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知羽自认没有给戚述随便瞎编。
没恋爱之前, 戚述规规矩矩,好像心如止水,谈了之后也始终拿捏着分寸。
转折点是回廊花前那番亲密, 这个人就露出了真面目。
好了, 睡前要亲一口,毕竟情侣没有晚安吻怎么算真情实感, 睡醒也要亲一口,既然讲究仪式感了那要做个轴对称。
日常的说辞更是五花八门, 江知羽难以细数, 本来嫌黏糊还会挣扎, 现在早已放弃抵抗。
不过, 戚述在家里的调性如同无赖,到外面倒是端得人模人样,公共场合总会有意收敛, 自觉与江知羽保持适当距离。
一段亲密关系终究是私事, 尤其两家公司偶尔有业务交集,掺杂个人情绪反而对双方不好。
他们这方面向来默契, 头脑也拎得清,热恋期谁都气血澎湃,想要第一时间拿着喇叭到处昭告,可彼此的社会身份还是多加考量更好。
不妨让时光为此增加筹码, 暂且循序渐进, 没有囫囵袒露, 也不用力遮掩。
有时候戚述过来接送,车子避开主要人流, 潇潇洒洒地往旁边一靠,如果江知羽需要加班, 就在旁边的清吧稍坐。
也有时候是江知羽跑到投行附近,挑选餐厅打包双人夜宵。
坐上副驾的时候,食物的浓香溢满整个空间,二十分钟的路程总有红灯,但他不再着急和无聊,打开盒子抽出纸巾,投喂似的让戚述先吃一口。
周末如果空闲,他们会结伴出游,有次逛展被下属认出,对方惊讶地寒暄:“戚总,您和江老师来玩?”
两个人被逮得措手不及,江知羽目光游离,戚述则面不改色地说:“我来调研,正巧碰到江总监,过段时间有合作,刚刚聊了几句前期方案。”
这个回答过于符合寻常印象,下属根本没有多想,受教地点点头,还心说,领导不愧是领导。
差点以为要被揪个正着,江知羽往回看了好几眼,戚述说:“啧,你差点要对我负责了。”
江知羽脸皮很薄:“那我不敢想我的部门会怎么起哄。”
他们习惯了低调行事,要说恋情影响事业,肯定犯不着如此严重。
即便可能会有一些闲言碎语,他们也已经各自站稳脚跟,不会被这点舆论影响职场发展,如果真有公开的那天,江知羽相信肯定是祝福最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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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蒲音从上到下对江知羽的感情状态心知肚明,偶尔有人瞧见江知羽在各个项目连轴转,还会私下揶揄。
他打听嫂子独守空房会不会难过,话里话外把人家猜测得温柔小意。
哪来常年对外扑克脸、身材比在场诸位都结实的嫂子,江知羽听完就扶住了额头,表示对象比自己还辛苦。
这一句话全然不是敷衍和玩笑,他所在的精品外企讲究人文福利,即便有繁忙阶段,事后也会补充休假,而戚述那边可就不一样了。
无论是哪里的投资机构,都与高强度、高压力和高回报密切关联,更别说这两年全球的并购很活跃,几方的巨额利益互相交织,流程每一个节点都逼得很紧。
做到戚述这个首席头衔,级别范畴具有很高的不可替代性,虽然不再繁琐和重复,但责任越大,负担也会越大。
好在他自身能够游刃有余,也就不会衬得这份职业很棘手。@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凌晨四五点,迷迷糊糊感觉到戚述回来了,江知羽撩起眼帘,看着对方有条不紊地洗漱和收拾。
“烦了的话不要硬撑,你想换换状态也行。”江知羽说,“我攒着休假可以陪你。”
戚述以往过得太紧绷了,他担心对方并不够快乐,只是出于一种惯性在不断向前。
不过,戚述回答:“我没有在逞强,你怎么突然这么想?”
“感觉你对金融的兴趣也不是很大,好像和其他行业没什么区别。”江知羽说,“最开始为什么报这个专业?”
戚述是保送生,选择专业的自由度很大,大多数同学的意愿都会和竞赛学科沾边,去其他领域的寥寥无几。
“招生办和我签合同的时候,说金融的分数最高,到时候也可以修第二学位。”戚述解释,“我看了一下就业报告,感觉还可以就没纠结。”
江知羽说:“你会不会觉得枯燥?”
