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星嘉反应过来之后，低头拿走赵枭之手里的纸巾，自己敷衍地擦了两下。
“十点五十分开始的《第四十四个目标》开始检票……”
“走吧。”黎星嘉站起来，声音不高，也没有看两人中间的任何一个，朝检票口走去。
段沅冉是这样一个人——黎星嘉好声好气的时候，他总忍不住犯贱欺负一下，黎星嘉一旦似乎生气了，他又嬉皮笑脸地贴上去。
但道歉是不会道的，在常年的相处中他习惯了这样相处：只要对黎星嘉主动一些，黎星嘉就会无条件地原谅他。
黎星嘉现在无疑问是不开心的。而刚刚能算得上惹到他的，可能也只有自己了。
段沅冉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但他还是果断地跟了上去——赵枭之神情淡淡地看着段沅冉上去勾肩搭背，而明显对alpha的气息感到厌烦的beta却仍然没有挥开他的手，只是没好气地说了句什么。
也不知段沅冉又说了什么，三言两语间，黎星嘉又笑了起来。
赵枭之垂下眼，无声地攥紧了拳，又在黎星嘉回头喊他的时候，仿佛刚回过神来一样，回以自然的一笑，抱起被遗忘了的爆米花跟上去。
影厅空荡荡的，相当于他们三个人包场。
段沅冉总是习惯于坐中间，今天也不例外。
但三张票都在黎星嘉手上，他看着票，却让段沅冉先进去。
“让赵枭之坐中间呗。”黎星嘉道，“是他想看的电影。”
段沅冉微怔，倒也没再说什么，爽快地就先进去了。
赵枭之顿住脚步，垂眼，看向黎星嘉，却是迟疑了片刻。
“进去呀。”黎星嘉催促。
他这才迈动步子。
黎星嘉最后一个坐下来，其实经这么一闹，他倒是一点都不困了。有心想集中精神看一看这部电影吧，但其实刚刚赵枭之说了他“不高兴”的原因之后，黎星嘉就明白他为什么这么果断地选了这一部评分很低的凶杀片了……
因为它时长最短。其他几部片子不但开始的时间更晚，更重要的是都是两个小时以上的长片，而这部更像一个拿来充档期的小成本片，长度加上片头片尾，也只有75分钟。
想到这里，黎星嘉倒是觉得有些想笑了。
至于这部凶杀电影的剧情，丝毫不悬疑刺激，倒是漏洞百出到十分逗乐，黎星嘉看着看着竟然看进去了——当喜剧片还蛮好笑的。
终于他察觉右边的人频频侧目看自己。
“怎么？”他用眼神示意问。
“没事……”赵枭之苦笑，“我以为看不了多久，咱们就会拂袖而去……”
“来都来了。”黎星嘉毫不在意，“我觉得还可以呀。”
黎星嘉看电影，赵枭之看黎星嘉，而段沅冉才是最如坐针毡的那一个。
面无表情地看着屏幕，索然无味地又往嘴里塞了一捧爆米花，段沅冉不由反思起来，先前到底为什么要热情地迎合看电影这个提议来着？
灯光亮起来之后，三个人都有些如释重负。对于黎星嘉来说，虽然可以换个角度欣赏，但欣赏七十五分钟的小品也是有些审美疲劳。而对于赵枭之来说，欣赏黎星嘉固然不可能会审美疲劳，但黎星嘉那眼下的淡青却是无法忽略的。
“我们拍几张照片吧。”黎星嘉提议，“今天公司要安排我们发微博的，正好可以用。林浅和小鸣应该已经发了。”
网上这时确实已经在讨论，而且已经上了两个热搜。一个是#Petrichor成员集体欢迎段沅冉回来#，另一个是#林浅段沅冉再遇画面#。
拍照片很快，三个人换着姿势，合影，自拍，他拍，只花了一两分钟就搞定了。
难的是选照片和配文字。他们的微博虽然在自己手里，却不能随便发，黎星嘉一个月也就能发两条，每一次都是重要的营业机会，所以他很珍惜。
