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级咒术师”
如月阳子第一次明白了这一头衔的分量。
当看夏油杰与五条悟痛扁咒灵时, 她并未感觉到大快人心的兴奋，而是让她灵魂为之颤栗的恐惧。
阳子的眼睛实在是太忙了，一会儿黏在五条悟身上, 一会儿黏在夏油杰身上，一会儿又黏在丑陋的咒灵身上。家入硝子正在治疗七海建人与灰原雄，她使残骨中生出新的骨节，断肢得以复生。
七海建人与灰原雄坐在地上，他们并未真正死亡, 却好像经历了一场死亡，此时此刻, 面上还是一片空白，是因过量的痛楚吗？还是生死交界给予他们太多的震撼？
阳子不由轻声发问：“他们跟我们真是一样的人类吗？强得像怪物一样。”怪物二字实在是太轻、太轻了，几乎融于风中。
也随着风，传入五条和美的耳朵里。
五条和美的眼皮微微颤动, 她听见阳子的话了吗？还是没有？
最终, 和美也没有说话。
*
时间拨回至十五分钟前, 在六眼的扫视下，链接生得领域与现实的入口无从遁形, 以如月阳子的视觉来看, 那片区域根本见不到月亮的踪迹, 五条悟却轻快地踏在水平面上，如同《火O忍者》中踩水的忍者, 同和美等人招呼道：“跟我来。”
人群中立刻传来窸窣的声响，都是些“哎？”“他怎么做到的”之类的话。
还是五条和美做了解释：“这是无下限的应用方式。”
她并没有多说，咒术界对无下限多有幻想, 只肖说出这句话，一切话题都会被堵住, 人们只会讪讪地说“不愧是六眼”啊。
今次也是如此，阳子只喟叹似的说“原来如此”就彻底将这话题放过了。
但看五条悟在水面上如履平地，迈着他的大长腿，一跨步足有一米那么长，她却犯难了。
“悟大人有无下限，我们怎么办呢？我可没有滞空的术式。”
五条和美其实有一样的问题，却没有说出来，只是安静地凝视着头也不回的五条悟。
徐徐凉风吹皱碧波荡漾的水面，连带着倒影在水面上泛白光的太阳也如同折叠的纸张，划出不和谐的重影。
忽然天上投下一片阴影，那并非是遮天蔽日的云彩，而是某种长条形的，蛇一样的怪物，五条和美猛地抬头，通体雪白的龙如同一座精美的艺术品，摆动它的长尾。
“虹龙”。
夏油特级的标志性咒灵。
没有人问那是什么，显然是一头咒灵，只是阳子高昂着头颅，面孔与天空平行，她打量着美轮美奂的咒灵，问道：“咒灵，原来能长成这样吗？”与印象中降san值的怪物样完全不同。
和美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这是她第二次见虹龙，很能理解这咒灵为什么能成为夏油杰的标志。
“听说是从四国地方带来的由神明信仰中诞生的咒灵。”有消息更灵通的学究说，“真的一点不像咒灵呢。”
这正如同夏油杰的态度，相较独自一人走在水面上，不与寻常术师为伍的五条悟，他似乎更和蔼些。
虹龙盘桓着下落，最终趴伏在地上，也停在咒术师们的面前。
“上来吧。”他温和地邀请道。
坐定后虹龙却以十分咒灵的姿势伏地猛冲，阳子死死抓住手下的鳞片，却依旧胆战心惊，生怕自己被甩出去。
五条悟给了虹龙一个眼神，自水面一跃而下，虹龙紧随其后。
就一秒的功夫，当阳子再度睁开眼时，已是熟悉又陌生的景象了。
实际上是大久保公园秀丽风光的倒影，周围的人造山、茂密的植被林与潭水都一样，可在特级咒灵的生得领域中，天上悬挂着永远不落的月亮，它又无明亮的月光，阳子抬头，看月亮竟是血红色的。
