】

差点没忍住点头附议的动作,自己可是来谢罪的啊。

【之前的助手前阵子回老家去啦。真的很可惜】

是个有才能的人吗?即便如此还是当不上职业的啊。平良内心暗自慨叹。

【简直就像天生来当助手的家伙呢】

野口叹气的模样让平良明白助手回老家是个贤明的决定。

顺着这话题,野口开始笼统而无止尽的抱怨。最近工作忙得像地狱.,其实还有另一名助手,但最近开始个人接案没办法整天待在工作室.,待整理的摄影存档堆积如山,导致他连睡觉吃饭的时间都被剥夺.,甚至谈到用即食果腹的比例越来越高,以及最近血糖数值急速上升之事。

【...呃。看你很忙的样子,我就先告辞了】

【咦?】

【照片的事情我很抱歉。没拍到好作品所以没寄。错在我,不是O大摄影社社长的过失。那,失陪了】

纵然断断续续,好歹在没打结的情况下说完。平良为此感到放心。

【不,慢着。你从进来就在道歉,但我根本没在生气啊?】

深感意外地抬起头对上野口同样诧异的表情。

【您不是要O大的社长通知我亲自过来谢罪吗?】

【我只说我忙到没办法乱跑,希望你来一趟】

【说是因为只有我没寄照片...】

【喔喔,因为就你一个没寄所以有点在意啊。上回你们特地集合却因为我自己的工作而没能好好指导,我想至少要认真帮你们看作品】

见平良一时无法消化的模样,【传话游戏真恐怖呢。】野口耸肩道。

【也罢,这并不稀罕。只因为常接时装杂志摄影工作就得被人贴上奢侈、轻浮、到处追女人、傲慢、有话术没技术的业务员之类的标签】

【啊。对、对不起】

【在这个时间点道歉,表示你也那么想?】

受如此质问,连忙吐露一堆口齿不清的否定话语。但确实有过那种念头。O大摄影社社长或自家社长八成也一样。认为生气的理由莫名其妙也用【谁叫人家是知名摄影师】的成见直接带过。明明对当事人完全不了解。

【我早习惯了,你别介意】

宽容的对待让耳朵外围渗透热气。

【总之,接下来才是正事。平良同学,要不要来我这边当助手?】

预料外的提案令平良瞠目结舌。

【刚才已经说明过我的状况。真的很困扰。只有大学暑假期间也行。如何?】

【咦?啊、呃,*丂、丂、可是怎么会找上我这种的?】

*丂,拼音:kǎo qiǎo yú .1、kǎo .①“考”的本字.②气要舒出的样子2、qiǎo .古通“巧”.3、yú .古同“于”.*

【你有报名『Young Photographica』,对吧?】

【你、你看到了?】

【那当然,我是评审啊。虽然大家都以为我没认真看】

语毕更自嘲似地笑,平良感觉坐如针毡。

【若问我个人感想的话】

感觉心脏停拍。

【相当幼稚的照片。若要这样消除人影,不如一开始就拍无人的风景。刻意后制消除的手段显示作者超级讨厌这个世界,传达的讯息相当好懂】

到方才为止的羞耻感换了一种面貌并膨胀了几倍。

【幼稚,恶心,并且引人注目】

搞不清楚这是褒还贬。

【就我猜啊,你是不是从小经历了很多令人厌恶的事情?】

诉求骤然一转,口气也变得亲昵。野口把身体摔进椅背,以放松姿态从口袋取出被揉烂的烟盒。

【有不少自己的准则吧?】

点燃香烟,熟稔似地含着滤嘴吐烟。

【看起来朋友不多,肯定也没有女朋友】

【...其实,有喔】

勉强开口反驳了这一点。

【咦,骗人的吧?】

【是真的】

【真意外】

突然明白这人大概不坏,只是有股莫名的放肆。

【无妨,回到正事。我从你照片感觉到的是超级我行我素以及安分守己。还没拿出任何成绩却误以为自己有本事,同时又不正面审视自己,用自卑自虐的壳保护着,自以为是地瞧不起整个世界。一股源于年轻的愚蠢。】

毫不留情的评论令人无言以对。被贬责到这种程度已经连怒气都不会有。再者,野口描绘的[平良]说中了十之八九,让人感觉背脊一阵阵发寒。亲和态度下,野口的眼光依旧锐利,仿佛自己被脱光检视一般地感到羞耻。

【所以咯,要不要来我这边当助手?】

那个[所以]是怎么生出来的?

【为何是我?就近找O大的社长不就好了】

【因为你很像以前的我】

【...啊?】

下意识眯起眼。眼前这个讲话不顾气氛、成熟俐落、替很多艺人与模特儿拍过写真集的知名职业摄影师,跟自己哪里像了?

