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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5章 应约(下)

黑昼 尉迟净 4282 2024-09-28 11:32:21

因体力与意志都已达到临界点,“特邀嘉宾”最后不得不在郑彬的陪同下匆匆离场,本次专案组会只得草草告结。王久武暂时未动,看着其余专案组成员陆续离场,发现他们每人脸上虽都有一副忧心忡忡的表情,却是明显各怀心事。

或许郑彬挑人的过程中还是有所疏漏,他默默想到。

就在这个时候,痕检员突然从搭档法医身边跑开,快走几步追上了刚出门的郑彬。“郑哥,”王久武听到史明有些焦虑地询问郑彬,“天仔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啊,他的见习怎么办?”

郑彬摇了摇头,似乎也给不出个明确答复。

……这确实是个问题。

倒不是说王久武不在意年轻实习警察的伤势,但相比而言,眼下另一件事更需要他关注:顾怀天车祸住院,尚不知何时才能归队,没了顾怀天,基金会顾问就少了一条获取情报的渠道。595必须尽快找到另一个像顾怀天那般友好、且可以及时提供一队有效信息的人。

他心里很快就有了一个人选。

亓太平。在仁慈医院王久武也算救了这人一命,开口会比较方便。

郑彬需要先送身体欠佳的荣瑾返家,估计一时半会儿赶不回来。趁郑彬不在,机会难得,青年决定去趟一队办公室,一举拿下小亓。

如果时间充裕,没准还能从亓太平口中再套出些案件相关情报。

这么想着,王久武不由加快了收拾东西的动作,心里想好了待会儿见面该如何开口、以及该如何应对那个年轻警察的戒心,可谓万事俱备,只欠走出会议室的大门,前往亓太平的工位。

然而“计划”这种东西,永远赶不上“变化”。

无形一股压力从旁传来,褐眼的青年后脑一酥。

不必扭脸确认他也知道,是贯山屏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

邻座的检察官早已将报告整齐收进公文包,却迟迟没有离席,一直耐心地守在青年身边。“总不能是准备邀请我共进午餐”,王久武暗叹口气,颇有些无奈地在自己脑海记事本中划掉了刚拟好的计划。

“贯检,您有什么事?”

王久武说着抬头,正对上身边人浑黑不见底的墨色双瞳。

这难免让青年心下一颤,但他也只在视线相交的一瞬恍了下神,便又立即恢复了面上的淡然。

“你要回戒毒医院留观吗,还是回酒店休息?王顾问,我开车送你。”

“谢谢您,不过我接下来没有这种安排,”青年哑然失笑,心说这个检察官居然也学起了客套,“贯检,我的时间十分充裕,所以如果您有什么需要我做的——”

他做了个“请”的手势。

贯山屏也就不再客气,直白抛出自己的要求:

“我想听听你对本案的想法。”

尽管正身处东埠警局的地盘,检察官却不管是否隔墙有耳,不讲情面地评判起来:

“郑彬一门心思完全在荣队身上,今天的表现着实有失水准。”

毫不在意自己的话可能被人依样学样讲给一队长听,他继续说道:

“破案限期近在眼前,首次专案组会却组织失当,既没有达到鼓舞士气的效果,也没能完成汇总线索的目的,几乎浪费了整个上午。我对此很是失望,利用这段时间,我本可以处理更多工作。”

映在检察官身上的光影突然晃动了一下。

一个人影从门边缩了回去。

王久武看到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似是深色制服一角。

“贯检,请您不要这么讲,”不动声色收回视线,褐眼的青年委婉提醒道,“这次专案组会很有意义,荣队带来了不少有用信息。”

“确实,专案组获知了‘落海’的由来,也获知了冬节系列案疑似为‘沉海秘社’所作。”

贯山屏对这点给予肯定,但脸上表情依旧严肃,“然而缺少实证,多是推测,线索未得梳理,结论浮于表面。荣队更是失陷于自己的回忆,我提出的几个疑问,都未能获得有效答复。”

“您没明白我的意思,”王久武压低音量,“这次专案组会的‘意义’,正是令我们认识到沉海秘社的‘恐怖’:它已深深植根东埠,凭借‘落海’与‘海大王’两股合力,足以将任何一个东埠人转变为信徒。听起来或许有些夸张,可荣队的经历就是例证。”

他有意把“任何一个东埠人”咬得很重。

贯山屏眉头微微一皱,似乎明白了青年的话外之意——七队的解散,恐怕并未阻止沉海秘社对东埠警局的围猎与渗透。

保持身体不动,褐眼的青年转了下眼珠,示意检察官留意会议室大门。

贯山屏便稍微侧了下脸,果真看到一道被阳光拉长的黑色人影,真切地映在入门之处。

——此时此刻,有个偷听者浑然不晓自己已然暴露。

然而人影变形严重,无法辨清特征。贯山屏仔细观察过后选择放弃,转而朝王久武做了个唇型:

“能看出是谁吗?”

