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要杀我吗
一时无话。
温子远垂下头, 咬紧下唇。
耶律录见他的情绪落了下来,以为他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怒气缓和, 手上力道减弱,放再开。
温子远背贴着床柱缓缓下滑, 坐在了床边。
像极一只忧郁的小野猫。
“算了, 先换药吧。”耶律录拿来药箱, 以防万一, 他什么都带了一点,从中找出几瓶治疗外伤用的药粉和干净纱布,说道, “有没有乱动伤口?鬼戎军配发的短箭带有倒钩,昨日的时间和家里的东西都有限, 只帮你折断外面的箭柄, 今日来取钩,会有些疼, 你忍一忍。”
说了一大段,却连句哼声都没听见对方回答,耶律录疑惑地抬头。
唰!
“温子远,你做什么!?”
温子远不仅没有知错, 还挥臂一扫,将近乎七成的瓶瓶罐罐拂了出去, 耶律录连忙去接,他就趁着这个间隙起身破门往外逃!
亏得耶律录反应快,一个也没有摔碎, 他低骂了一声, 放下药瓶, 跟紧出去。
破门后,温子远看准院中的一颗树,跃去树干上,用没有受伤的手吊着自己,打算以腰腹的力量把自己荡出这高院,见耶律录满脸惊慌地追了出来,他还特地冲对方做了个鬼脸。
却不知耶律录担心的根本不是他会跑出去
耶律录:“喂,你别!”
温子远没听到后面的话,上一刻心里还想着“傻叉才会乖乖听话,想困住本公子你还是回去多吃几年干饭吧”,下一刻,一个巨大的阴影将他笼罩,温子远还没来得及看清是何物挡住了他的去路,一只爪子就呼了过来。
“ ?”
“!”
小野猫对上大灰狼,毫不意外地被拍回了院子。
耶律录瞳孔针缩,这一下要是摔实了非死即伤,千钧一发间,他朝着温子远落下的方向脚尖发力起跳,一只手绕膝弯,一只手拖住后背,在半空中稳稳接住温子远。
温子远再一次被带回原位置坐下。
怕这小祖宗继续乱跑牵动伤口,耶律录只好找了根发带将温子远双手绑着,一边用剪子小心翼翼地剪开他肩上的衣服和纱布,一边听他鼻青脸肿地骂道:“耶律录是不是有病!你让狼趴在屋顶上就不怕把你家压垮了吗……嘶疼疼疼,能不能轻点!你不会就把我松开让我自己来!!!”
耶律录叹出一口粗气。
经此一闹,原本就狰狞的伤口更加不能看,耶律录把将他抱进来时掌心都染红了。
温子远则专心致志地嚎得满院响。
亏得耶律录喜欢独住,不然,指不定明日就传出疯言疯语。
“别动了!”耶律录眉头紧锁,在给他换药的同时还得摁住他不乱动,一个头三个大,“是你自己乱跑!”
“你怪我?你不追我会被拍下来吗!而且,而且我怎么知道它在屋顶?”温子远手上不能动,嘴上却不轻易饶人,架势像是要把耶律录活生生咬下三两肉来,“是是是,你确实比我厉害,我真是倒了八辈子霉遇上你!”
耶律录:“……”
温子远看见耶律录从后面递来一张手帕,脖子往后一仰,视死如归道:“耶律录,我看错你了,我真看错你了,你这人看着挺老实的,没想到你还要塞住我的嘴不让我说话,待会儿是不是要把我关在柴房饿死几百年都不给我收尸!?”
淡定温和如耶律录,也在额头上跳出了一根青筋。
现在让沈之屿把人带回去来得及吗?
“不是这个意思。”耶律录将后三十年的耐心提前使用,才强颜欢笑道,“上药会很疼,疼极了就咬住。”
温子远上下扫了一眼:“……是干净的吗?”
“非、常、干、净。”
耶律录自打会走路就跟着父亲上战场,受过的伤大大小小加起来不计其数,也经常帮战友处理伤口,但没有哪一次像这样累过。
温子远后面确实不乱嚎了,改成了一碰就乱动,缝合较大伤口时,他毫无预兆地蹦跶而起,吓得耶律录立马松开手中的银针。
温子远跃去屋脊上,任由鲜红的血珠落一地,怎么喊也不下来,眼泪汪汪地吐出嘴里的布条,道:“别缝了,就让它这样吧!”
