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时眠打开门,一把把站在门口的男人拽到屋檐下。风吹着雨丝落在他脸上,深夜的雨透着冷,仅剩的那点睡意也被淋了个干净。
“你疯了?你是怎么过来的?!”
厉潮身上还穿着西装,被雨淋得颜色比往日还要深,在他脚底晕出一滩水渍。
“开车过来的。”
他说得轻描淡写,可那么大的雨,大晚上的,他又是一个人,宋时眠压根不敢想象其中的艰险。
“我看你就是疯了!”
宋时眠咬着牙低声道,拽在厉潮手腕上的那只手在隐隐发着抖。
厉潮垂眼看着他的脸,雨水沿着发丝往下落,青年的脸被水渍晕染得模糊,那双漂亮的眼睛里似乎带着水光。
“我的确是疯了。”
他的声音很平静。
“看不见你我要发疯。”
宋时眠抽出手没忍住给了他一耳光。他的力道不大,男人被他打得歪过脸,喧嚣的雨声盖过了两人凌乱的呼吸。
宋时眠蜷了蜷指尖,“看不见我所以就一个人开车跑这么远?厉潮,你有没有想过,万一你出了什么……”
他张了张嘴,竟是无法往下再说一个字。
厉潮关了手电筒,不让宋时眠看见自己狼狈的样子。
黑夜里,他的声音很低,混合在雨声里有种像是在做梦的感觉。
“只要你在这里,我就不会出事。”
他说,“可如果你在我看不见的地方出事,那才会让我生不如死。”
“眠眠,你不能对我这么残忍,留我一个人在外面担惊受怕。”
他往前一步,摸上宋时眠的脸,指尖的温度一片冰凉,碰了一下又克制地收回。
“你要想知道什么就来问我,不要一个人跑来这个地方。”
黑暗里,宋时眠吸了吸鼻子,“说得像是我问了你会说一样。”
无尽的黑夜下,厉潮缓缓叹了口气,“如果这是对我隐瞒真相的报复,你还真是会杀人诛心。”
宋时眠心尖颤了颤,一时间所有的责怪再也说不出口。
瞒他最多是他,爱他最多也是他。
哪怕有很多事要问,但显然眼前这种情况不太适合促膝长谈。
宋时眠只能带着人厚着脸皮叫醒老板,跟他要了身干的衣服给厉潮换上。
期间厉潮都一直老老实实跟在宋时眠身后,让换衣服就换衣服,让喝热水就喝热水,一点也看不出独自一人冒着大雨赶过来的样子。
他们这么大的动静,陆林早就被吵醒了。他看着坐在沙发上的两个人,抱着被子换了个地方,把空间留给他们。
宋时眠没留意到陆林已经走了,没有姜汤,他只能盯着人把热水喝完。手电筒把房间勉强照亮,外面的雨还在下,但宋时眠已经没了之前害怕的感觉。
厉潮把碗放下,露出空荡荡的碗底,抬眼看着宋时眠,乖乖道,“我喝完了。”
他的头发被宋时眠用毛巾胡乱地擦了擦,乱糟糟地顶在头顶,身上穿着有些小的衣服,神情里带着几分拘谨。
宋时眠快被他这副样子给气笑了,“这会知道害怕了?”
厉潮往他那边挪了挪,嗅着青年身上传过来的香气,紧绷着的情绪才稍稍缓和。
“我害怕你生气。”
“怕我生气还自作主张过来?”
“我担心你。”
“担心什么?我在度假村里,那么多人呢,好得很。”
厉潮拉住他的手,“你知道我在担心什么。”
“我担心你会出意外,我担心你会害怕。”
“其实……”他将指尖一点点挤进宋时眠的指缝,“是我在害怕,在知道你来这里的时候,我比谁都还害怕,那年的事我不想再经历第二次。”
那件事给宋时眠留下了心理阴影,对另一个人来说何尝不是。
“所以真的是你救的我?”
厉潮的反应有些迟钝,好一会才慢吞吞地点了下头。
“是我。”
“那为什么不跟我说?”
“你……”厉潮迟疑道,“你没问。”
夜深了,宋时眠终于感到了困倦,他脱了鞋缩在沙发上,拉过被子盖在两人的肩上。
“你我还不清楚?有点什么秘密都被副人格抖落出来,既然副人格都没说,就别指望从你嘴里问出什么来。”
厉潮沉默了会,把头靠在宋时眠肩膀上,“对不起眠眠。”
他此时此刻乖得不像话,乖得宋时眠都不好意思朝他说重话。他摸了摸他的头,放缓声音,“为什么要跟我说对不起?”
“因为我又欺骗了你。”
“那为什么要欺骗我?”
“因为……”厉潮眨了眨眼睛,思绪变得迟缓,“因为你说你讨厌我。”
宋时眠,“……”
好端端的,从天而降一口大锅。
“我什么时候说过这种话了?”