【我不觉得我们有共通之处】

【外表是没有。我可没你这么土】

【而且我还口吃】

【我有朋友也是这样】

语调自然的像在说这没什么大不了。

【什么时候可以开始上工?】

听到提问,急忙在脑中翻阅笔记本。

【假如可以从晚上十点至早上五点以外的时段讨论排班的话】

【你很重视睡眠时间?】

【我在工厂上夜班】

【真勤劳啊。在这里请继续维持喔】

纵然毫无自信能胜任职业摄影师助手的工作。

【...是】

诚惶诚恐地点头应允。即便自己极度负面的思想也能明白此乃万中选一的机会。商业摄影师与木村伊兵卫奖,这些目标均有如圣母峰登顶般遥不可及,在野口手下担任助手则是相当扎实的一步。挑战总伴随着失败,所以让人害怕。倘若这是留在清居身边的唯一办法,也只有硬着头皮前进。

约好后天开始上班,正想离开工作室的时候....

【喔喔,差点忘了。关于你第一阶段被刷下来的理由】

平良惊恐回头。

【你觉得是什么?】

【因、因为作品烂】

被迫重提不愿回想之事,导致声音细若蚊蚋(RUI)。

【因为不像学生的作品】

【咦?】

【高龄六十八岁的评委主席皱着眉评论的】

很好笑对吧?野口模仿外国人动作,摊平双手心表示无奈。

【你说野口,难不成是野口大海?】

出示名片后,清居眉心皱得超紧。

【这是业界超级有名的摄影师耶。安奈第一本写真集也是他拍的。跟我家社长私下交情也不错,社长还说过等我要出写真集时一样要找他掌镜】

清居嘴里罗列野口的写真集拍摄对象,全是没在关注艺能消息的平良也认识的知名演员或歌手,这才晓得野口比自己想的还要厉害许多。

【清居有打算出写真集?】

【还在企划阶段。说是要在连续剧播完之后趁热推出】

【这样啊。连续剧播完,清居也爆红了嘛】

一整本全是清居的照片,单是想像就感到兴奋。想要全部买下来的欲求以及想让更多人明白清居之美的欲求相互冲突。无论选择哪边都是幸福一直线,情不自禁泄露的窃笑声引来清居[真的有够恶心]的嫌弃。

【安奈第一本写真集也是叫好又叫座呢】

平良猛点头附和清居的话。

【我也想让野口先生拍】

紧接着的这一句却让平良有种被甩了一巴掌的感受。

我也想让野口先生拍。

没什么好意外。清居是艺人,理应由职业摄影师来拍摄。但这是平良第一次听清居指名想给谁拍照。

---那我呢?

强烈的疑问如间歇泉般喷发冲天。我呢?我呢?就不会想给我拍吗?心里的问号迅速被染成混浊的灰色,变得粘稠且沉重。

这是怎么回事。

超级不舒服的感受。

突如其来的情绪令平良感到困惑。

本来只能仰望的国王走下王座,允许自己碰触。两人共享生活,随同一张床,也允许平良随意拍摄私下的模样。已经享受到至高无上的幸福,却反射性地嫉妒着让清居说希望替自己掌镜的职业摄影师。搞不清楚自己的立场,还越来越贪心。

---这是非常危险的状况。

我行我素与安分守己。还没拿出任何成绩却误以为自己有本事。忆起白天野口说过的话,羞耻感逼出冷汗。

【你干嘛傻住?】

清居察觉平良的冻结状态。

【...啊,没事。希望能请到野口先生来掌镜呢】

勉为其难地圆场,清居还是一脸欲言又止。

【你不讨厌吗?】

【讨厌什么?】

【我说想给其他摄影师拍照】

---很讨厌啊。

下意识冒出来的答案让平良仿佛吃了一招腹部重击。几乎反胃。清居何必问得如此残忍。硬吞下涌至胸口的酸苦情绪才开口。

【不会啊】

如此回答后,清居皱眉。

【由最能拍出清居美丽的人来掌镜当然最好】

清居眼神上佻(tiao),宛如深山野猫炸毛威吓般的生猛美丽让平良目不转睛。冷峻利落的眼里没有一丝宽容。

---多想把清居锁在自己的镜头里--

好不容易压抑下的感情再度涌上。再一次饮下。涌现。吞忍。翻搅五脏六腑的内部斗争令反胃感越来越强烈,忍不住用手捂嘴。

【怎么了?】

【....抱歉,有点想吐】

【咦,要吐了吗?】

【抱歉,去一下厕所】

奔逃冲进小房间里,锁上门。趴在马桶上,吐出少许橘色的胃酸。这就是嫉妒与独占欲不知不觉间在体内累计的酸苦感情色调。

【平良,你还好吗?】

想要靠近关心的语调,紧接着传出扭动门把却受到抵抗的音效。

【干嘛上锁,开门啦】

【...抱歉,我没事】

【根本很有事吧。我倒了水过来,你开门】

【谢谢。但是不用了,真的....让我一个人待着】

自不量力的愿望搞到自体中毒,不想以这种姿态示人。

一小段的静默之后,听见脚步声远离。

--有封闭在自己世界里的倾向。

---有缺乏协调性的倾向。

念小学时常被写进联络簿里的语句。幼年养成的性格是否真的难以改变?