恐怖片场才会有的月亮给在场的一切都镀上一层森森的鬼影，本秀丽的山水风光也变得诡谲起来。
夏油杰忽然喊道：“硝子！”
“明白。”硝子先从虹龙背上一跃而下，随即招呼被五条悟拉来积累经验的女咒术师们，“都在我后面，不要脱队。”
虽不知道她要做什么，反转术使在业内一样有名，甚至超过了同为普通人的夏油杰，和美率先听从她的吩咐。
杰随即召唤出丑宝，从它张大的嘴里扒出古木锻造的长弓，阳子想那应当是不得了的咒具。
硝子并没嫌弃丑宝，反正弓上是看不见粘液的，她单手握着弓体，才见破魔弓竟然与她高度相仿，真难想象她是如何开弓的。
她用破魔弓画了个圈，把阳子等人圈进去。
一系列动作，花了一分钟都不到。
不了解硝子的多少有点迷茫，这是在做什么？
阳子等人看五条和美，却见五条和美面无表情，她也是不明白的。
“硝子是优秀的咒文大师。”而此刻，温言给众人配音的一定是夏油杰，相较五条悟，他似乎是个体贴的人。
“具体原理我也不清楚，但就如同神道教的巫女能用神乐铃与破魔弓划出结界，驱散瘴气，硝子也在干相同的事，在她的圈内，生得领域的加成作用完全抵消了，咒术师的能力也能得到放大。”
他作思考状：“大概有百分之三十吧。”
“哈——”阳子并不是很懂百分之三十的含金量，倒是五条和美惊讶得瞳孔都缩小了。
庵歌姬，她也像是来观摩的，忍不住道：“三十？！”这不是肩比她这专业辅助了吗？
要知道，谨慎的庵歌姬从来不会漏掉任何一个加强术式的手势，且她是单体加强，硝子这轻轻松松的群体buff，让她羡慕嫉妒恨。
冥冥：“嗯——”
七海汲取的知识足以让他认识到硝子这一手的厉害之处，他刚想说什么，却听五条悟喊道：“喂，娜娜明、灰原——”一个劲地招手。
七海：？
夏油杰跟五条悟太有默契了，他看远处蹦跶着的不耐烦的身影，同迷茫的七海说：“快点去吧，咒灵在等你们。”
七海：？
灰原指向自己说：“我们？”
夏油杰说：“积攒对特级咒灵的经验，或许在某一刻能成为让你们死里逃生的宝贵财富。”
硝子搭话：“安心吧，我在这里，你们死不掉。”
“话虽如此——”硝子从兜里掏出一根烟，夏油杰则拿出打火机，替单手持弓的硝子点上了。
“没有堵上性命的觉悟，会无限逼近死亡哦。”
硝子是这么说的。
*
虽然但是……
灰原逡巡四周，竟然有些迷茫了：“特级咒灵，没有出现啊。”
七海屏气凝神：“……”
不远处的夏油杰担任解说。
这幅场景多少有些微妙，很难不联想到未来直播五条悟跟宿傩干架的场景。
当然，他们仨没接收这一部分的记忆，也产生不了什么联想。
目前的站位是，五条悟靠近严阵以待的七海与灰原，夏油跟硝子则在圈内看护五条悟带来的拖油瓶们。
“虽只是刚刚破土而出的咒胎，却也有逼近人类的智力。”以这句话为开头，“那么，就必定有接近人类的情绪，比如恐惧。”
阳子：恐惧……吗？
并没有人接夏油杰的话，只是在静静聆听罢了，基于等级上的差距，世家女并不会打断初次见面的特级的话。
夏油并不在乎：“只有最低级、没有智力的咒灵才感觉不到与悟的差距，恐怕在特级咒灵的感知中，悟是天敌吧。”
太恐惧了，所以，即便在它咒力外放构筑出的生得领域里，也只会跟缩头乌龟一样地躲起来。
*
“啧。”
