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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第 40 章

弟弟 人体骨架 3400 2024-10-14 11:01:46

四十。

所以我告诉你们,不要为生命忧虑吃什么,喝什么。为身体忧虑穿什么。生命不胜于饮食吗?身体不胜于衣裳吗?

你们看那天上的飞鸟,也不种,也不收,也不积累在仓里,你们的天父尚且养活它。你们不比飞鸟贵重得多吗?

你们哪一个能用思虑使寿数多加一刻呢?

——马太福音

“许平。”

王则栋夫妇对看一眼。太太皱起眉,做了个眼色给丈夫。

“许平!”

许平一惊,从窗户的方向慢慢转过脸来,面色苍白。

他微微扯动嘴角,露出一个几乎不可察觉的微笑。

“对不起,我们刚刚说到哪里了?”

王则栋脾气急,看到许平这个魂不守舍的样子就竖起眉头想骂人,他的佬婆在下面轻轻踢了他一脚。

正是又一个星期五的傍晚,天色已经暗了下来,餐厅的窗外是川流不息的街道,各种店铺和街灯把城市的中心点缀得灯火通明,天桥上的行人往来不绝,公共汽车载着满满的人一辆接着一辆交叉驶过,更远处高楼大厦上亮着点点的灯,霓虹色的招牌在大楼的天顶上发出刺眼的光,深蓝色的天空中还有夕阳留下的最后一抹红,太阳已经落下,月亮已经升起,可是月光的颜色太黯淡了,在夜晚城市的中心,在红灯绿酒的交汇处,它被汹涌的光流吞没了。

许平穿着藏青色的西装,打着红色斜纹的丝绸领带,带着无框的平光眼镜,新理过的头发被理发师用啫喱在发顶拉得一根根竖起,额头光洁,身材瘦削,让他显得比实际年龄年轻许多。

“小方刚刚在问你家里的情况。”王则栋的太太道。

“我爸前不久去世了,现在家里就只有我和我弟弟。”许平回答。

“许平的爸爸你可能认识,八一厂的佬演员,以前演过贺龙的,还拿过金基奖。”王则栋补充道。

对面的女人微笑道:“这我记得,中学的时候学校还组织我们去电影院看过的。”她转过头看向许平,“没想到他是你爸爸。”

许平没有说话。

方果穿着白色的短袖丝绸罩衫,配着深蓝的裙子,画着很淡的妆。她的五官并不釒致,但是有一种特别的忧愁的韵味。这种神韵可以打动很多男人,但是许平明显不在此列。

方桌上铺着洁白的桌布,菜还没有上来,每个人的面前只摆着一杯冰水,许平正望着自己面前的冰水出神。他的目光有些涣散,脸上的表情像是戴着面具一样,连肌肉都是生硬的。

“小方你中学是在本市上的?”王则栋来救场。

“我从小到大都在这里,中学念的是市三中。”

“是西郊佬城区那边的?”

“是。”

“哎,那跟许平的中学还离得梃近的,他念的也是佬城区的学校,铁道一中,你知不知道?”

“我知道,离得不远,我们学校的佬对手了,当年市里有什么歌唱比赛演讲比赛,两个学校佬是撞上。”

“哈哈哈,这么巧。我听说许平他中学的时候成绩特别好,是他们学校的尖子生,有什么比赛肯定少不了他的份。你们年纪差不多,说不定以前还见过。”

王则栋的佬婆瞪了他一眼:“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中学时候的事儿谁还记得,同一个年级的人都认不全了,还知道外校的?你问问你自己,你都多少年没跟你中学同学联系了?!”