基金会顾问点了点头。

但不及他回答,门外走来一阵脚步,一个内勤女警现身,开口却是朝着门后:

“您在这儿啊,不进去?”

被问话的人猝不及防,啊了一声,“进去?哦我路过,路过。”

“可还行,四队的人正找您呢,五分钟后开组会,您这是又忘了?”

“我给忘了!马上去!谢谢啊!”

——正是林深的声音。

不知何时折返的四队长,意识到自己暴露之后,慌慌张张地跑远。

沉默地对视一眼,贯山屏与王久武的脸色都不太好看。

——林深是东埠本地人。

“借一步说话。”青年提议道。

两人遂决定将讨论地点改在贯山屏的黑色吉普车中。

……

几分钟后,楼前临时停车场。

跟在贯山屏身后来到吉普车边,王久武轻车熟路地拉开车门,正欲蜷身坐进副驾,车座垫上一抹金属反光打断了他的动作。是个打火机,银色外壳满刻浮雕,形状趁手,拾到掌中顿觉触感舒爽,既是实用工具,也是漂亮把件。

之前几次蹭车都没见过这个打火机,王久武有些疑心,问了一句,“贯检,您吸烟?”

此时贯山屏正把报告摊开在方向盘上,注意力不在这边,随口回应,“几年前戒了。”

“那这不是您的东西?”

青年将打火机递了过去。

“噢,别人落的,不必在意。”

对于车上多出的打火机,检察官没有表现出惊讶或是疑惑,随手从王久武手中接过。他的指尖因此无意中触到了青年的掌心,勾得对方心里一颤。银色异型打火机衬得贯山屏手指愈显修长,王久武的双眼不自觉追随起他手的动作,看着打火机在男人指下一转,被放上副驾驶座前显眼的地方——

基金会顾问一个激灵。

与本人性格一致,贯山屏言行举止俱受强迫性思维影响,行事讲求规整严正,给人以一丝不苟的细慎印象。然而眼下他不但没把打火机收进储物箱,甚至就这么随手放在外面,是为什么?想必是为了方便遗落打火机的人一眼即能看到,接着将它收回。

想到这儿,王久武微微皱眉。

既然贯山屏没有暂时代为收起打火机,是否可以说明,那个人很快还会再来坐车?

意识到这一点后,紧接着,更多违和细节于青年眼前涌现。

副驾的车座靠背并非直立,而是向后倾斜了一个角度。

——在那个人下车之后,贯山屏居然也没有将椅背复位。

敏锐多疑如检察官,自然不会是一时疏忽未察,那么只有一种可能:他觉得这个动作是不必要的。

——那个人经常乘坐贯山屏的车,而且总是坐在副驾驶座。

推理到这里时,褐眼的青年胸口隐隐涌起一阵揪紧的感觉。

显然,那个人和贯检的关系十分亲近。

会是谁?

贯检应该没什么挚友,唯一的女儿则还不到可以坐副驾的年纪。

所以什么人能经常与贯检同乘?

会是谁!

一时间想不出个明晰的人选答案,王久武如坠云雾,胸口难受的感觉更是有扩散的趋势。原本尚可忍受的憋闷感愈发明显,膝盖顶着储物箱十分不适,王久武把椅背又往后调了调,好让自己一双长腿能舒适窝进副驾的空间。

那个人只比我矮一些——他突然意识到。

身形如此高大,估计是一个男人。

贯检应该是异性恋……常坐在副驾的那个男人,大概和他不是恋人关系……

然而王久武并未觉得释怀。

一个男人,一个和自己一样的男人,却能和贯检亲近至极。副驾的车座为那个人保持着最舒适的状态,他惬意地躺靠在上,手里还把玩着物件。贯检开车的时候不喜欢聊天,但那个人可以不时扭脸,看一眼身边人专注的侧颜。

辛甘味道滑下咽喉,至心灼烧。褐眼的青年以前就已曾尝过这种滋味。

他凭什么能和贯检如此亲近?

他——

“王顾问?”

王久武一晃神,这才从名为嫉妒的情绪中脱离。用力捏了捏眉心,他挫败地意识到自己又开始因贯山屏而胡思乱想。

“你是不是身体不适?”身旁的男人关切询问。

看着检察官手中摊开的报告,青年想不起这人刚说了什么,只好心虚一笑,“抱歉,没什么大问题,请您继续。”

“难受的话就直说,我送你回去。”

又叮嘱一句,检察官才接着自己之前的话题说道:

“在鼓楼时,我因尚不知晓沉海秘社的内情,所以才会推测行凶者杀害李启明,是为了向自己的‘同伴’传递某种信息。现在看来,这个动机似乎并不成立。”