五条悟的耐心并不好，缩头缩脑的特级咒灵让他发出弹舌音，只见他伸出一根手指尖，蓝白相间的光点凝聚在手指尖上。
还不等阳子看清楚，咒力团biu的一声弹出去，与其狭小体积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像两边倒伏的，摩西分海一般炸裂的树林道。
生得领域甚至有一瞬间的扭曲，由庞大咒力构件出的精神世界几乎被打穿了。
而躲藏在林间的，类人模样的咒灵终于显现出身型。
阳子只看一眼，便心生恐惧。
怎么说呢，就像是心浸泡在冰块中，被寒冰凝结，无法跳动的恐惧。
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
“嗯——”夏油杰若有所思地说，“身型意外得完整，恐怕是近期杀死太多人类，又变强大了吧。”
“放任他成长的话，说不定会成为了不得的都市怪谈呢，又是在歌舞伎町这种地方。”
“喂——”手放在嘴边对悟喊话道，“要尽可能逼出他的全部潜力哦，悟。”
五条悟作出掏耳朵的动作，回应道：“杰，你就像老妈子一样，这种小事，我怎么可能忘记。”
旋即又对同样定在原地，汗滴从颧骨滑落的娜娜明等喊话：“你们先上，我在一旁看着。”
许因跟夏油杰等人处多了，在这年纪就学会了半分体贴：“别担心，前辈在这看着，不会让你们死的。”
死字轻飘飘地从唇缝中漏出来。
*
特级咒灵动了。
刚从胚胎中破土而出，不足以他明白五条悟的份量，正如同寻常咒术师感受他的咒力，满心恐惧，他对五条悟也是如此。
恐惧让他躁动，躁动让他想逃离，挡在他面前的七海与灰原成了阻止他逃离的踏脚石。
七海很难形容，这是种什么感觉。
连前辈在身旁的安心感都不见了，被特级咒灵锁定的他仿佛处于异度空间，窄门中只有他与特级咒灵。
因下意识的身体反应，甚至没法动。
于是乎，连特级咒灵何时闪现在他身边也不清楚。
“娜娜明！”竟是灰原先发出一声尖锐的爆鸣，随即七海感觉身体被某种大力捅得侧翻。
是灰原的刀柄。
一下子将他捅了出去。
娜娜明反应过来，他脚后跟蹬地止住后撤的趋势，以脚前掌作为支撑点旋转，身躯连视线一同向前。
内心有对灰原的感谢，恨不得说“帮忙了，灰原”却看到让他瞳孔紧缩的一幕。
挥动武士刀的灰原被人型特级咒灵以诡异的姿势避过攻击，然后……
然后发现了什么？
“噗通——”
手臂连同刀一起落地了。
？！
七海的瞳孔紧缩，好在多年的训练没有辜负他，破除了对特级咒灵的本能恐惧后，他的动作利落起来，甚至比以往还要利落好几倍，就像是在生死的界限爆发出巨大能量。
他的动作无限逼近禅院甚尔，干脆利落，没有一个步骤是多余的，手起刀落，看似笨重的大砍刀几乎贴在特级咒灵的皮肤上了，而与他搭档一年的灰原也趁此用另一只手单手持刀，向咒灵身上砍去。
说实在的，比起忽然爆发的七海，灰原的表现更牵动如月阳子的内心。
他像是进入了心流状态，滴血的断臂并摒弃了，疼痛不能让他的动作慢半分。
灰原不是左撇子，但近一年的训练让他做到左右手共利，此时此刻用左手持刀配合七海，也打得有模有样。
让人留下深刻印象的是他的眼睛，全神贯注的、没有一丝杂念，只有特级咒灵。
正是心无杂念，才让他比七海更快从咒灵的针对中挣脱出来。