还以为自己与清居的生活一帆风顺。没想到水面下浊流卷起漩涡,可能一脚陷入并沉入深渊的恐惧一直伴随左右。

新工作的第一天,到达工作室时对上另一个男人而不是野口。

【我是助手香田。野口先生有交代过我了。听说你是大学生,现在放暑假?今天从中午开始连排了两场写真摄影,野口先生会直接到摄影棚,我们负责把器材准备好。麻烦平良在中午以前记熟操作方法咯】

没有要求回答,平良默默跟上边说明边走回工作室的香田。

【摄影棚本身设备充足,需要我们自备的东西并不多。但是每个摄影棚的设备不尽相同,这些都需要记。这是今天使用摄影棚的设备表。之后是户外拍摄,估计为傍晚时间,当然就得准备闪光灯、控光伞还有反光板,其他各种所需附属器材应该也不用我多说了。野口先生习惯把相机带在身边,不过偶而需要准备其他机型。镜头跟机体都在这个柜子。钥匙由野口先生与助手分别保管。别弄丢了。】

接下来香田递出钥匙。巡视一遍架子上满满的机体与镜头,其中更不乏推估价值两台新车的中型或大型摄影机。平良使劲握紧钥匙,提醒自己绝不能弄丢。

虽然自小就对相机不陌生,但这还是第一次接触专业器材。香田连珠炮似地继续细心说明,无暇记笔记,只能专心聆听。

但是比起操作专业器材,现场工作更是辛苦。摄影现场聚集了各种职业的人。模特儿、导演、摄影师、造型师、发妆师、各家助手、杂志编辑、赞助商代表等等。还没习惯的平良无所适从地晃来晃去,时常阻碍到众人的路线。

导演与野口讨论完毕后,依照摄影分格或主题概念逐一决定打光方式。手持测光仪选定所有位置或角度。再上面点,往右转,啊啊,超过了。转回来。考虑模特儿的站位。接连不断的指示让人应接不暇。

【ㄉ、ㄉ、对、对、对不起】

焦虑与紧张逼出口吃,但在结巴期间就会收到下一个指示,根本没时间介意。其他工作人员都是各自领域的专业人士,个别投入于自己的工作,根本听不见也不在乎平良的口吃,更重要的是在现场不断被人恶瞪批判为派不上用场的打工仔,这让平良相当感恩。无能之人被骂是极度正确之事。

拖着结巴症状反复说了大约五百次[对不起],总算是撑到试拍结束,进入正式拍摄流程。职业摄影师拍摄的分量多得惊人。连续不断如演奏的快门声与对模特儿的称赞让人听到快昏头之时,一声响亮的【辛苦了~~】让平良回过神。

--这样就结束了?

不可置信地环望四周,现场的气氛早已和缓了下来。

【现场工作有八成在于准备。还有下一场,赶快收拾收拾】

屁股被野口拍了下,平良慌慌张张地奔去收拾器材。

回到停在停车场的野口座车,由香田开车前往下一个拍摄地点,台场。似乎预定以即将落入海平面的夕阳以及夜景为背景拍摄。毫无新意的点子,真够无聊的耶。野口如此在后座不断埋怨。但是一踏进现场就立刻笑脸迎人。

【对摄影师而言,营造现场气氛也是准备工作之一。笑啊】

再度被拍屁股催促,连忙试着摆上笑脸,只不过...

【啊,还是算了。超级恶心。请尽快练好爽朗的笑容】

【....是】

比掌握现场流程还要困难许多的要求令人沮丧。暂且有意识地持续拉高嘴角,发现有团诡异的云雾自西边靠近。

【野口先生~~情况不妙。听说会有大雷雨】

制作人跑过来通知,野口面有难色地仰望天色。在光照量随时都在变动的日落时分摄影已经够困难了,现在还得面对降雨。

【怎么办?要换去摄影棚拍吗?】

【恩~~那样也有点...】

野口等人讨论期间,工作人员接连招呼着【辛苦了~~】平良停下手边的准备工作,看向踏入摄影现场的女演员,是安奈。

【喔~~一流演员的气场就是不一样】

视线被吸引在安奈身上的香田低声说。

粗浓眉,大而有神的双眼。五官算是相当中性,或许因为丰润唇瓣与漆黑波浪长发的关系,整体给人妩媚的印象。工作人员们继续来回奔走,安奈于准备好的椅子上落坐,眺望逼近的积雨云。

【二十三岁就已经具备巨星的架势了呢】

同年龄层的男人根本无法与之抗衡。香田耸肩如此说道,回到自己的工作上。

安奈未满二十岁便荣获柏林国际电影奖的最佳女演员奖,以新生代演技派形象闯出知名度。如今不过二十三岁,已经被认定为未来的巨星后补。也因为此等经历,常在周刊杂志报道文章里被恶意写成傲慢、任性、女王脾气等模样。

然而平良等清居下班时见到的安奈,给人的感受与周刊杂志营造的恶女形象恰恰相反,总是笑着与粉丝交流。更有一次,安奈朝等候的人群这边挥手走近却在途中绊了一下,自然地露出害羞笑容。感觉撇开工作就是个普通的女孩子。

平良思考的期间,天色越来越不稳定。照进度开始拍摄的话势必直接面对大雷雨。制作人遗憾地摇头。

【野口先生,没辙啦。今天还是到摄影棚拍吧】

没料到的是,野口双手抱胸思考一阵子后竟然转头对安奈说...

