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那些人离开后, 季冠灼不发一语地回到县衙中。
吴优忧心忡忡地来去转了几圈,都想不明白这位钦差大臣究竟要做什么。
“季大人,您……”
“方才为首那人, 你可瞧见了?”季冠灼抱着手臂,沉吟片刻道,“派出府中衙役去查一查,切记万般小心。那些人身份都不一般。”
“这个……”吴优沉吟片刻,才道, “其实,下官先前已经派人去探查过了。”
他虽自认不是个好官, 但那些人堵上县衙第一日, 他便已觉察到那些人应当并非是普通百姓。
乌乡中人虽然偶尔也会至他县衙中吵闹, 但终究没有一个闹到如此地步的。
当日会将此事上报给朝廷,也是寄希望于来的钦差大臣,能解决那几个暴民。
吴优让人将那几个前去调查的衙役叫过来,同季冠灼汇报此事。
“季大人。”那几人过来, 恭恭敬敬地对着季冠灼施了一礼后,其中一人这才道,“属下几人那日前去调查,发现他们住在乌乡南侧的一处破旧楼宅中,行为身份, 瞧不出什么怪异的地方。只是偶尔说话的时候, 会蹦出几句属下听不懂的话。”
他眉头紧皱, 模仿着那几人说了一句话。
季冠灼倒是能听懂。
这些话虽不是乌乡本地话,却也是沧月境内的语言。
他先前研究沧月历史时, 也曾学过不少当时的官话和古语,勉强还算能听出几分口音来。
这是赤柳镇附近的语言。
只是赤柳镇虽然与乌乡并不算远, 却也并不算近,两者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都是毫无关系。
为何赤柳镇的人会特地来乌乡挑起民众反对均田制?
“那几人除了这些以外,还说了什么吗?”季冠灼追问道。
“属下听不懂,而且,属下没敢靠太近。”那人叹一口气道,“属下观他几人,个个似乎都有功夫傍身,况且他们似乎格外警惕。那之后,属下便不敢过于接近那处宅子了。”
他们这些衙役,比起平民百姓,虽然也有一两分功夫,但并不强。
若是被那些人发现,恐怕只会更加麻烦。
“好,我知道了。”季冠灼思索着那几人身份,同他们点头,“既然如此,那便不要再去那里,小心打草惊蛇。”
一时间,季冠灼又有些后悔没能带些人手过来了。
他当时只以为是百姓不愿意接受均田制一事,倘若只是这般,他不带人手亦是足够。
但如今掺杂其他人的手笔,况且这些人身份又不一般,甚至可能与北狄人有关。
除了衙役,又有谁能去调查呢?
县衙顶上,叁七刚一落下,便去拽柒九。
“怎么?”柒九语气淡淡,撩起眼皮去看他。
“我就说不乐意跟你一起出任务。”叁七翻了个白眼,“有人要对季大人下手,你不来个先下手为强?主子可把他当眼中明珠看,要是他有个三长两短,我们两个可都要脑袋落地了。”
“哪里?”柒九眉头微皱,轻声道。
叁七将小竹筒交到他手中:“去吧,我在这里守着。记得做得漂亮点,扫尾也要干净,万一吓到百姓,主子怪罪下来,可不是我的错。”
柒九收起小竹筒,冷着脸丢下一句:“看好。”
等他离开后,叁七这才懒洋洋地趴在屋顶上。
小事他去查,大事有人办,还能跟在季大人身旁,第一时间观察他与主子的情感变化。
妙哉妙哉。
季冠灼思忖片刻,便回到房中,给师从烨写信。
事出紧急,他简单写明自己的想法,派人将信加急送往宫里。
因为史料存在错漏丢失,对于乌乡是何时被淹没一事,他无法确认。
但就目前而言,还是要尽快将百姓转移走。
两日后,师从烨收到了乌乡的来信。
自季冠灼走后,他一直面色不渝,直到瞧见这封信,脸色才好了一些。
李公公在一旁小心瞧着师从烨脸色,心中虽然难免有点酸涩,但语气却是哄着的:“季大人终于抽出空子给您来信了,也不知道都写了什么。”
师从烨面无表情地应了一声,拆开那封信。
信里却同季冠灼自己毫无关系,说的皆是乌乡的事。
他一目十行将信粗粗看完,便将信扣在一旁,脸色瞧着比方才还差。
“季大人那边……是出了什么事吗?”李公公有些忧心地问道。
“无事。”师从烨深吸一口气,捏着眉心缓神。
他同暗卫之间有特殊方法用以沟通,是以昨日他便知晓乌乡之事,并非普通百姓所为。
如今他已派遣几位暗卫到赤柳镇中调查,却未尝想到季冠灼对此等危险之事,竟然丝毫不提。
他难道当真不担心那些人对他下手吗?
还是说,那些人同他出自同源,所以并不担心?
至于季冠灼信中提到的问题……
“将这封信收好,明日朝中商议此事。”无论是拨款之事,还是减税之事,终究还是要同朝中官员商议过才可。
不过,他是赞同季冠灼的想法的。
季冠灼将信寄往京中后,自己又闷在屋里写了份民意调查表。
倘若师从烨当真同意他的想法,他便会召集乌乡百姓,同他们说清利害,再让他们自己选。
不过……
即便百姓当真不愿意离开,他也会尽量想办法骗这些人离开乌乡。
背井离乡说起来残忍,但并非是为着他自己。倘若当真有人宁死也不愿意离开故土,他也不会再管。
翌日一早,他早早地便等在县衙门外,准备瞧瞧那几人是如何聚集百姓的。
谁成想,他一直从日出东方等到月上中天,都没等到一个人过来。
那几个为首的人不来,原本闹事的百姓也都不见踪影。县衙门前安安静静的,好似前几日的事情都未发生过一样。
这也太奇怪了。
吴优一开始缩在县衙中,见门口无人,又担心那些百姓跟季冠灼动手,干脆站在门外跟季冠灼一起等。
等来等去,左右也不见人。
等得无聊,季冠灼和吴优两个人甚至摸出了衙役送来的瓜子,一边磕一边等。
“季大人,这……会不会有什么阴谋啊。”吴优拍拍官服袖子上沾的瓜子皮,有些惴惴不安道。
扶京还没来信呢,乌乡又出了这样的意外,两者相加,让他忧虑不已。
季冠灼站起来,看一眼县衙外的阔道。
落日余晖洒在其上,不见任何人的踪迹。
他没有再等,只是道:“既然他们不愿意来,许多事就方便很多。”
至于那些人背后使的阴谋手段,那就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好了。
……
朝中正一片安静。
李公公读完信后,也是出了一身冷汗。
先是为着季冠灼写信回来,却半句也不关心师从烨之事。
后便是为着他心中提出的要求了。
减免赋税都好说,居然还要朝廷拨款替那些百姓重新建房子。
这些加起来,那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国库积攒这么多年,都没存下多少。季大人一张口,就要分走这些?
师从烨这能同意?
朝中大臣也都心思各异,不知该如何表态。
前朝后期,周文英素来荒淫无度,这宫中的砖瓦石墙,皆是周文英后来又再次扩建兴修的。
光是这些工程,就将国库花了个七七八八。
除此之外,他还爱命宫人采买一些玉石用来随意摔碎,只为取乐。
自那之后,国库便彻底被败个精光。加之新朝刚立,又需得花费大量钱财,才能抚平战争带来的创痛。
是以十年过去,沧月国库中也未能攒下多少钱。
现在他们这些朝中官员,都恨不得把国库里的钱一文掰成两半花,怎的这季冠灼哪里来的底气,敢直接写信问圣上要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