如月阳子又看了闻名咒术界的三人，分明是学弟被特级咒灵断臂，却没有丝毫的动作，她不知远处的五条悟是什么表情，可夏油杰，他手插在兜里，脸上是没有特殊表情的，与其说是淡定，不如说是认真，只认真地盯着与咒灵战斗的学弟罢了。
阳子有点不适地蜷缩手指：对特级咒术师来说，学弟的断臂不是那么重要的事吗？
*
特级咒灵不是寻常咒术师能对付的，最低得是一级咒术师才有独当一面应对特级咒灵的力量。
那也仅仅是入场券而已。
以在场的咒术师来说，五条和美与冥冥应当能勉强应付这头咒灵，硝子则会更游刃有余些。
她不仅作为咒术师很优秀，还因常年与五条悟与夏油杰混在一起，有丰富的对特级咒灵的经验。
经验让她变得更加强大。
七海建人与灰原雄是不具备这能力的，他俩只有二级咒术师的水平，对付一级咒灵都很勉强，绝大多数咒术师终其一生也就停留在此，你不能说他们弱。
当然，以咒术师的成长速度，今天之后他们的实力会迎来质的飞跃吧，但就现阶段来说，这两人已经到极限了。
五条悟似有些按捺不住了，随时准备捞他们，但他看夏油杰，见他按兵不动，便明白对杰来说，这两人还能支撑一会儿，要等到他们切实无限逼近死亡，再阻止特级咒灵。
这一时刻来得很快，当七海他们流露出颓势就与彻底战败不远了，他们就像是少年院的虎杖，看上去破破烂烂的。家入硝子直起身，做好援助准备，夏油杰则出声道：“悟。”
只喊了名字，之后一句话也没说，五条悟如同箭一般窜出去，展开双臂，分别揽住七海与灰原，将他们与咒灵彻底隔离，并说了句“换手——”。
他的语气是很沉静的，阳子并不认为他被激怒了，就像是为一场实习划上休止符。
蛇型的咒灵飞速掠过，缠在特级咒灵的身上，它动得太快了，没人知道夏油杰是什么时候把咒灵放出来的。借此机会五条悟移动到硝子身边，真是一瞬间就到了，并放下几乎失去意识的灰原跟强撑着的七海。
硝子的动作也很快，看她的表情，哪里被学弟们的惨状影响到呢，连呼吸的频率都没有改变，只蹲下身，伸出手，覆盖在二者身上。
阳子都没有错眼，却仿佛漏掉了过程，七海与灰原就像被刷新了状态，伤口愈合、断肢重生只花了短短瞬间，几秒后，除了破破烂烂的衣服与惊魂甫定的神色，再也没有证明他们经历过一场激烈战斗的证明了。
这是阳子第一次看见反转术式，她被这鬼神才拥有的能力深深地骇住了。
夏油杰与五条悟的战斗又带来了另一层面的惊讶，更准确说夏油杰没有离开原地，只以极其精妙的形式用五条悟配合，操纵着咒灵。
五条悟呢，他实际不需要夏油杰的配合，谁都能看出，他对特级咒灵的战斗已经不能称为战斗了，而是如同猫捉老鼠一般戏谑的玩弄。
不，不对，阳子忽地明悟了什么，五条悟的动作实际上是干脆利落的，他只是在克制自己不一次性对咒灵痛下杀手而已。
毕竟是“那个”六眼，一击毙命让二级咒术师无还手之力的咒灵也很正常吧……
不，也不是那么正常，这已经超出阳子对咒术师强大的理解了。
言归正传，实际上如同戏耍困兽给特级咒灵留下逃生空间，又在他奋力逃脱时堵上大门的是……
她看了一眼夏油杰。
嘴角悬挂着的若有似无的微笑染上令人胆寒的意味。
这是人类能达到的境地吗？
只要是看过这幅画面的人，都会产生相同的疑问吧？无论是活死人肉白骨的颠倒生死的术式还是压倒性的强大，都会让人在心生畏惧的同时打心底冒出两个字。
——怪物。
不同于一般咒术师的超规格的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