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位爱卿, 如何看此事?”师从烨目光淡淡,自那些大臣身上扫过。
一时之间,莫大的压力笼罩在殿中, 竟然无一人敢说话。
姜修站出来,直谏道:“季大人说的没错,百姓若是继续留在那里,的确不太安全。先前臣曾经翻阅过前朝旧史,昼河水势凶险, 的确经历过多次改道。倘若某一次经过乌乡,如今的乌乡便已不复存了。若是当真如季大人所言, 乌乡附近树木的确被人砍伐不少, 如今的乌乡便更是头如悬剑, 是该尽早处理。”
“但季大人要的,未免也太多了一些。”另外一个大人站出来,不赞同道,“季大人先前提出的举措, 的确没什么问题。不过这也并不能代表季大人的每一个决策,都是正确的。此事还当要从长计议。”
一时间,各位朝臣各抒己见,但多数,都是不赞同的。
闻言, 师从烨倒也没有责怪他们, 反而道:“那有人能够提出比季冠灼更好的举措吗?”
殿中顿时彻底安静下来。
即便那些朝臣的确对季冠灼的举措不满。但想要他们提出比季冠灼的办法更好的举措, 又谈何容易?
“所以,各位爱卿是觉得, 国库中的那些钱才是最重要的,百姓不重要, 是吗?”师从烨眉头微皱,从反对之人身上扫过。
方才还慷慨激昂的那些大臣,此刻低头弓腰,恨不得把头缩进脖子里。
有一人从朝臣中走出,正是礼部侍郎夏紫亦。
他和孙成廖有点姻亲关系,本就为当日师从烨处罚孙成廖一事不满。这些怒气他不敢发泄到师从烨身上,自然要给季冠灼使绊子。
“微臣认为,各位大人说的没错。乌乡至今已有几百年,未尝发生过河流改道一事。既然如此,又何必为着这些百姓,又是免税,又是国库补贴。倘若让其他百姓得知,那还得了?”他眉头微皱,一副为国忧虑的模样,“至于田地问题,只要提前挖好排水渠,不是不可以解决。为何非要大张旗鼓地让百姓搬迁?”
礼部尚书默默地往朝臣中缩了缩。
哪里来的蠢材!
自己要去找死,别连他一起祸害了。
师从烨身体微微前倾,右手手肘架在龙椅扶手上,撑着下巴,懒洋洋地看着夏紫亦。
看起来相当慵懒的姿态,却像是一只蓄势待发的豹:“哦?夏大人说的当真有趣,先前朕还未尝听说过这个想法。”
“既然夏大人觉得乌乡并无被水淹没之患,那朕便封夏大人个司农官一职,同季大人平起平坐,亲自去乌乡处理此事。夏大人什么时候把乌乡连年的水患治理好,什么时候再回来,如何?”他声音低低的,甚至还带着几分笑意,说出口的话,却令人觉得可怖。
夏紫亦好似陡然被攥住心口,连呼吸都有些艰难。
他慌忙跪下,头几乎在地上磕破:“皇上,微臣错了,微臣不该说出那番话。求求皇上,不要责怪微臣。”
“朕不记得朕有责怪你。”师从烨语气不变,一字一句道,“怎么?朕愿意提拔夏大人,夏大人居然不乐意吗?”
他声音轻得很,落在夏紫亦耳朵里,宛如响雷。
夏紫亦颓败地低下头,脸色难看道:“微臣不敢。”
这狗皇帝,今日怕是又发疯了。
“既然这样,明日夏大人便不必上早朝了。”师从烨的目光在殿中又扫了一圈,这才淡然道,“其他人还有何异议吗?”
夏紫亦虽说如今和季冠灼这个“权户部尚书”平起平坐,但谁也不会真的以为,他是升迁。
乌乡的情况,季冠灼来信写得明明白白。
单派夏紫亦一个人去挖地造渠,也不知道要挖到什么时候。
段越身为户部尚书,先前并未敢站出来说话。如今才道:“国之根本,便是为民谋福祉。倘若乌乡真如季大人所说,有被水淹之患,朝廷出钱协助百姓搬迁,也实属应该。微臣没有任何异议。”
他已经表态,其他大臣还能说些什么?