耶律录:“感染了会更疼。”
温子远贴着屋脊疯狂摇头:“那就感染了再说!”
没法,耶律录也只好跟着上屋脊,把这小祖宗抗了下来。
然后又找出根发带。
……
“在想什么?”丞相府内,元彻看着已经第三次放空自己的耶律录,开口提醒道,“午休的时候打仗去了?”
耶律录回神,瞥见端坐在元彻身旁的沈之屿,绣有竹叶的真丝白袍在他身上没有一丝皱褶,丞相大人有时候虽然挺让人心惊动魄的,但从没有过心脏骤停和心肌梗塞。
耶律录不太理解,为什么温子远能用仅仅一个中午的时间就把他脑袋给嚎疼。
直到最后,温子远都不肯告诉耶律录自己半夜袭击朝臣的原因,这仿佛是一块他的逆鳞,一碰就炸。
耶律录只好自己猜,然后好声好气地和他讲道理:“你就算要杀他们,也不能这样胡来对不对?万一他们不是单独行动呢?万一他们带了暗卫或者杀手在身边呢?退一万步讲,就算都没有,杀了他们,除了引起他们的防备和给沈大人增添麻烦外,根本没用,四大家族的势力众多,杀了一个,明天就会有新的立马补上,只能徐徐图之,再连根拔起。”
“你想,沈大人兴师动众地大人查了一圈,发现竟然是你,你想叫他怎么做?把你关起来然后以命尝命吗?他才丢了一位小婢女,你又让他不要你了?”
耶律录自认为解释十分合理:“有什么事情不能和大家好好商量……”
温子远却一字没有听进去。
“那我能怎么办?!”温子远截断话,换完药后,他也几乎被耶律录捆得无法动弹,像条案板上的鱼一样横趴在榻上,“你们当然可以一切好好商量,可我哥呢?我哥夹在北境人和中原人中间,谁都要欺负他,谁都容不下他,谁看他都是坏人,哪儿等得了你们口中的徐徐图之?!”
耶律录一愣:“陛下没有……”
温子远:“陛下现在是没有欺负他,可以后呢?等他把我哥利用完了,他会容得下我哥吗?!”
耶律录:“你能不能不要将所有人都想得很坏?”
“那我该把所有人想的很好?就这样等着,奢望有朝一日我哥在完成一切之后,会有人知道他的良苦用心,去可怜他,让他活下来?”
“耶律录。”温子远哽咽了一声,“我们和你们不一样,我哥经历过一次家破人亡了,我不想他把自己再搭进去,我希望他自私一点。”
“他没法自私。”耶律录道,“他是大楚的丞相。”
温子远冷笑一声:“这种丞相不当也罢。”
“你执意要以这种方法替沈大人扫除障碍。”耶律录喉咙滚了滚,道,“如果,我是说如果,我也是沈大人的障碍,你也要杀我吗。”
温子远没有立马回答。
耶律录心脏咚咚跳了起来。
“杀。”稍后,温子远寒意不减,冷冰冰地答道,“不论是四大家,还是你,只要会让我哥继续深陷这场漩涡的人,哪怕是什么都不知情的牛以庸,我都杀。”
……
想到这里,耶律录捏了捏眉心,干瘪瘪地回答元彻道:“不,比打仗还累。”
元彻不解:“……啥玩意儿?”
沈之屿看着耶律录,似乎捕捉到了一丝端倪。
“陛下。”耶律录右手抵胸,单膝跪下,“盈儿的事情已经查清楚了,除了狼牙印,和咽喉处的勒痕,其他地方再无伤口,连简单的擦伤或者抓伤也没有。”
元彻正色道:“也就是说,凶手是看准了她,一击毙命。”
“没错。”
元彻感觉其中的疑点太多了。
首先,为什么要用绳子?
杀一个人的方式很多,弓,剑,毒,对于一个杀手来讲,这才是最常用的东西,而绳子,不仅麻烦,相比前者,还会花费很长的时间。
当然,有一种情况下,绳子会被选做凶器,那就是凶手非常讨厌死者,并且非常享受杀死她、看她在自己手中费力挣扎,却无济于事,最终一点一点走向死亡的过程。
其次,盈儿为什么会被一击毙命?
她只是一位十岁的小姑娘,在沈之屿买下她之前,一直跟在亲生爹娘身边,她会犯下什么事情,让别人这样憎恨?
