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这两天都要输液, 贺冰心得忌口,那天稍微吃了点包子又难受了一晚上,后来也一直都不大舒服。
现在别说生冷刺激的,气味大点的东西胡煜都不敢让他碰, 基本上就是用半流食养着。
今天中午又喝的米稀,贺冰心嘴里没味道,吃过饭之后就开始拐弯抹角地暗示胡煜:“其实水蜜桃不能算是刺激的,我慢点儿吃,保证不会再疼了。”
胡煜根本不搭理他, 已经娴熟地在他手上绑了一道止血带, 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 血管立刻就鼓出来了。
贺冰心感觉自己被忽略了, 等着胡煜给他扎上针,一声不吭地缩进了被子里。
单方面冷战了两分钟,贺冰心又从被子里冒出来一点,盯着胡煜看。
胡煜这两天为了照顾他一直忙前忙后, 眼睛底下也有了些淡青色,但是丝毫不影响他的英气, 甚至有种忧郁的动人。
好像看看他,肚子都不怎么难受了。
胡煜给他灌了一玻璃瓶热水, 细心地绕在输液的管子上,贺冰心的眼睛更离不开他了,跟着他在房间里走来走去。
胡煜中间出去了一趟,贺冰心感觉肚子一下就难受起来了。
过了一会儿胡煜拿着手机回来, 在他身边坐下了,摸了摸他的手,感觉还是有点凉,小心地捂在手心里,偏头问他:“冷吗?”
贺冰心小心地试探着:“能吃水蜜桃吗?”
或许贺冰心自己不觉得,但他看胡煜的时候眼睛总是水汪汪的,好像怀着特别大的期待,要是胡煜不答应就会怎么样了似的。
胡煜把他的被角掖好,笑着问他:“你自己觉得呢?”
果然那双水汪汪的眼睛就泛了点红,失落地垂下去了。
“肚子不难受了?”胡煜没急着哄他,还是微微笑着。
贺冰心不说话,后怕地拿手捂肚子,胃疼起来是真的难受。
“原来我不在的时候,你是怎么办的?”胡煜口气很温和,但是却像是生气了,“胃难受还是想吃什么吃什么?”
贺冰心原先胃疼不严重,往往拿止疼片就能压下去,有时候吃完药就上台子,对比得现在很娇气。
但是他不敢这么说,窝在被子里装聋。
好像隔了这么多天,胡煜的脾气终于上来了,声音里有一丝严厉:“原先自己住的时候都吃什么?”
贺冰心声音小小的:“都是热的。”
他没说谎,方便面是热的,微波披萨饼也是热的。
胡煜叹了口气,起身从卧室出去了。
贺冰心的心一下就提起来了。
胡煜是不是对他失望了?觉得照顾他麻烦了?
一身污名还病病秧秧的,换成谁会愿意和他绑在一起?
换成从前他大概还能忍一忍,觉得大不了胡煜跟他离婚,他自己难受难受就能熬过去。
但是现在不行了,他忍不了。
贺冰心越想越慌,直接从床上爬起来,鞋都没顾上穿,扶着输液架子出去找胡煜。
走廊里空荡荡的,客厅的灯光显得格外遥远,架子的滚轮在地上发出“咕噜咕噜”的响动,显得走廊尤为空旷。
胡煜在厨房里听见动静,一回头就看见贺冰心红着眼睛无措地站在他背后,光脚直接踩在地板上。
“我的小祖宗。”胡煜倒抽一口气,两大步走过来,揽着贺冰心的腰和膝盖,直接把人从地上抱起来了。
贺冰心一下就搂住了他的肩,抓着他的衣服越攥越紧。
“怎么了宝贝?”胡煜轻轻拍着哄,“嗯?怎么不穿鞋就出来了?地上不凉吗?”
虽然别墅有地暖,他也舍不得贺冰心不穿鞋。
贺冰心攀着他的肩膀没说话,等着心里那股难受劲过去。
胡煜后悔得要命,贺冰心不会照顾自己,他来照顾不就行了吗,吓唬他干嘛呢?
他抱着贺冰心走到流理台旁边:“不是想吃水蜜桃吗?我们去客厅吃好不好?”
贺冰心这才从他怀里探出头来,看到水晶大碗里泡着两个白里透红的大水蜜桃,又扭头看胡煜:“这是做什么的?”
胡煜看见他湿漉漉的睫毛,小心让开他扎着针的手:“你吃不了凉的,拿温水泡一下应该就可以吃了。”
胡煜抱着贺冰心在沙发上坐下,双手绕过他给水蜜桃撕了皮。
贺冰心手上扎着针,胡煜没让他沾手,自己用勺子舀着一口一口喂的。
他怕温水不能把桃子浸透,两个桃子都是只挖最外面的果肉给贺冰心吃。
吃了差不多半个桃子,贺冰心心情好多了,乖巧地靠在胡煜怀里。
“不闹了?”胡煜擦干净手,抖开一张小毯子,仔仔细细地护住贺冰心的肚子,把人稳稳抱在怀里。
贺冰心吃饱了,枕着胡煜的肩窝,毛茸茸的头发蹭着胡煜的脖子。
他没觉得自己闹了,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含含糊糊地“嗯”了一声。
胡煜的轻笑,在他听起来特别好听。
贺冰心现在不能跑不能跳的,不能玩那些人体联动的游戏了。但是胡煜给他买了个新的小游戏,可以在里面钓鱼和炒大头菜。
他手上扎着针,单手操作有难度,就抱着手给胡煜当狗头军师:“去那儿钓!那儿有鱼!”