【安奈,可以接受全身湿哒哒吗?】

预料之外的询问让安奈杏眼圆睁,但立刻点头应允【没问题】

【太好啦。那就照进度开拍咯。香田、平良,撤掉所有打光器材】

【不是吧~~!?野口先生,我求你了~~】

制作人一脸绝望到想哭。

【你不觉得用大雷雨当背景比夕阳更适合安奈吗?】

【但是也得考虑经纪公司的意愿啊】

【公司那边我来跟他们说。你也知道的啊,安奈的第一本写真集是我拍的】

制作人烦恼一会儿之后,双手做出祈祷的姿势表示[就信你这次咯]

以最快速度撤掉原先准备的打光器材,野口在相机装上外接式闪光灯并盖上遮雨罩。就这样?惊讶之情未消,摄影工作已然开始。

【时间宝贵,一鼓作气拍完吧】

听闻野口的提醒,安奈点头后大步走在沙滩边。令人屏息的一幕。眼前的安奈散发的压倒性存在感已是稍早无法比拟的程度,女演员安奈俨然现身。

【先给我一个低头,不太开心的表情】

夕阳被厚重云层遮掩,周遭慢慢暗了下来。外接式闪光灯刺眼的光芒直接投射在微倾颈勃的安奈身上。只见安奈因眩光而下意识眨了眼。

--用这么鲁莽的方法拍摄,真的没问题吗?

让闪光直接打向拍摄对象的做法实在太轻率。刚才在摄影棚拍照的时候可是先用控光伞反射大型闪光灯的光线,接着经过反光板,再利用柔光罩扩散。就是为了光纤受到彻底的柔化。野口这样搞,只会拍出僵硬粗暴的成品。

--看来之后得经过相当程度的后制。

沉浸于难以抹去的忧虑中,雨水终究落下。大颗雨滴打上后颈。雨势紧接着迅速变强,安奈蓬松飘逸的长卷发像昆布一样大片贴在脸颊与肩膀上。

【安奈,笑。尽情笑开】

野口朝狼狈不堪的安奈发出指示,安奈毫不犹豫地露出笑容。与暴雨天候背道而驰,一如要求的灿烂笑容。那表情充满奇妙的魄力,感觉在场所有人均压抑着呼吸。

前一场的摄影棚拍摄期间还用【真可爱呢】、【很漂亮喔】之类的花言巧语拼命捧模特儿,眼下则是一句都没有。只有偶而做出诸如笑着顿足、边哭边笑等听来相当难懂的要求。最后让安奈在沙滩上像尸体一般躺着,替这场摄影工作做结。

摄影结束后,野口前往他处开会,平良与香田将器材运回工作室,接着整理当日的拍摄档案。

首先从删除野口回程在车里大略确认并做了记号之照片开始。大多是瞄过去就能发现的明显操作失败,剩下的还得等野口再做检查。逐一审视照片档的期间,见到好几张几乎令人起鸡皮疙瘩的作品。

堪称外人手法的直射闪光灯加强了灰色积雨云的重量感与雷雨的暴力印象。画面中像有无数透明子弹落下,安奈穿透弹雨的笑脸蕴含脱离常轨的魄力也被唤衬得非常强烈。

本以为需要经过相当程度的后制,然而这些照片实际的完成度高到仅能容许最低限度的修正。平良第一次见到品质如此之高的初版照。

【这张真的超级棒】

深深被照片给吸引的当下,香田从后方探头看向电脑荧幕。

【让人联想到泰瑞.理察逊】

【喔喔,听你这么一说,确实很像】

泰瑞.理察逊擅长借由一盏闪光灯直照光源拍出极度尖锐强劲的作品,是美国超知名摄影师。还自嘲表示自己秉持不讲究打光到极端的程度,不过是因为自己技术拙劣,很有意思的一个人。

【野口先生有着不可思议的能力。面对那样的大红人也不强拉人家进入自己的世界,而是无微不至地贴近拍摄对象的特质。虽然本人老爱自虐说自己是『无脸男』】

【原来是这样喔】

【听说以前专门拍风景照】

平良诧异回头。

【很难相信吧。因为迟迟没机会出头,为了混口饭吃才改做人物摄影。结果大受好评。他有拍人的才能啊。转换跑道是最佳解答】

香田如此笑谈,接着表示明天一早还有自己接的工作要处理便告辞离去。

平良留下来把档案整理完才准备回家。多次确认收相机机体与镜头的柜子有确实上锁。一切处理完毕,正想回家时又起了个念头而走向放置书籍类的柜子。想看看野口拍的风景照是什么样子。