“我看得比较简单,收益可观就可以。”戚述说。
他再和江知羽说,不是所有人都能找到热爱的领域,并长久地以此为生,从中得到诸多价值感。
像江知羽可以有意识地争取,坚持下来收获回馈,是一件好运又艰难的事情,戚述很清楚,对方在其中能感受到幸福。
“我对自己的也很满意。”戚述说。
“工作在我的眼里属于工具,它能为我收获想要的结果,从最开始我就期望多赚点钱,物质的积累可以培养底气,我能靠它得到更多选择权。”
讲到这里,他轻笑了下:“这种想法是不是太功利性了?”
江知羽反驳:“明明很了不起。”
戚述说:“那时候我妈和叔叔再婚生子,可能对我有点影响。其实我从来没排斥的感觉,准确来说是观察到一个和和美美的家庭,原来有的情谊可以这么好,然后我就放在心里眼红。”
彼时戚述不过十六七岁,看不清未来会身处何处,过往的阴影也没有散去,有这种想法再正常不过。
江知羽能猜得到,正想要喃喃什么,戚述却率先开口。
“我现在就不羡慕了。”他道。
“他们有的我也能有,我上班的回报率很高,可以让我们有更多支撑,就算你哪天想去地球任何一个坐标隐居。”戚述说。
江知羽的确生性向往自由,曾经一度不认为自己会长居于此,但如今有了牵挂,怎么可能说走就走?
他无奈地接话:“会不会有点疯?”
戚述说:“没关系,这种要求完全不任性,你可以提出来,我也能陪着你一起。”
“托举或是兜底我随时都有资格,这是我规划职业的时候,就最想拥有的东西,有什么事物让我在乎,我就要有能力牢牢把握住。”
讲的时候,他的语气平静又笃定,继而解释:“所以我也在追求自己期望的人生,它带来的满足不会比任何人少。”
两人第一次相互注意,是在夜色里擦肩而过,谁能想到未来有天深夜,他们会倾诉到年少就种下的执着?
江知羽听完,先说了一句:“好的。”
随即,他又扯了扯戚述的睡衣衣摆,补充:“我才不会去荒山野岭或者大草原上过日子。”
戚述很认可:“嗯,没通网的地方你肯定受不了,估计倾向去冰岛钓鱼。”
“也不去,我就要在这里。”江知羽固执地澄清,“就要和你在热热闹闹的地方。”
这种话差点把戚述得意死,可惜没能来得及抓过江知羽多揉几下,对方就匆忙地起床了。
有个跨国连线订在凌晨时分,好在可以居家工作,江知羽之后倒头睡回去,而戚述准备出门了。
戚述最近属于特殊情况,除却三天两头出差,还要处理戚家的一些杂事。
医生起初说大限可能撑不过几天,戚立晋却是一个奇迹,他的病照理会引起剧痛,可在他身上却没如此表现。
最顶尖的医疗资源围着转,他在重症病房勉强多熬了一阵,终究到了灯枯油尽的时刻。
他又抢救了一次,大抵是回光返照,术后竟有了些力气,谢绝所有哭天喊地的亲戚,喊来遗产律师单独进屋,要做最后的确认和嘱咐。
律师出来没到半个小时,戚立晋的心电图逐渐微弱,最终拉成了一条直线。
根据他留的那些话,遗嘱暂时不予公开,被打电话的时候,戚述还在纽约出差。
“知道你爷爷快不行了,还跑得那么远?”二叔气愤,“你赶紧买票!”
戚述八风不动:“这里有笔三十多亿的交易,要是你能担保我走了不出岔子,那我这就过来替你守灵。”
二叔被说得噎住,指责他实在不孝,然而刚蹦了一个词,就被戚述冷心冷情地掐断电话。
随后,戚述向江知羽说了爷爷的事,自己看了下手头进展,最快也就是赶上葬礼。
江知羽拨来语音:“你要是抽不出空,需要我做什么吗?”
“能不能帮我拿下快递?”戚述淡淡应声。
“今天下午应该能寄到,之前的雨伞被杨牧川借用,那人不知道丢哪儿了,我重新买一把。”
居然是这种细枝末节的事情,犯不着特意打乱自己日程,而且戚述看来没怎么低落,还有心思看网购进度。
江知羽和他做对:“我这会儿在澳门出差,杏仁饼可以捎一盒,其他的够呛,你就老老实实等着吧。”
戚述:“。”
按照习俗,守灵三天再安排下葬,当日的天气很阴沉,戚述差点没办法参加。
京市的雷暴往年从四月持续到九月,大多数时候晴空万里,小部分会遇到狂风骤雨,很不巧,这次天气预报还发了黄色预警。
好在戚述抵达时,雨堪堪地坠在云层上,否则飞机要去其他地方降落。
戚立晋的葬礼聚集许多商贾,一切按部就班,祭奠时各路亲戚纷纷垂泪,还有人扑到棺木前嚎啕大哭。
他们仰仗的支柱倒了,以后想献殷勤都不知道看谁脸色,戚述漠然地瞧着,眼底没有悲伤,甚至有几分讥讽。
“白眼狼,今天公布遗嘱了肯过来了?”二叔看他如同局外人,训斥,“有本事你就和我们撇得一干二净!”