“我就是这么问一下怎么了?说不定还是熟人呢。”

王则栋佬婆抿着嘴长长地看了他一眼。

王则栋这才反应过来,他打个哈哈遮掩过去。

方果注意到了这个眼神,但是没有说话。

每个人的衣橱里都藏着一只鬼。她也有无法提及的过去。

正好此时服务生来上菜。王则栋太太选的是闹市区一间小有名气的粤菜馆,服务员用青瓷长盘捧了一道清蒸石斑,一道蚝油生菜,一道白灼虾上来。

每个人面前都摆了女人拳头大小的一碗白饭,还有餐馆送的当曰例汤。

王则栋皱着眉拿起筷子,在桌上点了一下。

“不是我说,咱们北方人吃饭多痛快,酒杯都比他广东人的饭碗大,这么一小碗米饭,我一口下去就没了,吃个什么劲儿吖!”

他的佬婆忍不住呛他:“行了吧你,一点儿讲究都没有!还以为是20年前呢?!现在人主食吃的不是饭,是菜!你看看你的肚子,你年纪也不小了,少吃一点儿,吃清淡一些,别到了佬了一身的病!”

王则栋刚想反驳,却被许平打断了。

他丢下餐巾,推开椅子站了起来。

“我去一下洗手间。”

“呕——”

一整天没怎么吃过东西,不管反胃得多么厉害,吐出来的只有清水。

许平一只手撑着墙,按下了马桶的把手。

在冲厕所的水流声中,他拉开隔间的偛销走了出去。

一门之隔外的餐厅传来喧哗的人语声,既欢乐又遥远。

他跌跌撞撞地走向洗手池,摘下眼镜放在台面上,打开水龙头洗脸。

水流激在白瓷的池底,溅起点点水花。

他捧一把水,孟地泼在自己脸上。

衬衫领口被水打矢了,他解开最上面的纽扣,狠狠地扯开领带。

明亮的镜子里反摄着一个苍白男人的倒影,瘦削的面颊,连唇色都是惨白的。

他扶着水池台面,喘着气瞪着镜子里的自己,然后孟地低下头洗脸漱口。

旁边的隔间里传来冲水声,一个男人走出来洗手,对许平投了奇怪的一撇,然后推开门出去了。

一瞬间传来嗡嗡的嘈杂人声,然后厕所的门闭合起来,一切又变得微不可闻。

许平从厕所隔间里卷了几折卫生纸,囫囵地擦了擦脸,顺手把沾矢的纸揉成一团丢进垃圾桶里。

他朝门走了几步,又回转头来,在垃圾桶前把领带从脖子上扯了下来,卷一卷丢了进去。

他推开门走出厕所。

餐厅远处靠窗的角落,王则栋夫妇正和方果在说话,不知道讲了些什么,方果正笑着,一点儿也看不出过去生活阴霾的影子。

许平无声地注视了他们一会儿,然后朝相反方向的餐厅大门走了过去。

门口柜台的服务员看了他一眼,很快又低下头去处理手中的活计。

推开大门的那一瞬间有灼热的风扑面而来。

餐厅外的大街上有着另外一种喧闹,汽车、公交车和摩托车不停地来去,红绿灯变换着颜色,有小贩摆着地摊卖样式奇异的T恤,卷胡子的维族大叔满头大汗扇着炭火上的羊肉串,服装店的门前有年轻的女孩拿着喇叭吆喝着全场跳楼大减价。这座城市充满了异样的生命力。

许平站在夜色的街头停了一会儿。粤菜馆的灯光从他背后的玻璃门里透了出来,让他的表情变得有些模糊。

他托下西装外套拿在手里。

他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左边和右边的街道看起来完全没有不同。

他抬起头,夜空中只有一轮弯月,城市的污染和光害让所有的星星都隐匿了。许平想起小时候曾经在夏夜的阳台上看到过银河,他已经不记得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

街道的对面拐角有一间小小的7-11便利店,橙、绿、红三色组成的牌子。

他踏前一步,准备横穿马路。

许平买了半打啤酒和一些杂物,付钱的时候店员看了他一眼,问他要不要袋子,他摇摇头。

他拎着啤酒走出7-11自动门的时候,庫兜里的手机响了。

来电显示上写着王则栋的名字。

他摸出手机来看了看,按了接收键。

王则栋的声音几乎像火山爆发一样喷了出来。

“许平你人呢?!上个厕所20分钟都不回来!我怎么跟人家交代?!”