编有流水号的档案夹都是最近十年左右的记录,没有更早以前的资料。从最早期的资料依序抽出来检查,但无一不是人物照。这张是,这张也是,这张还是。

找不到任何一张风景照。

甚至不曾一时兴起而随手拍摄。

深刻感受到【再也不拍】的顽固意志。

贯彻人物摄影且彻底挖掘各个拍摄对象特质的作风。众多作品之间全无统一之处。看不出所谓野口的风格。但是留下的作品均如此优秀,要素冲突营造出的不协调感下藏着无形的深度。

----他有拍人的才能啊。转换跑道是最佳解答。

呆立思索着最佳解答的意思,听见门锁转动的细微声响。

【喔喔,你还在啊。辛苦了】

回到工作室的野口出声招呼,平良手里还拿着文件夹。

【抱歉,我擅自拿出来看】

【无所谓,这里的东西随便你看】

野口边坐到沙发上边说【累死我啦~~】平良转身将文件夹放回柜子里。

【啊~~肚子饿了。平良】

【什么?】

【煮个面来吃吧。锅子跟面都在水槽下】

人家正打算要回家耶---

【守护师傅不受饥饿侵袭也是助手的职责喔】

【呃,这...】

【怎样啦】

【严格说起来,我认为这属于母亲或妻子的责任范围】

【你傻了喔。男人年过三十的粮食怎么会跟母亲、老婆有关系?有胆摊在沙发上要饭吃就等着被锅子打吧。所以只能强迫有明显权力差距的助手来煮】

不合理的命令被说得如此冠名堂皇让人不知不觉就接受了。心想着是否这就是黑心企业的常套,乖乖站在简易厨房前烧水。野口靠了过来,从水槽下方取出威士忌与酒杯。竟然当场就喝了起来,与平良并肩等候水烧滚。

【如何?】

【咦?】

【我的照片】

【我觉得很棒】

虽然最想看的是风景照---

【听起来超像在念台词啊】

野口从平良手里抢过泡面袋子,将面扔进沸腾的水里】

【是真的。今天拍的安奈小姐的照片超级棒】

【那真是多谢了】

【要怎么做才能拍出那样的照片?】

【模仿泰勒.理察逊就行了】

平良愣了一下,【别当真啊】野口笑闹着说。

【别想着怎么样的照片,重要的是你自己想拍怎样的照片。还是喜欢那种的吗?寄到『Young Photographica』那种人类消减计划风格的有病类型】

【...不。我想应该不是】

那类作品比较接近自己从小发泄忧郁与闷苦心情的出口,说【想拍】并不完全正确。若问真正想拍的,现在的心境怎么说都只有清居一个答案。

但要在此表明立场仍令人踌躇。身边站的这个人是清居说【想给他拍】的摄影师。假如由野口掌镜,他会用什么方法拍摄清居呢?

安奈在透明水滴聚集的弹雨下灿笑。贴近拍摄对象的特质,将其魅力放大至极限。自己绝对拍不出那么充满生命力的照片。也没有足够技术与随机应变的能力可以像那样反过来利用恶劣条件,撷取鲜活于当下的一瞬间。无论自己对拍摄清居的意愿有多强烈,终究敌不过野口镜头下的清居。

---敌不过?

内心一角烧成黑炭。纵然十分小心且努力压抑,稍有不察就会不自量力的自己溜出来露脸。一想到清居的事情,理性就会飞得老远,狂妄地仗着情绪与根本靠不到人家脚边的对象比较。不堪入目,丢脸至极,肤浅愚昧。

【我没有想拍的东西】

用否定的话语强压下与上次同样的酸苦嫉妒的感情。

【我没有想拍的东西】

再次重申,只求能镇静体内翻涌奔腾的恶浪。

正因无法碰触,夜空中的星星才如此美丽。

以同等强烈的意志不希望清居让自己以外的人拍摄。

以为自己比谁都还适合、甚至只有自己才能拍出清居真正的美丽。

这样的想法就好比试图碰触星星的行动。

一而再、再而三地告诫,仍阻止不了自己如污渍在柔软布料上扩散那般逐渐变得贪心。不能碰触,好想碰触。不该碰触,好想碰触。相互矛盾的两个念头在自己这个单一的器皿当中暴动。情绪像失控的电流四处弹跳。快平静下来吧,拜托了。

【我没有想拍---】

【呃~~够了够了。总之有个东西让你想拍到不这么用力否定就忍受不住就是了】

【咦?】

看向一旁发现野口也盯着平良。

【遇到彻底沉迷的对象,确实会害怕自己拍不好呢】

面对野口促狭似的笑容,恶浪拍打的加倍激烈。

【不是你说的那样】

【你就是对自己没信心嘛】

【就说了不是那样】

【信心够了就想拍,对吧?】

【那...】

--我想拍。

--我当然想拍。

还来不及否定,本能已经做出回答。心情陷入绝望。

【年轻创作者常有像这样钻牛角尖的激烈倾向,还真是耀眼呢】

察觉到指责自我意识过剩的言外之意,感觉无地自容。

【好怀念啊。我以前也是这样。抱着莫名的自信,觉得眼前的事物都好无趣。无时无刻带着怒气,想着你们这些家伙全都没有价值,怎么不一起消失算了】

【...呃,我完全不是那样的喔】

【过度有自信以及过度没有自信,在反映自我意识过度膨胀的层面上其实是一体两面。一个适合的契机就可能使两面对调】

挖苦似的表达方式让平良想起香田说过的话。

--迟迟没机会出头,为了混口饭吃才改做人物摄影。

还有超过十年分量的档案当中找不出任何一张风景照、[莫名自信]的野口也曾因为某种契机而翻转成另一面的心境。无心挖掘他人隐私,不打算追究发生过什么事,但绝望的滋味自己可是再了解不过了。

