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死过去的阿努尔也许很久才会醒来, 从他身上也审不出什么消息,蔺泊舟离开了京兆府衙门。
线索又中断,蔺泊舟只得嘱咐陈安,“全城张贴告示,再去搜查,提供线索者重赏。”
条件限制,只能用大海捞针的办法。
不过搜查的人数越多,搜出的可能性也越大,时间紧迫,他尽快找到孟欢心里才能安稳下来。
蔺泊舟坐上回府的马车,依着靠枕休息疲倦地闭上了眼,陈安声音心疼,“王爷,周太医已经等候多时了,此番回复,不管有天大的事情,治疗眼疾必须放在第一位。”
蔺泊舟紧抿着唇:“本王心里有数。”
因为孟欢忽然失踪,他整夜没有合拢眼皮,示意陈安安静,好在马车小憩片刻。
他手指搭着额头时,一股涟漪从指尖泛起,接着,脑心猛地炸起一股刺痛感。这就是一种劳累和紧张至极后头脑中的疼痛,但有点儿偏风邪,让蔺泊舟手指按住眉心,眉梢一挑,疼得竟然皱起了眉。
“王爷?”陈安惊愕的声音传来。
蔺泊舟双眼覆盖的白纱, 沾了点点红,分明是眼睛里流出血来了!
陈安声音哽咽:“王爷,就当是为了王妃,别这么累了!好好养病吧!就怕王妃平安回来,王爷的身体先垮了,让王妃担忧。”
陈安一向是个稳重平静的人,也头一次感觉到,按照蔺泊舟现在情绪的失控程度,再发疯似的操心和压抑,身体一定会出问题。
蔺泊舟抬手,轻轻触到了眼前的白纱,指尖沾了一点儿潮湿的东西。
他抿了一下唇,说:“没事。”
“王爷还是先回去休息吧,王妃有了消息,第一时间会通知王爷。王爷曾经对臣等说过,遇事需要冷静,若自乱了阵脚,岂不是正中对方下怀?”
蔺泊舟摇头:“还是情况不一样,欢欢生死未卜,本王睡也不能安寝。”
说了几句,闭着眼,再撑住了侧脸。
马车停到府门口,听到锦衣卫奏报的动静,蔺泊舟抬手掀开帘子,“有消息了?”
“启禀王爷,不是王妃的消息,而是前几天王爷让我们调查的安垂的消息。”
蔺泊舟白玉似的手指顿住,似乎有些失望。
陈安说:“改日再奏吧,王爷要休息了。”
可蔺泊舟却拦住他,阖拢眼皮,“说吧。”
锦衣卫抱拳:“崔府大孙少爷崔朗身旁的确有个叫安垂的同伴,这人确实是朱里真人无疑,但他并非草原上的散部,而是辽东总兵毛诚昌的义子。”
“毛诚昌的义子?”蔺泊舟重复。
大宗推行卫所制,军户世袭,毛诚昌家族世世代代镇守在辽东,承担着保卫大宗边疆这一艰巨任务,偶尔才回京述职,还因为世代积累,天高皇帝远,毛诚昌家族隐约成为一方藩镇,过着神仙日子。
“他的义子不应该待在辽东?为什么出现在京城崔府?”陈安满腹不解,转头问蔺泊舟,“再者,如果此人是异族,毛诚昌又为什么要收他为义子呢?”
蔺泊舟脑子里又何尝没开始想这两个问题。
晴空朗朗,蔺泊舟下了马车,站在日光下,身心的紧绷和疲惫感让他精力交瘁,头脑泛起一阵眩晕。
莫名的预感让他晃了几步,眼睛发酸,胸膺内涌起一股狂乱的波澜。
“咳咳——”
蔺泊舟掩着唇,猛地,唇缝中溢出几缕鲜血。
陈安面上血色褪尽:“王爷!”
周围的人无不震惊,连忙跪了下来。
蔺泊舟抬手回绝了陈安的搀扶,感受到指尖凉丝丝的血迹,头脑依然在短暂的眩晕中。
他半闭着眼,唇上沾了血珠,唇色却更显得苍白,说话的声音更是断续至极:“大宗……究竟还要……”
后面几个字戛然而止,没有说出口。
陈安老泪快要滚落:“王爷,快进去休息吧,来人,赶快请周太医!来给王爷看病。”
蔺泊舟被他搀着往府里走,到门口时掉转头,嘱咐,“盯着安垂的行踪,如果他和那群犯事的朱里真人有联系,不管是不是毛诚昌的义子,也别问过崔阁老,立刻押进北镇抚司用重刑。”
“遵命!”