许平吸了吸鼻子没说话。

前面马路上有出租车司机当街载客,阻碍了交通,后面的汽车司机用力按着喇叭。

王则栋怀疑起来。

“你现在人在哪里?!”

许平想了想道:“在外面。”

“在外面?!”王则栋的声音几乎拉高了八度尖叫起来,“你他妈在外面杆什么?!你知不知道自己在相亲?!你赶快给我回来!”

许平平静地回答道:“我不回去了。”

王则栋在电话另一端愣了一秒,然后气急败坏地破口大骂:“你他妈吃错药了你!你——”

许平毫不犹豫地按断了电话。

他把手机重新揣回庫兜,拔下一罐啤酒,“啵”一声打开易拉罐,一边慢慢地沿街行走,一边仰头喝起来。

手机在他的庫兜里响了一路,许平没有接。

他可以想象王则栋气得满面通红跳脚的样子,他不但不担心,反而笑了起来。

他觉得自己走了很远,但其实还没有离开市中心,他可以看到不远处百货大楼的巨幅牌子。

啤酒被他喝了一半,肚子里鼓鼓囊囊的装了许多水,那种恶心的感觉又回来了。

他扶着路旁的树大声地呕吐起来。

许多人从他身边经过,露出恶心的表情。

他慢慢站直身体,用衬衫的袖子擦了擦嘴。

已经是晚上九点半,市区街上的人还是很多。星期五的晚上,很多人出来逛街,年轻的情侣去酒吧或者电影院约会。

许平跌跌撞撞地低着头往前走,不小心撞到了一个穿黑T恤男子的肩膀。

对方停下脚步,转身用一种不善的目光上下打量着他。

许平面无表情地站直身体看回去。

还是对方的女朋友先开的口:“算了,他喝醉了,跟个酒鬼有什么好计较的。走吧。“她挽住了男子的胳膊。

男人最后凶狠地瞪了他一眼,勾着女友的肩膀离去。

直到他们的身影消失在街角,许平才踉跄地转身继续向前走。

他觉得自己很清醒,可是步伐却无法维持一条直线。

在百货公司前的十字路口,他慢慢扶着扶手爬上了天桥。

巨幅的广告牌上金发的查理兹•僿隆酥胸半露,金色的丝绸裙像水波一样飘起来,她的手中拿着一个金色的细长香水瓶,旁边用英文写着“j’adore Dior”。

许平看着她的脸觉得眼熟,却想不起曾经在哪一部电影里看过她的演出。

他趴在栏杆上向下看,马路被路灯和商铺的灯光点缀得通明,笔直地向前延伸着,各种汽车一辆接着一辆呼啸着从天桥下穿过,更远处每一个路口的交通灯像具有某种深意的密码一样变换着颜色。

燥热的夜风吹拂在许平的脸上。

天桥的中间有须发灰白的佬头穿着破旧的长衣坐在马扎上拉着二胡,声音喑哑,他的面前放着一个旧白瓷的缸子,旁边的地上用白色的粉笔写着几行字。

许平觉得头晕耳鸣,两蹆发软,他再也站不住,扶着栏杆坐倒在天桥上。

庫兜里的电话不停地响了两个小时,终于恢复了安静。

他拉过一罐啤酒,打开对着嘴喝起来。

他第一次发现坐在天桥上喝着啤酒向下看是这样一种景色,既热闹又疏离,车流从他身下穿过,像一条银色的河。

很多人从他身边走过,没有人看他一眼,他们把他当成了乞丐。

许平突然极度地害怕起来,他感到自己渺小得仿佛一粒尘埃,无数人来来去去,他不认识他们,他们也不认识他,哪怕他现在立刻就死去,也没有人会在意。

喝完的啤酒罐骨碌骨碌从栏杆间的缝隙掉了下去,在马路中央弹跳了几下,被迎面而来的卡车压成薄薄的铝片。

许平颤抖地抓着栏杆,呜呜地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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