【总之,经历无谓强大自尊心被彻底折断的过程才有了现在的我。哦,但也别把我想成梦想破灭导致内心留下深刻伤痕的敏感大叔喔。东京这个城市什么都不缺,即使梦想破灭,够灵巧的话还是能过得不错,而且我现在也勉强算事业成功啦】

【何止是勉强算,已经超成功了】

【所以你今后准备朝哪个方面发展?】

野口边问边粉末倒进面汤里搅拌。煮好之后移步到沙发边桌。平良只能默默跟上。到最后,面还是野口自己煮的。

【还在考虑中】

截至不久前还做好觉悟要顺势主动投入求职活动的状态。但现在有了清居【加油咯】的吩咐,前路分成了三条。求职活动路线、木村伊兵卫奖路线、最后则是商业摄影师路线。难度不分轩轾。

【也才大学二年级嘛。啊,不过世上也有一些挺吓人的学生哩】

【吓人的大学生?】

平良表示疑惑,野口回忆起什么而喷笑。

【前阵子,摄影网站上有人发了一篇提问的文章。内容是「我是大学二年级的男生。我想投稿木村伊兵卫摄影奖,你们觉得如何?」大半夜的让我笑了好一阵子】

平良差点忍不住咳嗽。

【真的笑到快肚子痛。为了感谢那个人给了我愉快的心情,我就留下建议当作回礼。我写『你应该立刻去看医生』】

更没想到在此得知最佳解答的笔者身份,感觉嘴角都抽筋了。

【真是不得了,竟然说要挑战木村伊兵卫摄影奖。这就是青春无敌吧。】

野口大口吸食面条,平良自暴自弃地笑道。

【真是愚蠢得要死呢】

【是啊。也是我失去且再也找不回来的那种】

见野口露出一反平时作风的自虐表情,平良收回笑容。

半夜时分,对着洗手台镜子用手指撑起两边嘴角。

【....那是什么诅咒的仪式吗?】

半张清居的美丽脸庞出现在镜子里,平良吓得回过身。

【啊,清居,抱歉,吵醒你了?】

【大半夜的,你对着镜子在做什么?】

清居满脸诧异地问,平良便说明白天野口吩咐的内容。

【营造现场气氛也是准备工作之一,所以要尽快练好爽朗的笑容】

【不愧是野口先生。才上工一天就让你有了脱离帝国的迹象咯】

平良从清居[笑一个来看看]的吩咐展现练习成果,咿~~地抬高嘴角。

【恶心】

边说还往后退了一步。一如预料的反应让平良缩起肩头。

【爽朗笑容的作业先不论,感觉这工作蛮适合你的】

回到寝室,两人躺在床上稍微聊天。

【对不起的道歉台词,我说了有五百次吧。】

【第一天都是这样的。但你看起来也没很沮丧啊】

【有超多东西要记,别说帮忙,一直妨碍到其他人的工作而被摆脸色,又让我想起阴暗的高中回忆,野口先生还给了我超多打击】

【他说了你什么?】

【自己没注意到的事情,还有不想注意到的事情】

【根本超棒嘛】

【可能得减少工厂那边的排班】

【干脆辞掉吧。野口先生那边的薪水不差吧?】

【恩,但我也想继续工厂的工作】

【两边同时做会把身体搞坏】

【是没错】

以职业摄影师为目标的人能获得机会再野口手下打工已经是超级幸运儿。所有事情都是学习。另一方面,自己可能停不住羡慕野口受清居期待,不自量力地嫉妒,无谓地磨损自身意志。而且几乎可以确定会变成那样。因此想借由在蛋糕上放栗子的平淡生产线作业来中和。否则以自己的心,恐怕会撑不住。

【工厂到底哪里让你这么喜欢?】

【工厂让我能跟鸭子队长一起在金色河川上漂流--】

【当我没问。恶心。我要睡了。】

清居立刻翻身背对平良。

大学、工厂、野口的助手加上最重要的--与清居的玫瑰色同居生活。处于这辈子最忙碌的时期,难得有了空档便来追清居的活动。这次清居与安奈预定在某个综艺节目的单元里登场,外景地已经聚集大群追星的常客。