这方面，赵枭之搞定的最快，他对粉丝一向高冷。
“你就发了？”黎星嘉还在编辑文字。
“弄好了，等你一起发。”赵枭之把他编辑好的内容给黎星嘉看。
“还等我……”黎星嘉没太明白他的用意，只是下意识重复了句。
而旁边的段沅冉似乎又在犹豫什么。
“我发了。”他说。
“嗯。”但黎星嘉现在顾不上他，仍在冥思苦想。赵枭之瞥他一眼，刷新了下页面，段沅冉发的内容就跳了出来。
呵，还真是毫不意外呢。
这时候，黎星嘉终于编辑好了，他坦然说：“我也发了。”这才顾上看段沅冉发了什么。
段沅冉发了五张照片，其中三张是他的自拍，一张是在公司团建时五个人的合影，还有一张是他和林浅的合影。#Petrichor成员集体欢迎段沅冉回来#和#林浅段沅冉再遇画面#，两个词条他都带上了。
“什么呀，你怎么都不发我们刚刚拍的照片啊？”黎星嘉嘴上虽然顺势吐槽，其实心里并不在意。
从什么时候开始呢？他也已经习惯了。
段沅冉就等他问，忙解释：“我怕我的粉丝又……真的，他们有时候说话好难听，索性就不给他们发挥的机会了。”
黎星嘉轻轻笑笑，没有再说什么。
赵枭之淡淡的目光在两人之间回旋片刻，手一点，草稿箱里保存的内容也发了出去，一手拉拉黎星嘉：“走吧哥哥……咱们的车已经到了。”
***
网上，今夜又是一场鏖战。
林浅和罗越鸣率先发出微博，另外三人的粉丝苦等无果，不由怀疑网传“三人一起去看电影了”是否为真。
段沅冉粉丝抗议的最严重，觉得又是小分队在吸血段沅冉，公司有意推cp。
残存的极少数黎段cp粉倒是倔强得很，欢天喜地地庆祝起来。
就算天塌下来，也挡不住人嗑cp！何况只是区区的“受分化成了alpha，长到一米八四，而攻却依然是普通人”？
就嗑就嗑，唯粉越恨，越要狠狠地骑在唯粉脸上嗑！
然而黎段的cp粉在段沅冉唯粉面前也太不堪一击，只能成为段沅冉毒唯粉丝愈加恼恨黎星嘉的缘由。
而一个小时后，段沅冉先发出的微博，连一张和黎星嘉的合影都没有。
更是连一点三人去看电影的影子都没有！
这极大程度地鼓舞了段沅冉唯粉，一时间不仅得意洋洋，更没耽误骂黎星嘉。
为什么要骂黎星嘉？
其实没有为什么，单纯就是，习惯了。
习惯了恨一个人，习惯把整个粉群的负面情绪输出在一个人身上，尽管那些恨他的理由根本立不住脚。
懒得思考，更不会反省。有利自己，伤害由别人承受，为什么要反省？
除非遭受毒打。永远不会反省。
黎星嘉接下来的微博就像在他们本来就高昂的“讨伐欲”上浇了一泼油。
他发了十八张图，有自拍，有他拍，有各种合影。五个人的，三个人的，双人的，尽量照顾各种粉丝，有的还P上了一些可爱边框，加了搞怪滤镜。
文字也写了长长的一大段，不仅有今天的总结，段沅冉回来、一起出来玩的感受，还有前段时间的生活感悟，还有自己又练了什么曲子，有机会弹给大家听……等等。
黎星嘉的微博数据一直不怎么好，但是今天，却很迅速地上了热门。
先是在段沅冉那边受挫的黎段cp粉过来求安慰，被看热闹的点上了前排。
接着是一个名为“冉冉的小棉袄”的红v在他评论里大骂cp粉，同时指桑骂槐暗指黎星嘉不要脸，被段沅冉其他毒唯粉点赞到了第一。
接着，其他各式黑粉有样学样，竟把黎星嘉微博的热门评论都给占领了。
黎星嘉粉丝这下真的受不住了。
他们的生存空间受到挤压，到哪里都被骂，所以整个粉群，一直是一种奄奄一息、只求存活的状态。
有时候黎星嘉舞台表现好，粉丝高兴，在自己的私博夸黎星嘉，都会被过分的队友粉私信，轻蔑地让他们“吃点好的”。
