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个无比残忍的慢镜头。
对于已经亲眼见证过父亲死亡的祝芙而言,一切都像按下了静止键。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祝熙原有所防备,在摔到地上的瞬间回到孔雀伴灵形态,瞬间强化尾翎,保护住自己的头部。
但冲击力过大,尾翎生生折断了几根。
芙芙的伴灵并不是禽类,不知道有羽翼是什么感觉,可是他能够想象,对于禽类而言,折断翅根和人类被拧断胳膊无异。
那该有多疼?
他不敢想下去。
白孔雀只来得及发出一声嘶哑的呻※吟,便昏死过去。
失去意识后,又回到人身,两条胳膊软软地、以不正常的角度垂在那里。
打破寂静的是萨利,能在事故现场最先回过神来应对,是医者的本能。
她惊叫一声,冲上去查看祝熙原的伤势,同时对祝芙道:“去按墙上那个蓝色的按钮!”
那是度假村给客人准备的急救呼叫。
芙芙强迫自己从巨大的、再一次失去父亲的恐惧中回过神来,扑到墙边。
他个子太小了,踮起脚也够不着。
眼泪再一次涌了出来,这次不是伪装,不是假装示弱,是真的心急如焚。
爸爸……
爸爸会有事吗?
悲剧会重演吗?
不要。
绝对不行!
他再次使劲一蹦,胳膊蹭破了皮,狠狠地拍下蓝色按钮!
房间里顿时亮起蓝光和低声的嗡鸣,如同潮水向他涌来。
小孩在这光芒和声音的包围中有些眩晕。
但他还有事情要做。
他回头看了眼那边萨利埋头帮祝熙原做初步诊断,咬了咬牙,向楼上跑去。
“芙芙,你——”
他把萨利的声音甩在身后。
蓝色。
到处都是蓝光。
蓝色作为急救按钮,一旦按下,整栋房子都会溢出蓝光,这样不仅度假村的控制中心能收到情报,其他路过的人也会发现不对劲进行报告,双重保险里面的客人能最快得到急救。
小孩子在那汪洋般的蓝色里深一脚浅一脚地跑,四周隆隆作响,可能是警报声,也可能是自己的心跳。
他仿佛坠入大海,有些茫然无措。
好在很快找回了方向。
最终,祝芙在书房的窗台看见了金钱豹。
祝少泉至今不知道祝芙已经窥见自己的真正伴灵,还强撑着以虚假的金钱豹示人。
事实上他刚才把祝熙原推下去的举动,连自己都没反应过来,本人也处于巨大的震惊中。
然而事情已经发生了,不可能撤回,现在更重要的是逃离现场。
事发地在二楼,对人可能有点高,但对豹子来说还是可以接受的。
他扒上窗台,正准备逃跑,听见身后传来动静。
……小小的影子站在门口。
幼崽脸上泪痕未干,脸颊上黏着几缕发丝。
但他的表情却异常冷静。
那不是一个孩子该有的眼神。
而祝少泉也知道了,他并不是真正的孩子。
伪装的伴灵必须要在精神情绪稳定的情况下才能显现,此时祝少泉同样情绪波动很大,金钱豹已经快要挂不住表象了。
他必须——必须尽快逃走才行——
二楼到一楼的距离有点儿高,但是比不上到高位到刑场的距离。
祝少泉回头对小孩笑了一下:“你又能拿我怎样呢?”
祝芙眼睛一片血红:“我会杀了你……不,我不会杀了你。”
“我说到做到。”他反而冷静下来,抬抬下巴,“我一定会让你,生、不、如、死!”
祝少泉并不把他的话当回事,向着楼下的灌木纵身一跃。
医院。
事出突然,为了能更好地照顾丈夫,司隐必须把司琴暂时送回特夫塞。
在他不在的这段时间,萨利暂时代替他办其他入院手续,祝小泠闻讯也在赶来母星的路上。
祝熙原第二天才醒过来。
面对母亲的询问,他一口咬定是自己不小心摔下楼的,只字不提祝少泉的存在。
然而身为祝少泉的母亲,萨利怎么可能分辨不出当天争执的另一个人是自己的二儿子。
同是她亲生的孩子,她试图寄予同样的爱和愿望长大的孩子们,一个想将另一个置于死地。
没有什么比这个认知更让一个母亲感到心痛。
有了祝熙原的说辞,更是让她有些恍惚,以至于自我麻※痹,把听见的祝少泉的声音当做错觉。
祝芙在听到他们的否认后,沉默了。
他暂时不知道父亲为什么要维护小叔,可能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比如他们交谈的内容不能被知晓。
但这都不是重点。
重点是,连萨利都说没有其他人在——这让他看出来了,表面上对祝熙原还算温和的萨利,其实和祝正德一样,心早就偏到外象限去了。
她被祝正德压迫和驯化得太彻底,放弃了自己赫赫有名的工作,放弃了自己桃李满天下的社交圈,甚至放弃了一个母亲对孩子平等的爱。
她也好,祝正德也罢,似乎不在做父母,而是做祝家接班人的打造机器。
若父亲当初没有逃离这个令人窒息的家,也会变成这样吗?