【喔,平良。好久不见】

在人群外围一段距离处遇上设乐。

【午安。除了工厂又增加一个打工,所以最近比较忙】

【这样喔。还在念书就这么拼喔】

等候一段时间,清居一行人到达现场。稍事讨论便与摄影棚连接,开始进行单元内容。大家的眼光都盯在眼前的清居与安奈身上。

拍摄结束,清居与安奈没有立刻回到外景车,而是与工作人员围在一起开心谈笑。现场凝望偶像的时间能多一分一秒都好的众粉丝们,也满脸幸福地看着两人。正常来说应该是这样,然而---

【那两个人最近很亲近喔】

斜前方一个女孩子压低声音说。是前阵子开始常在现场遇到的清居粉丝。【真假,我也这么觉得耶】旁边的女孩子也表示同感。为了替秋季上档的连续剧造势,近来安奈与清居有了远胜之前的互动。

【清居跟安奈是同一个经纪公司嘛,平时就很常聊在一起吧?】

【不是很清楚,聊个几句总是会的吧】

【清居也在上星期出的杂志访谈里面说喜欢安奈的演技】

【难不成是热恋的预兆?】

【不是吧~~我没办法接受安奈。千万别选安奈】

【我也没办法。感觉架子很大,脾气不好】

被赞誉为实力派演员的代价就是被周刊杂志八卦成任性的女王脾气。安奈身上那股一般男人都无法匹敌的女演员气场或许难免给人胁迫与负面的印象。即便平良回顾上次拍摄过程,根本看不出一丝任性的模样--

【那是怎样啊?平常摆个臭脸,对清居就笑得这么开心?】

安奈笑着与清居说话,后者也露出放松的表情。双方都是平时形象冷酷的人,可以理解这一幕可能为粉丝们的心理带来怎样的骚动。

假使自己也单纯是艺人清居奏粉丝的一份子---

纵使自己目前站在[清居的恋人]这个幸福到令人不敢置信的立场,然而清居与自己这种底层人交往本身就是很不自然的事情,现在的关系随时破灭都不奇怪。结局是分手,抑或英年早逝。骰子握在神的手里。

这个念头在过去让平良如履薄冰。现在的心境亦相去不远,但已经踏上努力避免那般结局的路途。是清居替平良指路。只是心里仍摆脱不了[恐怕还是逃不过宿命]的忧虑。可说是刻在体内的习惯了。

一旦与清居分开,就只剩明星与粉丝这层关系还能维持。

欺骗自己与清居共度的往昔不过是场美丽的梦,读到清居的热爱报道就椎心泣血地暗自祝福,无论星途顺遂或遭遇瓶颈之时均忠心声援,满怀感恩地沐浴于自高处降下的光芒而感到幸福,结婚之后爱屋及乌地祈祷一家妻小幸福平安,将清居基因流传至后代奉为崇高并值得感恩之事.....鞭策自己到达这样的境界。这就是身为粉丝的极致形态。

---.............真想吐。

太过残酷的未来预想图令人禁不住反胃。好比殉教徒的严刻远景挤压胃酸逆流,平良默默忍耐的当头,身旁的设乐轻轻说道...

【就算是热恋报道,我还是会以安奈粉丝的身份祝福她】

嘴上这么说,脸上表情却充满了苦涩。

【安奈是我唯一的光芒。有安奈我才能活着。安奈就是我确定自己活着的唯一手段。不对,是确定我还没死的手段】

说话的语调起伏逐渐消失。为了抚平削尖的心绪,诵读宛如写在本能里的经文,心如止水、平心静气,拼了命地压抑内心的动摇。

啊啊,又一个殉教徒。获得些许鼓励,平良闭上双眼,双手合在胸前。默念能供自己避难的鸭子队长教诲。

---尽力和缓心思,面对刺激不过于敏感。

---效法鸭子队长以澄澈眼神漂流于脏污人工河流的精神。

面无表情而自信的设乐,加上闭眼并作出手势的平良。附近看似高中生年纪的女孩子目睹此景低声说道...

【那两个人怎么那么恶心】

自己相当明白。殉教徒总是免不了受到迫害。

-------------后50%-----------没车-------------​​​

美丽的他2:可恨的他--可恨的他(后)

---------此部分没车----------

直到微光穿过窗帘透进室内,依然清醒着,没有入睡。交合了好几次的身体疲惫沉重如吸满水的海绵,内心却依然不满足。

平良本就沉默寡言,自己也不是爱说话的类型。所以两人没有太多交谈,只是偶尔亲吻、牵手、双脚相缠、交互躺在彼此的手臂上,手肘与膝盖轻轻碰触、分离、接着又碰在一起。

慵懒而放松。与深爱的男人共享极度幸福的时光,清居的手机从随意扔在床上的衣服口袋里响起。吵死了。别来打扰。无视。但是铃声不死心地又响起。

【清居,电话】

【不管了。这种时间还打电话】

【就是这种时间才应该要接。万一有谁死了怎么办?】

【没事别说这么不吉祥的话】

转念一想,会选在非常理的时段打电话大多是有非常理的状况。伸手探索床面,从外套口袋找出手机确认来电者。是社长。

【抱歉。我去回电话】

社长从不曾这种时间联络人。按下回拨键,刚好感觉口渴,本想在等候期间走到厨房取水,没想到社长马上接起电话。

【早安。我是清居。刚看到你的来电】

『大清早的不好意思啊。可疑男有在你那边吗?』

【咦?有啊】

『幸好~~』结果电话另一头传来大口吐气的声音。

『刚才 可疑男的父母打电话跟我说可疑男从医院消失了』

【啊,糟糕】

彻底忘记平良是偷溜出来的。

『何止糟糕。护士半夜巡逻发现可疑男不在,连忙联络双亲。虽然试着电话联络,但是可疑男的手机还留在病房里,于是就透过菜穗找上我,让我联络到清居。而且事件才刚过,再晚一点都要报警找人啦』

