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年听起来只是一个数字, 可经历过就知道它很长很长。
它可以让人从出生落地到高中毕业,可以让一个中年人步入白发苍苍。
十七年有六千多个日夜,而人类平均寿命也不过只有两万八千天。它涵盖了裴炀与傅书濯最精彩的年岁, 也是感情最热烈张扬的十多年。
傅书濯曾以为裴炀不会在意没见过他的亲人, 毕竟于他而言,他已经没有亲人了。
可生病之后他才知道,裴炀是在意的。
他的傻猫想去他出生的地方看看, 想见见他的亲人,哪怕已经过世。
傻猫还曾背着他给榕城县的小学初中捐款, 同时资助了十多名贫困学生, 都是他曾经上过的学校。
创业初期,傅书濯和裴炀的关系还没对外公开, 怕对公司造成不好的冲击。那时候就曾有记者问他:“裴总于您而言是什么人?”
他说:“是重要的人。”
当时裴炀还在他旁边微笑, 但一回家就生气了,睡觉也气鼓鼓地背对他, 傅书濯琢磨了半天才懂裴炀生气的点。
因为他没有说是“最”重要的人, 裴炀一点都没显得特殊。
可实际上,于傅书濯而言, 重要的人只有裴炀一个而已。
后来为了哄傻猫高兴,又有杂志采访时, 傅书濯就改口了。
他说:“他对我而言、是有且仅有的唯一重要之人。”
·
裴炀望着这座白墙黑瓦的小楼, 明知木门后面不会有人出现, 他还是没由来的紧张。
就好像一推开门,傅书濯的家人就会笑着出现, 温柔招呼:“你们来了?”
虽然没见过, 但裴炀想着, 傅书濯的父母该是温和有礼的。
他愣神的功夫劲儿, 一个和他们差不多年纪的男人就走过来:“是书濯吧?”
“是我。”傅书濯侧身,“好久不见。”
“是好多年没见了,只在杂志上见过你这位大忙人——”来人感叹道,“这位就是裴炀吧?”
裴炀拘谨地点头:“你好。”
傅书濯介绍道:“这是我先生裴炀,这位是我初中同学苏之桁。”
“你好你好。”苏之桁是来给他们送钥匙的,“这把大的是你家院门钥匙,其它都是里面的房门钥匙,我贴了贴纸,很好找。”
“知道你们要回来,我已经找人打扫过了,被褥昨天都刚晒过,床单换了新的。”
傅书濯:“谢了。”
裴炀看了眼这栋小楼,说小其实也不算,两层半加起来也有小几百平方。
傅书濯姑姑一家大概是六七年前搬出去的,这么久没人住,里面灰尘脏污肯定很难打扫,苏之桁也算有心了。
苏之桁失笑:“别客气,你们吃过晚饭了吗?”
傅书濯摇头:“还没有,桥口那家馄饨铺子还开吗?”
苏之桁:“开!不过老太太身体不好,已经不怎么做了,她小儿子刚接手不久,生意好得很。”
傅书濯看了看裴炀,轻笑:“我打算带他去尝尝。”
苏之桁:“行。本来我妈知道你回来,想叫你们去我家吃个晚饭,那就下次吧?”
傅书濯工作创业这么多年,精通人情世故,自然早就看出了这一点,所以才会说想去吃桥口的馄饨。
初来乍到就去同学家做客会让裴炀感到拘束,傅书濯不想让裴炀有不适的感觉。
放松心情、圆满遗憾才是他的目的。
“那就不打扰你们了。”苏之桁摆摆手,“有事联系我,我这几年都在家里,对周围很熟悉,你们有什么不了解的都可以找我。”
“好。”
等人走后,傅书濯把钥匙递给裴炀:“进去看看?”
裴炀迟疑上前,都走到门口了,他还回头问:“我开吗?”
傅书濯被逗笑了:“又不是领彩票,还要分个你我?”
裴炀抿了下唇,将钥匙插入锁孔中。
傅书濯带着笑意说:“就是领彩票也不用分你我。”
木门是老式铁锁,方形的,上面有一个倒U的铁圈插在孔里,下面的钥匙轻轻一转就能将其打开。
“嗒”得一声,小楼的内里样貌展现在裴炀面前。
裴炀本以为这么多年没人住,小院里应该杂草丛生,枯叶遍地——但实际上,映入他眼帘的是一院缤纷的月季花。
现在正是花期,月季开得很盛,各种颜色都有,绚丽夺目。
身后传来傅书濯的声音:“喜欢吗?”
裴炀愣愣望着:“什么时候种下的?”