祝芙不自觉起了冷汗。
总之,他算是明白了,就算祝正德和萨利亲眼见证了祝少泉迫害祝熙原,都不会采取什么该有的措施,只会用“家丑不可外扬”和“家和万事兴”来大事化小。
因此他决不能借助他们的力量。
他要想别的办法。
司隐同样私下找过祝芙,问他发生了什么。
那天晚上祝熙原被祝少泉单独找去的事情,他是知道的,后来发生这样的事情,怎么想都跟祝少泉逃脱不了干系。
可是在场的几人全都否认,祝少泉更是直接消失,尔后出现了一个不知道什么狐朋狗友说那晚他在自己家。
司隐当然不会信。
芙芙看着父亲盛怒的脸庞,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如果让司隐知道祝熙原是祝少泉推下去的,找到祝少泉打死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但那并不是祝芙想看到的局面。
一来,父亲会因此坐牢。
二来,死也太便宜祝少泉了。
他要他身败名裂,从高处坠入深渊。
他要他受万人唾骂,永生永世钉在耻辱柱上。
那才是最好的结局。
所以祝芙对上司隐又愤怒又期盼的眼神,只能张了张嘴,无比难过地回答:“不……芙芙什么、也没有看见。”
翌日,皇宫。
说是要一场不在计划内的典礼,主要途径是通过星网直播给亿万民众观看,真正受邀到现场的人并不多,知情者更是寥寥。
有些人还以为是陛下身体好了,能够重新临政。
当然,这也的确是值得庆祝的事情。
祝少泉作为祝家兄弟俩唯一能出席的代表,今日很是春风得意。
有些人收到风说内阁重组也是今天典礼上会出现的议题之一,都和他本人一样,认为祝少泉要高升了,对他颇为尊敬。
祝少泉走到哪儿都在打招呼,他这辈子学会的最为娴熟的技巧,就是趋炎附势。
他瞥见那边的角落里有谁对着镜子整理仪容,有女仆拿来铠甲为他穿上。
祝少泉眼前一亮。
那便是今天的主角,徐铁刃。
今日以后,他就不再是五星上将那么简单了,即将成为新任元帅,站在帝国军事统治的巅峰。
祝少泉抬脚要过去攀谈几句,却忽然来了好几个人挡住了视线。
徐铁刃个头高大,即便年仅六十也依旧身板笔直,被一群人挡着,仍旧很显眼。
祝少泉注意到他忽然低下头,好像在跟谁说话,原本冷硬的神色也变得无比柔软。
咦?
徐铁刃人如其名,说好听点是刚正不阿,难听点就是油盐不进,连对自己唯一的亲生儿子都没什么好脸色。
此刻,却对谁如此温柔。
会是谁有如此的荣幸?
祝少泉好奇之余,总觉得阴风阵阵,叫他起鸡皮疙瘩。
可能是冷气温度太低了吧。
今天可是他的大日子,一切都应该很光明才对,不能浪费时间在这儿疑神疑鬼。
挡在中间的人走开了,祝少泉整理了下衣领,自信满满地抬脚向徐铁刃走去。
对于还留在医院里不知生死的兄长,祝少泉也不是完全没有愧疚。
只是那愧疚在人生高升的诱惑面前,根本不值一提,转眼就消散了。
祝熙原两世都爱上不该爱的司隐。
而自己两世都在和祝熙原竞争最好的那一个位置。
这不是宿命什么是呢。
要怪只能怪司隐和祝芙那父子俩是祝熙原生命中的灾星吧。
所以,这一次他也依旧会在竞争中胜出。
“徐元帅。 ”他露出最为闪亮的笑容,“恭喜您了。”
徐铁刃看见他也眼前一亮:“哎,小祝啊,我正要找你呢。来,尝尝这个,我刚刚发现的,味道很不错。”
祝少泉满心沉浸在徐铁刃记住自己的欢喜里,根本没去注意他究竟为什么要找自己。
也没仔细分辨,对方递过来的饮品究竟是什么成分。
他一口气喝下去,只觉得清甜,仍然晕乎乎地沉浸在即将平步青云的预支喜悦中。
与此同时,全帝国的星网直播正式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