【非常抱歉。我立刻联络平良父母还有医院】

『啊,等等。顺便先跟你说一声,昨天晚上收到上田先生的联系(原文:繋),想要确认清居能不能去参加下次舞台剧的徵选。我直接帮你回应[没有计画的话一定会到]了喔』

清居一直以来连续请求出演机会也一直被拒绝至今的剧导。

【很值得开心。但怎么这么突然?】

『八成是考量到一连串骚动可预期造成的话题性吧。昨天的事情已经传遍所有媒体,可能有熟识的记者跟你说过了。今天早上的运动报纸还有晨间新闻都会大篇幅报导。肯定是想抢先把你订下来』

得知并非实力获得肯定略感失落,要靠这种理由才能引起对方兴趣,只能归咎于自己能力不足。不如老实承认,同时暗自发誓届时一定要让那些人后悔痛哭。

『就这样。麻烦你先跟可疑男说一声喔』

挂掉电话后,发现甜美的馀韵已经消散殆尽。怀着接近战斗模式的心境回到卧房,却见平良手里捧着清居昨天扔去撞墙的鸭子队长。

【队长,你怎么会在卧房?】

平良对着端坐在自己手心的队长表达疑惑。

【别跟玩偶说话,恶心死了】

踏进卧房后,平良依旧捧着鸭子队长,转头看向这边。

【清居,队长怎么会在卧房?】

【那个...】

因为太想念平良,所以情不自禁地把鸭子队长从浴室拿进房间当作平良的替代品。然而区区玩偶根本不可能代替自己深爱的男人,于是一个不开心就把它摔向墙壁---这样的事实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不清楚】

迅速转过身掩饰。

平良直直凝视着鸭子队长,叹了口气。

【我不在家的期间,你代替我保护清居了。对吧?】

如此朝鸭子队长低声倾诉。一边为平良的病态感到颤栗,同时对眼前双方涌现莫名的信赖感。不对吧,那个黄色的家伙根本没派上用场啊。生气自己竟然信任起玩偶。

【对了,社长有什么事?】

听平良这么问才想起来。

【你从医院溜出来的事情曝光啦,你爸妈很担心。你把手机留在病房里了?不敢相信。那可是比钱包还重要的东西吧。你还算现代人吗?】

【里面没有什么丢了会担心的东西】

相较于现代人表面上为方便而使用、实际上过度依赖手机的倾向,如此断言的平良莫名显得帅气。最遗憾的就是手里还捧着鸭子队长。

递出自己的手机要平良尽快联络双亲。趁着平良打电话的时间,先到浴室放热水。还坐在浴缸边缘等水放满,平良伸头窥探浴室。手里还是拿着鸭子队长。

【讲完啦,情况如何?】

【被骂翻了。说马上要来公寓接我】

与恋人携手逃亡,做尽舒服得难以言喻的事情,隔天却得跟对方父母见面,这实在太难熬了。原本暗自盘算尽快逃走,听到平良已经婉拒才放下心来。

【我妈要去医院办出院手续。我也回去一趟】

【就为了办出院?】

【说要我回去道歉,因为给人家添了麻烦】

【恩,也对。至少洗个澡再去吧】

昨晚以来的翻云覆雨,全身上下沾满汗水与其他东西而黏答答的。

【我帮你洗头】

【怎么可以麻烦你】

【你右手不能用啊】

清居从平良手里夺走鸭子玩偶,见平良一脸失落,差点想要乱扔出去,但想到再怎么不起眼还是平良心头好便作罢。转念把它轻放到,冒着热气的水面。鸭子沉浮着轻巧摇晃。

对此,平良表达谢意。

【鸭子队长总是在脏水沟里漂流,能被放在浴缸里肯定很开心】

那又是什么东西。搞不懂是什么意思。恶心。可是---

【真的拿你没辄(zhe)】

【咦?】

嘴上说着[没事],伸手揽上平良的脖子。深深凝视一阵子,平良才惶恐似地搂住清居。满足于平良正确理解到自己的需求,两人的唇瓣彼此贴近。

【...清居,好喜欢你】

【恩恩。我也是】

一次又一次的亲吻。没错,没辄了。谁叫自己偏偏爱上这么恶心的男人。喜欢、好喜欢,一切的一切都没辄。

 -----可恨的他.后----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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