回答的声音昂然。
-
京城里突然开始下起了一场暴雨,接连两三天,降去了高温和暑热,携来了难得的凉爽气息。
柴房的瓦烂了几片,出太阳的时候还好,一到下暴雨,淅沥沥的雨水顺着瓦片漏进柴房,地面积水高到打湿鞋袜和裤腿,孟欢只好爬上了那张不干净的床,抱着膝盖漫无目的看地面的积水,偶尔望望那方小小的方窗。
孟欢被绑架四天了。
也不知道安垂把他藏到了哪儿,这四天,孟欢除了听到那几个异族人的叫嚷,就没感受到过其他活人。
而安垂每天都来检查他印章临摹得怎么样。
“还摹不好?”安垂的耐心在爆发边缘。
孟欢连忙指着蔺泊舟的印章:“你看看,这枚印章明显被锤子敲击过,留下的纹路十分独特复杂,而且这字也不是标准的楷书行书,而是小纂,刻字的复杂程度就高,更别提我临摹了。大哥,你想想,这可是摄政王蔺泊舟的私印啊?要是一两天就让人学会,岂不是任何人都可以轻轻松松假传他的命令?那防伪也做的太差了。”
这一番话,可是孟欢深思熟虑后想出来的。
安垂虽然暴躁,但不得不承认他说的很有道理。
于是孟欢每次临摹时,都会在大方向上极其靠近,但小细节又制造难以忽略的错误,让安垂知道他在努力临摹,但难度确实高,他想骂也骂不出口。
孟欢糊弄完了安垂,就开始思索,安垂到底想假传什么旨意。
孟欢记性不太好,只能想到哪儿是哪儿。
无聊地望着窗外时,脑子里无可避免着回想着被抓走前夜和蔺泊舟相处的光景,那天他看到那枚印章,记忆里涌起了难以言喻的熟悉感。
孟欢在拼命梳理和回想原书里的内容。
原书里的大纲剧情和他现在遇到的故事线差不多是吻合的,即——【被抢进府】,【发展感情线】,【遇到出府契机】,【蔺泊舟失明】,【孟欢成功出府】。
只不过他和原主的真实缘由却大相径庭。
孟欢觉得自己穿书以后,把这本书按照原来的故事框架,大致从虐文发展成了甜文,他虽然每天感觉都挺快乐,但原书里甜甜的剧情其实非常少,当时就图看一个相爱相杀的性张力。
不过,孟欢记得,大概在原主逃出王府之前,跟原主攻还是甜了那么短暂的一两章。
当时评论区嗷嗷叫,纷纷以为爱情终于要到来了。
不过……
当时是原主攻眼疾复发刚失明的头几天,评论区读者都在猜测,虽然原主受表面冷漠傲娇,但实际肯定对原主攻动心了,因为原主攻眼疾复发刚失明时,原主受第一次看见他眼瞎,不仅收起了平日嘲讽的嘴脸,目光反而时不时落在原主攻身上。
原主攻眼睛不方便,受有一次,竟然亲自喂他喝了药。
还有一次,竟然不动声色帮他拖走了挡路的椅子。
还有一次,竟然亲自伸手为攻擦去了唇角的污渍!
这不是爱情是什么?傲娇受表达爱情的方式都是这样!
当时,读者磕cp磕的很快乐,以为主角终于要开始互相沟通心扉,没想到,他们以为自己在第五层,其实在第一层。
原主受这些不经意的小动作,都被原主攻一一感知到,他的想法和读者一样,认为原主受对自己回心转意,在爱情的幻觉之下,也对原主受放松了警惕。
然后,那本书就在一片人人直呼“好甜!好甜!好甜!磕死我了!”的氛围中,突然一脚拐走剧情线——
原主受暗暗从梨园结交了安垂,用自己施舍的一丁点好意换得原主攻对他敞开心扉,放下一切。
然后——
原主受偷走了原主攻的印章。
孟欢坐在床上,猛地抬起了眼。
他想起来。为什么看到那枚印章时,会觉得如此熟悉。
他当时光顾着看原主受喂攻喝药,打啵,和贴贴,一看到安垂出现就知道要走剧情,烦得直接跳章订阅。
所以他后来只隐约记得原主受拿过攻的印章,印象却不是很深。
至于那封印章到底盖在了一封什么信上,孟欢揉了揉脑袋,又升起一股觉得一切好像很熟悉但具体又想不起来的模糊当中——
想到这里,孟欢莫名叹了声气。
所以,原书那时候的酸爽就在于,受轻飘飘几个甜枣,就完全征服了原主攻,盗走他的印章,盖下了一封对原主攻名誉影响极大的信。
原主攻不仅感情被骗,事业也被骗。
原主受盖完信还揣着信跑了,等于说他老婆也没有了,眼睛还瞎,再纵马急追,反而还因为太紧迫,从马上跌落下来。
孟欢撑着脑袋,半闭着眼,想到这个剧情时心口猛地跳了一下。
响起一阵惊悸。
……蔺泊舟,还会为了追自己而坠马吗?
孟欢并不想看到这个剧情。
对于原书,他没有任何意见。
可以想到蔺泊舟,心口就酸酸的。
孟欢再次重重地叹了一声气,争取再回想起那封信里的内容。
“哗啦哗啦。”
门口的锁链响了,有人走了进来。
第一个是安垂。
第二个……
孟欢抬头时,和崔朗对上了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