钓不上来又赖胡煜:“你这个非酋。”
胡煜当然不能甘心当小部落首领,等到贺冰心的胃差不多养好的时候,他已经快把游戏里的鱼给他钓全了。
差不多过了五六天,胡煜把贺冰心送到科室门口,叮嘱他:“中午上来跟我吃饭,听见没有?”
贺冰心感觉来的路上胡煜说了得有一百遍了,又想到之前的一个危险想法,脱口而出:“好的,妈。”
胡煜也不跟他较真,轻轻拍他的背:“乖一点。”
“贺老师回来了!”薛凤看见贺冰心,两眼放光,甚至没注意到旁边的胡煜,上来就要给贺冰心来个熊抱,“我可想死你了!身体没事儿吧?”
看见来人是薛凤,胡煜把贺冰心往身后拎了拎:“你别扑他,他刚好点儿。”
薛凤的热情以光速塌缩,规规矩矩地站在一边:“胡教授好。”
“你加下我微信吧。”胡煜摸出手机来,简单说了一句。
薛凤不明白,但他也不敢问,哆哆嗦嗦地把胡煜加上了,又哆哆嗦嗦地目送胡煜走了,带着哭腔问贺冰心:“贺老师,他加我干嘛啊?我做错什么了?”
贺冰心耸耸肩:“我也不知道。”
贺冰心刚要往里走,薛凤把他拉住了:“我之前给你发的消息你看见没?”
“?”贺冰心一脸茫然,他生病这段时间都没开网。首先胡煜不让他玩手机,其次医院有事肯定会给他打电话的。
“我就知道……”薛凤贴着他耳朵边,“就那天那个脑瘫患者,他爸过来拒绝你手术的那个,记得吧?”
很难忘记,贺冰心点了点头。
“那个手术,王主任亲自带着两个主任医师上的,做砸了。”薛凤声音压得很低,透着一些遗憾。
贺冰心的眉毛一下就皱起来了:“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薛凤摇摇头:“那孩子不仅有血肿,术中还发生了癫痫,电解质紊乱,好像开颅都不顺利,反正最后状态还不如术前呢。”
两个人正说着话,之前的秃顶男人就魂不守舍地晃到了门口,嘴里还喃喃地说:“贺医生什么时候回来啊?救救喃儿吧……”
他浑浊的眼珠茫然地转了转,目光捕捉到了走廊里的贺冰心,像是濒临溺死的人抓住救命稻草一样要抓他的胳膊:“贺医生!贺医生!您救救喃儿!他要没命了!您要喃做什么都行!”
薛凤学着刚刚胡煜的样子把贺冰心挡在身后:“您冷静一点,之前是您拒绝贺医生手术的。”
男人涕泪纵横着,毫不留情地给了自己两个嘴巴,脸上鼓着两个巴掌印:“喃是浑说!喃啥都不懂!”
看男人情绪太激动了,薛凤为难地看贺冰心:“要不我去叫保安过来吧。”
贺冰心没说什么,示意薛凤和他进办公室。
男人一看贺冰心要走,“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医生!医生!您别走,都是喃的错,要不你把喃的脑子挖出来给喃儿换上,他一辈子没享过什么福,不能就这么走啊!”
他的泪水顺着脸上的沟沟壑壑,滴滴答答地流了一脖子,穿着旧棉袄的胸脯随着悲伤剧烈地起伏着。
“贺医生身体也刚好,最近可能都不上台子呢。”薛凤护着贺冰心,认真地跟男人解释,“医院对每个病人都是全力以赴的,您儿子的情况,我们已经尽力了。”
家属最怕医生说“尽力”。
男人听见这两个字,怔忡了几秒,委顿在地上泣不成声:“都怪喃,都怪喃耽搁他……”
在地上哭了一阵,男人就像是被人掐断了脊梁骨,驼着背走了。
“唉,其实就是他自己拖的,当初要是让你做,不就没这事儿了吗?”薛凤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嘟囔着,跟着贺冰心进了办公室。
贺冰心坐下以后开始上内网调病例,他看着那个脑瘫男孩的病历分析和手术处理过程,微微眯起眼。
大脑中阡陌纵横的血管和神经元走向悬浮在他的眼前,神经电闪着淡蓝色的微光,游走中留下迷人的尾迹。
薛凤本来看贺冰心一直没有答应秃顶男人的意思,稍微放了心。
现在看见他在整理这个案例,吓了一跳,赶紧凑在贺冰心跟前:“这个不能接啊,这男孩儿刚开了颅,状态比送来的时候还差一百倍,十有□□下不来台子的!”
贺冰心平静地看着手术流程示意图:“他们的手术思路有问题,这个不能用传统的剥离手法,会因为诱发内出血,压迫神经才会发生癫痫,这是可以避免的。”
“诶呀你怎么不明白?”薛凤急吼吼地把在后面替贺冰心挡着电脑的张旭拉过来,“你跟他说,为什么不能接这个案子。”
张旭有些躲避贺冰心的眼睛:“这手术是王主任碰过的,您要是做成了,不是驳他的面子吗?”
贺冰心抬起眼睛,微微一挑眉:“张旭,给闻涛做手术那一次,我让你记住一句话,你还记得吗?”
张旭攥了攥拳,咬着牙把那八个字说出来:“救死扶伤,医生本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