厉潮闻着他身上好闻的味道,慢慢闭上眼睛。
“在几年前的那场暴雨里。”
其实那场雨的很多情节他都忘了,可唯一清晰记得的只有宋时眠烧得昏迷不醒靠在他背上说的那句——
“讨厌,厉大壮。”
很轻的一句话,如果不是两人挨得近,他都不一定能听到。
那一刻他其实说不上来是种什么感觉。觉得难过,也觉得本该如此。
厉潮的声音很轻。
“世界上再也没有比我还讨厌的人了,背信弃义,明明离开了,然后又覥着脸回来。”
“没了我你依旧过得很好,有家人、有朋友,没有给你添麻烦的人。”
他那么大一只,却往宋时眠怀里缩,“可我不行。”
“没了你,我活不下去。”
“我无比庆幸那天我来找你了,也无比庆幸那天我找到了你。”
宋时眠把手电筒又给关了,黑暗在眼前覆盖,窗外雨声渐歇,风吹动枝叶发出细微的声音。
“可是厉潮……”宋时眠道,“这不是你隐瞒我的理由。”
“怎么不是呢?”厉潮牵着嘴角,露出一个勉强的笑。
“你了解我,同样的,我也了解你。如果我说了讨厌你,你就选择不告诉救我的人是你的话,那你后面就不会出现在我世界里了。”
厉潮道,“那是因为你眼睛……”
“可你不是还有很多方法吗?为什么一定要和我结婚?”
“厉潮。”宋时眠缓缓道,“你说你来见我,刚好遇到了暴雨,你为什么要来见我?”
厉潮没说话。
“那是因为你是打算来见我最后一面。”
“因为你要做手术了,百分之六十的成功率,你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活下去。”
“所以江瑾才会那么生气,所以救援队的才会隐瞒真相,让我真的以为是林季同救的我。”
“如果你真的没醒过来,这场暴雨对我而言不过是个小插曲,我就可以无忧无虑地活下去,到死了都不知道你曾经出现过。”
“厉潮……”
宋时眠咬着牙,声音颤抖,“你可真是好狠的心。”
在他渡过的那些无忧无虑的时光里,厉潮在干什么呢?
在ICU里躺着,在冰冷的医院里数着日子过,在望不到光亮的日子里承受着另一个人的无端埋怨。
甚至还在手术前夕,独自一人奔赴一场暴雨。
宋时眠甚至不敢想,如果因为他,他出了什么三长两短……
“我……”厉潮无措地搂着他,“我只是想你好好的。”
“厉潮……”滚烫的液体落在手背上,宋时眠的声音带着压抑的哽咽,“你这样让我怎么好?如果我对你好会对你造成这么多负担,那我宁愿当初、当初……”
男人猛地收紧手,“不可以!”
“眠眠,我只有你了,如果没有你,我早就死了。”
宋时眠没说话。
厉潮抬起头在他脸上胡乱地亲,亲到了满嘴的苦涩。
“如果你觉得我哪里做得不好,只要你跟我说,我都可以改,但你不能、不能不理我。”
亲完后,他毫无章法地在他怀里乱拱,“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好了,如果你实在觉得过意不去,那以后在床上多顺着我就好了。”
宋时眠,“……”
那么大个人压在他胸口,宋时眠甚至感觉自己都快喘不上气了,在听了他的话后,他更是生出一种无语至极的感受来。
“起来。”
宋时眠伸手去推他的脑袋,这一推,让他顿时发现了不对劲。
他坐直身体,把厉潮的脸从怀里拔了出来,伸手往他脑门上一摸,烫得吓人。
“厉大壮,你发烧了你知不知道!”
男人迷迷糊糊地抬眼看他,黑夜里只能看见一个模糊的轮廓。
“不可能,我身体很好。”
宋时眠,“……”
厉潮又往他怀里拱,“眠眠,你别生气了,我回去跪榴莲好不好?”
“跪你大爷!”宋时眠摸到被他丢在一边的手电筒,“赶紧给我起来!”
他说他今天怎么这么乖,合着都快被烧傻了。
店里又是一阵兵荒马乱。
对面再次又被他叫醒的老板,宋时眠羞愧得无地自容。
他接过老板递过来的退烧药,疯狂道歉,“对不起啊,又麻烦你了。”
老板抬手打了个哈欠,看了眼躺在沙发上烧得神志不清还盯着宋时眠的男人,打趣道,“没关系,我都懂,我刚谈恋爱的时候也这样。”
折腾了这么久,天边已经开始泛起了鱼肚白。
宋时眠用煤气灶烧了锅热水,把退烧药给厉潮塞进了嘴里。
男人漆黑的眼眸里泛着水雾,眼神直勾勾地盯着他,“还生气吗?”
宋时眠一看他这样子就浑身来气,“气!气死了!”
厉潮抿唇,忽然支起身子亲了宋时眠一口,带着几分药味的苦涩。
“亲亲眠眠,不要生气了,以后我什么都不会瞒你。”
他强调,“我什么都跟你说。”
宋时眠简直拿他没办法。
他把他强制按着躺沙发上,拉过被子给他盖上,“闭嘴把你,赶紧休息,天亮了我们就回去。”
这边没有医院,要是退不了烧就麻烦了。
厉潮乖乖闭上眼睛。
几分钟后,他睁开眼睛,“我想起来我还瞒了你一件事。”
“什么?”
“我在网上买了两盒套,一盒冰点,一盒螺纹。”
宋时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