一个两个皆附和道:“微臣也没有异议。”
师从烨这才满意点头,道:“既然众爱卿没有异议,此事便如此去办。姜卿即刻拟旨,送往乌乡。”
三日后,季冠灼收到了京中来信。
知道师从烨愿意出这笔银子,他一时间高兴不已,先是在心里很夸师从烨一番,这才转头命人将他先前所制的调查问卷誊写上百份,分发给乌乡中的百姓。
他知道百姓识字不多,因此还特地召集百姓前来,跟他们说明情况。
“各位,今日召各位前来,是为着均田制一事。”
季冠灼话音刚落,百姓心中不由生起怒火。
“先前便已经说过,乌乡之中田地无法种植。让我们年年种地,还要缴纳赋税,这难道不是让我们死吗?”
“就是,如今我已是家徒四壁,根本找不出半点余粮,每日都还要饿肚子!朝廷当真不管我们死活吗?”
一时间,众百姓义愤填膺,恨不得上去撕烂季冠灼的嘴。
季冠灼却也不恼,只是道:“均田制不可不推行,所以,我替各位谋了个活路,不知各位愿不愿意听。”
他站在台阶上,看着那些人。他们仰着脸瞧他,一张张脸干瘦如柴,又枯如老树:“如今乌乡的情况,各位想必比我更清楚。先前你们还可以仰仗着乌乡之水与林木过活。如今水中之鱼几乎已被捕捞殆尽,树木也被砍伐一空。各位是否曾想过,日后要如何过活?”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底翻涌的情绪,一字一句道:“更何况,昼河据此不过十里。乌乡地势这般,日后昼河万一改道,乌乡便会是一片水泽,难不成各位也要同乌乡共进退吗?!”
他说话掷地有声,听得百姓也都有些惶然。
其中一个百姓多少念过两年书,忍不住道:“季大人,您可有何办法帮助我们?”
他们不想死。
“不是我,是当真圣上。”季冠灼看着那人,脸上神情略带欣慰,“前几日我已写信禀明皇上。皇上已回书信给我,其策有三。其一,乌乡西去二十里,有万亩良田,各位倘若愿意,便将这些良田作为均田制造册田地;其二,乌乡情况复杂,即便各位承接良田,一时间恐怕难以耕种。是以从今三年内,乌乡百姓无需向朝廷缴纳赋税,一切税收,皆从三年后算起;其三,良田距乌乡太远,各位耕种多有不便,加之水患隐患,各位可以申请在良田附近新建居所,此由朝廷出钱,只不过需得各位亲自动手。”
他一口气说完这些,才道:“我知前朝遗恨,各位对圣上多有不信任。我也同各位说个实话,如今各地百废待兴,朝中钱财实属艰难。即便如此,当今圣上也愿意拨款给乌乡,还请各位相信,如今的朝廷,绝对不会放弃任何一个百姓!”
一时间,百姓都安静下来。
良久,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欢呼之声。
也有不少百姓跪下,朝着京中方向跪拜,重重磕头,感念师从烨皇恩浩荡,愿意救他们这些已是身在泥潭的百姓。
季冠灼看着那些百姓的模样,心潮也不由得翻涌。
他一直都知道,师从烨从来都是把百姓放在心上的明主,哪怕后人对他只有骂名。
说完这些,季冠灼才又道:“先前我特地撰写了几个问题,各位可以如实填写。若是愿意,便画个圆圈。若是不愿意,便打个叉。”
他一一将问题念读完,待到百姓填完之后,才又让衙役将那些问卷收起。
“各位可以先回家中再等几日,待到朝中拨款一到,我们便去我们的田地旁,建设我们的家园!”
送走百姓,季冠灼长舒一口气。
他大学的时候虽然也以主讲人的身份参加过几次讲座,但都没有这次演讲给他带来的压力大。
毕竟大学的讲座嘛,可听可不听。但方才之事事关百姓,自然不能轻视。
他转头,打算叫吴优回去统计问卷,却对上吴优格外激动的眼神:“季大人,皇上当真是这么说的?不会放弃任何一个百姓?”
“我编的。”季冠灼抹了一把脸,有些无语,“皇上怎么可能说这种话?”
即便师从烨当真这么想,又怎么可能说出来,多掉逼格啊。
吴优有些失落,不过还是点头道:“皇上能同意季大人您的决策,对乌乡来说,已经算是意外之喜了。不过听说京中那边又有一个官员要调过来,也不知来此作甚。”
“先别说那么多。”季冠灼做了一个适可而止的手势,“回去统计问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