在这样的围攻之下，越来越多人被虐脱粉，粉丝越来越少，是不可挽回的情况。
尽管走的人，没有一个是因为不喜欢黎星嘉了。他们知道，没有人比他们更知道，黎星嘉是一个多好的人。
可是，一个好人，却承受自己不该有的痛苦，越努力、越不幸，谁追星是为了看自己爱的人受折磨呢？
所以黎星嘉越好，他身在这样的糟糕处境，就令粉丝越痛苦。
黎星嘉仅剩的几个大粉，在看了今晚的整个走向之后，在粉丝群里抱头痛哭。
然后，他们擦干眼泪，重新聚集起来战斗，以滔天怒火，直面回应全世界的恶意。
……是。
是虐脱了！是被围攻得，被逼得人越来越少了！
可你们难道不知道，经受过这样的痛苦还能留下的都是什么样的人吗？
黎星嘉剩下的粉丝可能不如你们十分之一。
但每一个人，都可以当一百个人用。
一个叫“嘉辰吉时”的大粉擦干眼泪之后，发了一条微博：
记住愤怒，记住今天。
他们用了半个小时占回热评，每个人自己的号不够，便去拜托朋友、室友，甚至有人去路上拜托路人，只要帮忙点个赞，就可以永久帮忙x夕夕砍一刀。
黎星嘉这条微博因为粉黑大战的热度，挂在两个热搜的最前排，这下是真有路人点进来，有的看完热闹，还会顺手评论或转发。
【这热评是在骂什么啊？粉丝不满意？这小孩自拍不挺好看吗，营业也很用心啊，还写这么多字，感觉好可爱。】
【emmm，好像是队友粉在骂吧，但是骂得好奇怪啊，为什么不能发跟队友的合照，他们不是一个团的吗？】
【就算他营业cp怎么了？cp粉不是粉丝？团粉、cp粉、唯粉全都营业到了，什么宝藏爱豆，我都有点兴趣想转担了……】
【想转担＋1，我那高冷的外国人担要是能这么营业我得幸福死】
【有没有粉来给我安利一下啊？他是歌担还是舞担？】
……
“嘉辰吉时”还在实时战斗，忽然群里不断有人@她。
“亲爱的，去看看嘉嘉那条博，现在超干净！”
“看评论和转发，除了我们的人，就是打抱不平的路人，还有看了我家粉发的舞台现场转担的啊啊啊……”
太长时间被压制的粉群，一时的反应甚至是不知所措，不敢相信他们居然真的赢了。
“嗯，我看到了。”
大粉一条一条看着那些路人的夸奖，慢慢地看，一条都舍不得错过。努力压下鼻酸，编辑了“记住愤怒，记住今天”的那条微博。
“大家看到了？只要每一个人都加入，我们依然有能力保护他。”
“他真的很需要我们，所以，请不要再离开他了……”
***
“挺好的。”
凌晨一点，黎星嘉已经到了家、洗漱完毕、舒舒服服地躺在了床上，终于有时间再看看手机。
一拿起来，正好弹出赵枭之这条没头没尾的感慨。
黎星嘉：“？”
那边发过来一条语音，和好几张截图。
黎星嘉点开一看，却是他自己评论、转发区的截图，都是一些夸赞，而且点赞数令人咋舌。
他记得以往最高赞也只有一两千，大部分时候就几百，这几万赞几万赞，还是路人口气在夸他……
他再点开语音，那熟悉的声音带着点笑意：“本来想‘力挺’一下哥哥的，不过这个结果更好，用不上我，我反而更高兴。”
黎星嘉想，他九张图全都是自己和他的双人照果然存着这个意思，他心里有点暖，更有点无奈地也回了一条语音过去：
“下次别这样了，你只会陪我一起挨骂，何必呢。”
时间实在太晚，黎星嘉想找一个“晚安”的表情发过去，但又收到一条语音。
“晚安，哥哥……”
他声音里透着倦和一点点叹息，就好像发完这一条，就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