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霖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回到房间的。
事情发生的很突然,仆人们进进出出,纪渊很快就走了,没有说要去哪里,宋梓明也被管家带进了王府,或许住在离纪渊近一点的侧房,大家都有地可去,只有谢霖呆呆地站了很久。
再反应过来时,就是坐在床上了。
阿福没有打扰他,只是轻手轻脚地帮他洗漱收拾,谢霖也像玩偶一样任他摆布,等一切结束,阿福小声劝他:
“大人,夜深了,您先休息吧。”
“好。”谢霖只是回答,却没有动作。
阿福又劝了两句,实在不忍心看谢霖空洞的眼神,只好悄悄退下。
那一晚,谢霖没睡。
他知道即使自己淌下也睡不着,于是干脆坐着,等纪渊来找他。
纪渊临走前看他的那一眼,眸中萃的恨意他并不陌生——当年纪含流放,从御书房里出来锁着他脖子将他压到树上的时候,纪渊也是这样看他。
那一眼的恨意渗透到日后每一日的相处中,四年过去,谢霖本以为事情多少可以过去,如今看来,是他痴心妄想。
他就那样等着纪渊的审判,这是这一次来得慢了一些。
直到夜里燃的唯一一盏烛火悄无声息地陨命,轻微的空气流动都足以让它熄灭,黑暗又一次扑将上来,谢霖依然没有等到纪渊。
可他惯常的就是等待。
平明十分,天空泛白,谢霖眨了眨干涩的眼睛。
终于,他听到了马的嘶鸣,很快,便有人走了进来。
“王爷、王爷,大人还在休息,王爷……”
谢霖听到阿福的阻拦,轻轻叹了口气。
人还是闯了进来。
或许是见到他端坐在床上,一副等人的样子,阿福意识到什么,担忧地看了他们一眼,默默地退了出去。
纪渊就那样一步一步地走到窗前,身上带着凛冽的寒气。
谢霖只穿了一身里衣,被激得起了打了个哆嗦,他不再垂着眼躲避,而是仰头正视回去。
一夜未归的纪渊双眼赤红,下巴泛着青色的胡茬,双眉拧起,下巴绷成一线,看着像是在咬牙。
这小孩,还是改不掉这个坏习惯,谢霖忽然想到了从前纪含常教育纪渊生气的时候不要总咬牙,小心老了咬不动。
当时纪渊全无所谓,只叫谢霖以后等他没牙了煮粥喂他。谢霖不说话,心里却想,若是到了纪渊没牙的时候,自己大概也早死了吧。
现在的纪渊自然不会让谢霖给他煮粥了,但小孩的习惯依然没改。
想到这里,谢霖控制不住地笑了一下——其实也不是因为往事好笑才笑的,他已经很久没有笑过了,今日气氛这样凝重,他却没忍住。
谢霖也不知道为什么,有太多事情他想不明白,把握不住了,又何必多纠结一个笑。
纪渊却不笑,眸中除了恨意,还带了浓厚的悲哀。
他终于开口了。
“我只问你两件事,”纪渊盯着谢霖,咬字很重,“一件关于太傅,一件关于梓明。”
“好。”谢霖像是在回答阿福劝他睡觉一样,轻巧答应了。
“你好好说明白,我听你解释。”纪渊又补充道。
“好。”谢霖猜到,纪渊一夜未归,大抵是去查这些事了,他明明自己查过,却还愿意听自己解释,倒也稀奇。
“太傅参奏纪常,这事你知不知道?”
“知道。”
“你有没有想过,没有确凿证据,贸然进谏,就是死路一条。”
“想到了。”
“那你……”纪渊喉头一哽,“那些所有证据……”
发问的人停了下来,像是不舍继续,谢霖知道他想要什么样的答案,不等他问完,便直接回答:
“太傅本不知其间关窍,他主动来问我,我便全告诉了他,后来他要进谏,是我整理了材料,将所有调查到的线索交给了他。”
左闻丘举谏纪常中的许多线索都是纪渊和谢霖调查到的,其间没有第三个人知晓,无需发问也能想到,定是谢霖将所有内容交给了左闻丘,促成参奏纪常一事。
“你明知太傅为人刚烈,明知没有证据,明知纪常性狠,谢霖,你明明都知道,你依然如此行事……”纪渊深吸一口气,看谢霖的眼神像是在看陌生人。
没有谁比他更清楚谢霖,以他的心智,断不会猜不到进谏后果,却依然放手促成此事,若是说他没有故意的成分,纪渊万不敢信。
“谢霖,你好狠的心。”纪渊俯视着谢霖,看那白净的人像观音一样盘腿坐在床上,却做出如此阴狠之事。
“这死局,总要有人先走。”谢霖淡淡地说。
“那怎么不是你!”纪渊有些崩溃,他受不了谢霖这副垂眼静默的样子。
谢霖难得地抬起眼睛,认真发问:“若是我,会让你开心一些吗?”
纪渊恶狠狠地瞪着他,冷笑道:“会,当然会。”
谢霖点了点头:“也好。”
第一件事有了开头,第二件事便好说得多,纪渊不再斟酌用词,用陈述的语气说道:“你之间见过宋梓明。”
“见过。”
“你让李屹调查他,也派人跟踪我。”
“是的。”
“你去过他城郊的院子。”
“去过。”
“那今日他住所大火,也是你派人做的?”
谢霖抬头,他本想下意识地反驳,却在看到纪渊的表情时沉默下来。
明明已经有了答案,又何必来问他。
但谢霖依旧回答了,像是溺水人无谓的自救:“我说不是,你信吗?”
这次轮到纪渊沉默了,两人对视着,终究还是谢霖先转开了目光。
一夜未睡,他很累了。
与其留在这里与纪渊争执一个有了标准答案的事情,倒不如让他好好睡一觉。
他不想听到纪渊的回答,正如纪渊也不想听到他的解释。
这向来是他二人的死局。
“你回去吧。”谢霖叹息,天亮了,他也该出发去上朝。
昨夜发生那样大的事,今日不知会有何变动。
纪渊也没有多纠结,径直转身离开了。
纪渊一走,阿福便进来看他,只是谢霖暂时不想见到任何人,便打发他先去用造早膳。
因为阿福跟了他,现在在王府也受委屈,若是去的晚了,不会有人给他留吃的。
人终于都走了,强撑着谢霖的那口气也松懈下来,向来挺直的脊背像是被拦腰折断一样垮下来。
清晨屋内还是昏暗,他穿的很少,迟钝地感受到了周围冷气的凶恶。
胸口闷痛,谢霖只当寻常,活动一下腿脚,想下床穿衣服。
今日早朝,不能不去。
他站起来,向衣架走去,胸口的疼痛忽然剧烈起来,他还没站稳,周边的世界忽然安静一瞬,紧接着便是尖锐的嗡鸣,谢霖用嘴用力的呼吸,肺部却像膨胀一样无法吸入空气,谢霖想要扶住旁边的桌子,可窒息却让他难以保持平衡,两脚一错便摔倒在地。他就像一只从水里捞出来的活虾,在地上无谓地挣扎着,胸口剧烈地起伏,面容扭曲。
他想去摸床头的药瓶,身体却不由他控制,终于,谢霖咳出一口粉色的血沫,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作者有话说】
饭饭来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