“您为什么这么说?”王久武也拿出自己那份报告,“沉海秘社成员平时分散在东埠各处,或许确实需要这么一种彼此联系的方式。”

“那为何之前几年都未出现过李启明、以及陆西行遇害时的这种情况?沉海秘社以往作案都是为了掳掠‘落海’的原料,不曾如此随意将内脏器官留在原处,”贯山屏反问,“此外,沉海秘社既然能做到定期团伙作案,必定是有一套稳靠的内部‘联系方式’,何须采用这种会令自己暴露于警方视野的手段。”

青年这时候才有些跟上检察官的思路,自言自语般说道,“按我以往的经验,恶性杀人,开膛戮尸,通常是用来挑衅警方和恐吓市民……或许,就像您说的,这确实不是与‘同伴’的‘联系’,而是一种对外的警告?”

“可低调隐秘如他们,为何突然这么做?”

被检察官问住,基金会顾问只得重捋思路。

余光瞥到腕上毫无动静的腕表,他蓦地心念一闪,联想起自己先前对基金会状况的担忧,因之发散:

“也有可能不是挑衅与警告——莫非他们的内部‘联系方式’出了问题?”

说完王久武顿觉不妥,意识到自己仍未跳出思维定势。不过贯山屏已据由他的话多想出一步,追问道,“你的意思是,沉海秘社遇到了变故?”

青年一愣,“或许?”

随之而来的是车内一阵沉默。

没有实证,全是推测。两人同时意识到了这一点。

贯山屏因此没再继续说话,手中重新翻起报告,陷入了自己的思考。

数分钟眨眼而过。

就在王久武以为这次讨论已经陷入僵局、只能无果而终的时候,他注意到检察官开始仔细阅读起一张奇怪的纸面。纸上斑斑驳驳,满是漏泄墨迹,却未被舍弃,而是精心收录进案件报告。心念一动,王久武连忙翻至相同的页码,赫然发现对方正在默读的,是孙莉那本护士笔记的影印件。

而检察官的视线,落在了笔记中的一句话上——

【上次的“信号”还不够,那就再来一个“信号”,让那些曾跟随他的人好好知道,他已经回来了。】

“王顾问,你刚才提出沉海秘社可能遭遇变故。”

贯山屏仍记念着王久武的话,此刻若有所思,“‘他已经回来了’,怎么理解这句话,是否可以解读成一个人、或者是一股新势力突然来到东埠?这会是沉海秘社遭遇的那个‘变故’吗?”

话势不对,王久武暗道不妙。

果然,那双墨黑瞳眸接着朝他看去,检察官也提出了那个问题:

“阴顾问究竟有没有参与到冬节系列案之中?”

褐眼的青年轻轻咬了咬嘴唇。

不想以敷衍郑彬的方式对贯山屏说谎,却也不能告诉他更多信息,王久武只得微微错开视线,暧昧不清地回应:

“这正是我要查明的。”

“那你呢?”

追逐着青年游移的目光,检察官忽然向他倾身。

“王顾问,”贯山屏一字一顿,“你有参与吗?”

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缩短,他那双足可摄人心魄的眼瞳撞进青年近处的视野,带来一阵难以抑制的心跳悸乱。

尽管清楚知道贯山屏只是想观察自己的神情变化——就如他在‘东大系列案’碰头会上,紧紧盯视郑彬双眼那时一样——尽管检察官神情严肃无有他意,王久武却还是感到一股电流沿脊柱蹿上,冲过心脏,直入脑中,在他眼前炸开白日烟花。

他不得不绷紧神经,才能在检察官令人目眩的容貌下维系冷静与理智。

“我向您保证,我在本案中绝对清白。”

边说边下意识往后躲避,但车内空间有限,青年退无可退。

好在贯山屏并没有因他反常的表现起疑,回答得没有犹豫:

“我相信你。”

王久武刚想松一口气,却发现对方还有话问。

看到那淡色薄唇翕动,褐眼的青年慌乱想移开目光,可终究逃不过清朗男声敲打他的理性:

“既然说到这里,有件事我一直想问,索性一起问了。”

检察官语气叙述平静,显然其实已不觉得这是疑问问题,“‘王久武’这个名字,确实不是你的真名,对吧。”

“对。”事已至此,隐瞒也没有意义,王久武干脆给予肯定回答。

他对此不很担心,毕竟早在应付郑彬发难的时候,就准备好了解释的话术:昼光基金会顾问多次准备与更换假身份,是为了躲避疯子变态们可能的报复与袭击,是迫不得已。这套说辞冠冕堂皇,饶是检察官,想必也无法从中挑出明显的问题。

然而,完全出乎青年意料的是,贯山屏此问居然并非追究他假身份的来历。

检察官接下来的话,只是一句:

“我想知道你的真名。”

俊美的男人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

“我想认识真正的你。”

作者有话说:

回顾目前的感情线,一句话总结,“颜狗的自我攻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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