“属下在盈儿的指甲里找到了绳子的残余物,应在是小姑娘在挣扎时不小心落进去的。”耶律录道,“经查访,编织这绳子的线,出自九鸢楼。”
元彻:“九鸳楼?那是什么地方?”
“青\\楼。”沈之屿之终于在这时候开口了,他喝了一口茶,简单直接道,“九鸳楼是京城最大的青楼,而他能开这么大的原因,是因为他背后的掌柜姓杨。”
四大家之首也姓杨!
这绝对不是巧合!
“还愣着干什么!”元彻拍桌而起,朗声道,“耶律录,带上三百人,去将这栋九什么楼给朕围住!再去让掌柜把近一年的账薄拿出来,朕要看看,是谁买过这些线!”
耶律录:“是!”
说干就干,正当这师兄弟俩兴致冲冲准备出去的时候,沈之屿忽然叫住他们:“等等!”
元彻立马回过头:“怎么了?”
“这样鲁莽地过去只会打草惊蛇,四大家最擅长推出一位替死鬼来断尾求生,然后卷走所有的证据,你无从下手。”手里的茶盏晃动不停,沈之屿盯着杯中水面,眸子里流光一闪,霎那间,他好似已经刺穿了这面上平静,来到暗潮涌动的杯底,一把握住了还在暗处洋洋得意的凶手的咽喉。
元彻问道:“那该如何?”
“九鸳楼日落开张,日出收张。”沈之屿道,“今日酉时,我们遮掩身份自己去,拿到名册即可,四大家好不容易露出一条尾巴,可别轻易让他缩回去。”
“有道理!”元彻恍然大悟,高兴得拍了一下沈之屿的肩膀,滚烫的茶水差一点就撒出来,元彻又连忙伸手抓稳茶杯,挠头笑道就这样办!
沈之屿:“……”
元彻做了亏心事,脚底生烟,滑溜地泡了,耶律录也欲抬脚跟上,刚迈出一步,肩膀就被沈之屿拍了拍。
耶律录回头时正好和沈之屿对上视线,他下意识地觉得浑身不适,总觉得对方虹膜中有些妖异,但细细看去,与普通人别无二致。
“大人还有什么吩咐吗?”耶律录退后一步,拉开距离。
沈之屿狭长微挑的眼睛透露着几分不太真的笑意,毫无征兆地问道:“子远有时候,是不是让人很头疼的?”
话音刚落,耶律录一哆嗦,哑口无言了片刻,全靠着战场上的定力才没有显露紧张,笑说:“没有的事,温大人平日里乐乐呵呵的,全大楚就数他把日子过得最开心。”
沈之屿的回答好像接下去了他这句话,又好像暗示了别的味道:“确实,他这种性子都是家里惯出来的,有什么不礼貌的地方,还望多担待。”
“这是当然。”耶律录总感觉面前站的是一面照妖镜,不敢再和沈之屿多说话,随便找了个借口踩着元彻的脚印走了。
安静的午后,回暖的风吹得树叶沙沙作响,丞相府内只剩下沈之屿一个人。
没事可干,睡觉更不可能睡着,沈之屿干脆带上帷帽,在大街上散步。
盈儿是谁杀的,魏喜现在在谁手上,他心里多多少少有点数。
但,有数有什么用呢,他没有证据,别人要矢口否认,他也没办法。
京城是个有趣的地方。
这里鱼龙混杂,既是天子脚下,有名扬天下的东西集市,百年店铺弥久不衰,哪怕经历了黄巾贼乱,也能在短短数月之内恢复繁华。
也有许多下苦力讨生活的后街背巷,走进去,繁华之景再也看不见,取而代之的是许多颈带汗巾的苦力人,他们的肩膀也没有多么结实,却一箱接着一箱地扛起了比肩膀厚重许多的货箱。
沈之屿一路看过去,将这些各色各样的人映入脑海,那一刻,他好像成了隔绝于世的倾听者,所有人心里话都传入了他的耳朵,有为今日多争了五个铜板的喜悦,也有因为没抢到心爱花灯而赌气不悦的大小姐。
等他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已经出了城门,站在京郊外,再走一会儿就是李亥住的那间院子了。
来都来了,去看看吧,沈之屿想,毕竟面子上的功夫还是得做。
.
李亥刚放出给杨伯仲回信的信鸽,转过身,就看见沈之屿站在院外,盯着院子里开得正盛的花出神。
他心里咯噔一下这花是那小婢女种下的!
作者有话说:
下章预告:轻微女装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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