傅书濯:“六七年前拜托苏之桁买下这套房子的时候就种了,不过那时候没想到真的会回来。”
裴炀嗓子有点涩:“很好看……”
傅书濯:“你或许不记得了,我们家这几年每到夏天,桌子上每隔一周都会换上新鲜的月季。”
裴炀一怔。
他确实“不记得”,但他知道这事,因为《张扬》里写过。
原主说,他的先生每周都会买上一束月季,插入花瓶,他觉得太浪费钱,可又很喜欢属于某个混蛋的浪漫,舍不得拒绝。
只是没想到,这些月季是种在傅书濯老家小院里的。
买下这套房子时他们刚结婚,傅书濯虽然没想过回来,但裴炀总觉得买花浪费钱,口是心非地说不喜欢,他便亲自挑选一些月季小苗寄回老家雇人种上,帮忙打理,到了花季再每周采摘一束寄来。
这样家里的花瓶都不会空落,也不会浪费钱。
傅书濯一直没说过这件事,等老了退休以后,他或许会带裴炀来看看这一院旺盛的月季,也算个惊喜。
就像他们的感情,经久不衰。
裴炀有些莫名的慌,他连抬腿踏进小院的勇气都没有。这是傅书濯送给原主的礼物,不是给他的。
傅书濯带着笑意道:“快到睡觉时间了,我能不能申请提前解开一米的封禁?”
裴炀抿了下唇。
“那就当你同意了,嗯?”傅书濯试探走近,“申请牵个手,成吗?”
裴炀没回答,但垂落在身侧的手没有反抗,轻易地被傅书濯十指相扣,紧紧攥住。
傅书濯温柔道:“现在,带我的猫儿回家看看。”
一瞬间,什么四角恋,什么先生原主,完全都被裴炀舍弃在脑后。
他完全想不了别的,怔愣地跟在傅书濯身侧,踏入石子铺成的院中小路。
脑海中好像有道声音在对他说:“这本来就是你的。”
“家是你的,月季是你的——傅书濯也是你的。”
他是我的。
裴炀心里落着重重的回音,眼里只剩下傅书濯的身影。
主楼还有道大门要打开,傅书濯单手将钥匙插入孔中,推开门后并没有扑面而来的灰尘,反而一尘不染,空气清新。
“这是客厅,两边都是卧室。”
裴炀左右看了看,只有一间卧室有床。
傅书濯:“左边是姑姑姑父住,右边被姑姑弄成了小孩子玩的休息室。”
“……”裴炀无端升起一股恼意,宁愿把这么大的房间给自己孩子做玩耍的地方,都不肯给年幼的外甥睡,简直过分到极致。
裴炀不愿再看:“我想去阁楼转转。”
傅书濯:“阁楼得走外面的楼梯,屋里上不去。”
裴炀:“……”
外面的楼梯也很狭窄,这么多年过去,墙皮和地砖都有些脱落,夹缝里还长着青苔。
他们十指相扣,一前一后地踏上傅书濯年少时走过无数次的台阶。
傅书濯余光落在楼梯围墙上,墙面已经被清理得干净整洁。
“我两个表弟曾在墙上画满了涂鸦。”
裴炀呼吸一紧:“画的什么?”
傅书濯一顿,但他不说,裴炀其实也能想到。小孩子的恶意最纯粹,他姑姑那样的人想必也教不出多有教养的孩子。
那墙上还能画些什么呢,无非是一些侮辱性的东西。
“一些猪啊乌龟之类的。”傅书濯早就没放在心上了,说这些的时候很平和。
画动物还是很小的时候,后来表弟们学会了写字,就开始在楼梯墙上写“不要脸”“没人要的东西”“野鬼”……
还有一些跟大人耳读目染更没教养的脏话,让现在的傅书濯都难以诉之于口。
而他每天放学回家,都要经过走过这段充满言语辱骂涂鸦的楼梯,才能回到他的小小阁楼。
不过他这都没跟裴炀说,小猫太容易心软,适当“卖惨”就行了,说太多裴炀会跟着难过。
绕了四段台阶,裴炀终于踏上了阁楼,面前有一小片露台,视野不错。
不过傅书濯住的那会儿,也被姑姑拿来晒衣服了,挡住了远处的风景。
傅书濯看着他们刚刚过的河:“原来对面是一片矮楼。”
裴炀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现在矮楼已经拆了,建成了崭新的小区和小型商场。
他抿了下唇,看向身后小小的、三角形阁楼。
因为格局缘故,阁楼里人能直立行走的空间极少,以裴炀的身高进门就得弯腰。
现在里面还跟傅书濯描述的一样,有很多杂物,废弃的桌椅、晒衣服的竹竿。
裴炀没走两步,一道黑影就从他脚边窜过,“吱——”得一声。他吓得往后一跳,径直撞进傅书濯怀里。
傅书濯:“老鼠,别怕。”
裴炀松了口气,他继续往里走,看见一张一米的小床。
应该是觉得他们回来也不会住阁楼,苏之桁并没有让人打扫这里,四处都是灰尘,还有蜘蛛网。
傅书濯:“走吧,没什么好看的。”
“不。”裴炀头也不回,他撩起衣摆捂住鼻子,终于看到了傅书濯描述的小窗户。
窗户紧闭,玻璃已经脏到看不清。
那张承载了傅书濯童年的小书桌就在他面前,桌面除了灰尘外连划痕都少有,十分整洁。
裴炀莫名有些难过,他攥着袖口,想用衣袖把灰尘擦干净。
可刚上手,不知道是不是力道不对,桌子直接咔擦一声,塌了。
裴炀回首,无措地望向傅书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