女眷打圆场:“阿树也是无奈,他工作不在永煊,你们是好请假不去集团,他还要听老板安排,你看,这会儿不是来送他爷爷最后一程?”
二叔说:“松晟的蒋董来得可比他早,昨天就送过花圈了。”
戚述道:“您别着急上火,我和你们断了,对我是无所谓,等律师念完爷爷留的话,要是您从这儿滚出去,小孩国际高中的学费还能续上么?”
话一出口,二叔脸色铁青:“你……”
戚述打断:“子女不能让父母安心,也是一种不孝,说白了,你但凡有点能耐,都不至于惦记你爹给你漏点财产,咱们的白眼狼程度半斤八两。”
他慢条斯理地讲着,对二叔说:“所以你就闭嘴吧,消停点对你自己好。”
耳边终于清净,这场丧事从清晨办到正午,满目是白花和黑衣。
前来吊唁的朋友们逐渐散去,律师要在戚家的大宅公布遗嘱,随后让近亲们纷纷移步。
戚述暂时没有走,蒋禹旭给他递了支烟:“来一根?看你在里头中饭都不吃,要不要咱们换家饭店?”
“不,刚替你搞定TMT项目,我这两天说得嗓子疼,什么都懒得动弹。”戚述推拒。
于是蒋禹旭径自点烟:“我犒劳一下功臣,他们回去都不载你,等等我来开车送你过去。”
路上飘着雨点,敲在窗上蜿蜒滑落,残留的水渍如同泪痕。
戚述给江知羽发消息,让人出门注意天气。
江知羽已经从澳门回来,答复:[我在见客户,他的公司厂区排水不太灵,看架势我马上要在前线抗洪了。]
戚述看到这行话,不由地想象画面,然后勾了下嘴角。
蒋禹旭说:“怎么回事,那些律师和你通风报信了是吧?”
戚述说:“戚诺很早就出局了,选二叔或者三叔上去,其的董事不同意,股民肯定也反对,大家费劲去聘职业经理,戚立晋又说自己奋斗了大半辈子,这些心血怎么可以交给外人。”
语罢,他坦诚说:“律师早和我沟通过意见,他们大概要怎么分配,我不用去听都能了解。”
蒋禹旭道:“我看你的那些叔叔阿姨都挺有防备。”
“从爷爷拿股份补偿我的时候,他们就是这样了。”戚述道,“看人吃饭就得疑神疑鬼。”
蒋禹旭说:“我还是那句话,你想怎么收尾都行。”
戚述很淡地“嗯”了声,望向车外没再讲话。
他本来在分析公事,一家行业大头风光多年,刚在自己的手上被瓜分和吞并,防止出现系列动荡,后续还得愈发谨慎。
这个圈子总能看到风水轮流转,物是人非的消息多了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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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会儿,戚述又琢磨,永煊是否也会迎来这一天?
戚立晋和他的能量曾经如同大山,能压得自己难以喘息又无法忽视。
那座庄园也一度是戚述认为的全世界,年幼的他尚未学会奔跑,走路还不利落,在楼梯和花厅打转,被戚诺推到过地板上。
戚述尝试和长辈告状,好多人都说他是重心不稳,兄长怎么可能故意拿他取乐?而且男子汉大丈夫,磕了碰了算什么呢?
幼时的他学会沉默,内心萌生了脱离的冲动,可惜他迈出去的步子是那么小,绕到门外的喷泉就足够遥远。
而他现在走得那么远了。
半小时之后,车辆停在庄园门口,戚述暂且不想进去,打算拿电脑做一会儿公务。
不过,翻出随身包的时候,他听到清脆的一声动静,像是什么被压住了。
戚述拉开隔层的拉链,发觉江知羽往里面塞了两包饼干。
他对此有印象,说是客户送的新品试吃,江知羽认为味道不错,一袋根本不够,没想到转头还给自己分了点。
“中午没吃饭,躲车里啃零嘴?”蒋禹旭哭笑不得。
戚述拆开包装:“我挑食。”
拿出来一片,他安静地咬着,在尝出柚子味之前,脑海循着清晰的记忆,浮现出了那张手写名片。
这和自己起初悄悄闻到的、江知羽唇印的味道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