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啸川后知后觉,给月栖意把校服披上,低声哄道:“……意意,我是不是犯错误了?”
月栖意脑袋慢吞吞转回来,倏然道:“梁啸川。”
“你真的有点吵。”
月栖意超认真道:“我觉得一年级太吵了,才来四年级,如果你一直这样,我会去五年级的。”
梁啸川自诩酷拽,平时对班里那些捣蛋鬼小男孩十分不屑。
更不会在课堂上吵闹,因为他也不屑和老师交流。
天上地下也唯有月栖意觉得他很吵。
年萱莹摁下投影仪遥控,投出一张照片,现场当即“哇”声一片。
是月栖意第一天上小学的留念。
他站在校门口的夹竹桃树下,乌发垂顺,发尾绑着小蝴蝶结,校服挺括平整,胸牌字体烫金,上书“四年一班月栖意”。
同龄小孩拍照大多会咧开大嘴牙龈飞上天,或是臭脸没耐心,月栖意只是稍稍翘着唇角。
然而并不会显得木讷,因为他眉眼弯弯,瞳仁清亮,卧蚕饱满灵巧,显出十分的天真与生动。
真正的笑容本就不是用嘴唇来笑,而是用眼睛。
另一特别之处在于他怀中抱了一大捧粉雪山玫瑰。
六岁的小朋友抱着粉玫瑰很难不显得违和,然而月栖意幼时给人的第一印象便已经是漂亮,需要下一秒才会发现他也非常可爱,因此这捧玫瑰十分得宜。
【宝宝你不是四一班的,你是小一班的。】
【妈妈参见宝宝,宝宝一岁一岁一一岁】*
【啊啊啊宝宝你是一只小猫,我要墙纸爱你,把你亲晕,把你的小嘴小爪爪小肚肚亲烂!!!】
【亲完了吧,该我了,我早晨五点半就在这排队,都排一天了。】
【这只小猫好像怪怪的耶,我这边医院还不错,送来检查一下吧,我的地址是】
【能咬一口糯米腮腮吗?哦不可以啊,不给咬就算了,行吧?其实我也没有很想咬你。笑死,你挺一般的,哈哈哈,搞笑死了,你真的很装……宝宝,宝宝,让姨姨咬一下吧求你了呜呜呜】*
梁啸川无声扬了扬唇角,这些人现在才看到月栖意这么漂亮可爱的照片,他就不一样了,这张照片是他亲自拍的。
粉雪山也是他送的,公主当然要配玫瑰。
当日月栖意起初是不情愿的,梁啸川相机都举起来了,月栖意却抱着花仰头道:“我不想要拍。”
梁啸川困惑道:“怎么不拍?”
虽说月栖意本身已漂亮可爱到极点,但他是天生要站在幕前的,因为他十分上镜,静态定格或是视频一点都不会比本人丑,镜头都为他服务,能够完全彰显并留住他的光彩,他又从小喜欢拍照,怎么会说不想要拍?
月栖意一张小脸被玫瑰映衬得愈发粉雕玉琢,他认真道:“因为我不知道你能不能拍好。”
如果梁啸川不能拍好,那他宁可不要拍。
“我肯定能拍好。”梁啸川目光坚毅,笃定道。
他个头窜得快,看上去一个顶俩,伸手像拎一只小猫一样将月栖意摆好,道:“来意意,三二一——”
回忆旧日,梁啸川莫名笑了下,月栖意从小就那么可爱,他看着就喜欢。
……他笑容一敛。
分明想的是小时候,可“喜欢”两个字冒出来的一瞬间,他心头“咚”地猛跳一下。
然而这心悸转瞬即逝,他来不及捕捉剧震的缘由。
几人轮流说过去,渐渐地,月栖意仍伸出的手指明显比其余人少。
毕竟别人跑全马,他没有;
别人登珠峰,他没有;
别人俩眼视力都是五点二,他则要时不时变成瞎子。
其实他也可以反其道而行之,譬如说自己二十八周早产,体重九百八十克简直就是只真正的小猫,一出生无自主呼吸,去住了九十八天的NICU,五次被下病危病重告知书,六个月时又做淋巴管瘤手术,需要全麻……这些都是徐姨累计念叨数十遍、每每谈及都泪汪汪的事。
“我们宝宝那么小一个,就要插管插针,那时候医生说宝宝心脏只有草莓那么大呀,能活到这么大很辛苦的……”
只是他觉得,这些不太适宜在当下的场合吐露。
月栖意出了片刻神,听见程佳滟道:“我有过意外亲吻。”
“不是拍戏,”程佳滟伸出两根食指,指腹相对碰了碰,道,“但的确是偶像剧常见情节,还有点恶俗,就像这样,不小心碰到。”
年萱莹收了,段平尧收了……月栖意没收,梁啸川收了……周存征没收。
月栖意并未察觉周存征没收手指,因为梁啸川借着衣物与桌面遮挡紧紧掌住了他的手,视线一避不避地黏在他面上。
若非有直播阻碍,这人估计当场便会连珠炮一样问“谁亲你了哪个男的活腻了敢亲你什么时候在哪怎么亲的亲多重亲多久”。
明明自己小时候逮着小栖意像吸猫一样亲来亲去,还因为亲得太频繁把月栖意弄哭了,被他爸抄起鸡毛掸子使劲抽了一顿。
梁啸川深呼吸半晌,比划了几个手势。
月栖意也做了几个手势。
【什么东西】
【好像是手语】
【有没有懂的翻译翻译】
【太快了没来得及录屏】
梁啸川是捡着最迫切想知道的问。
——谁干的?
月栖意:我不知道。
手语是梁啸川为了跟月栖意做朋友而学的。
他刚认识月栖意时,有很长一段时间,月栖意一个字都没和他说过。
梁啸川便以为人家不会说话呢,还在心里偷偷管人叫小哑巴。
因此他去学了手语,杵人家跟前一顿比划——我叫梁啸川今年八岁(故意多谎报两岁)我们做朋友吧你叫什么你几岁了……
彼时年仅三岁的小栖意:“……”
看不懂。
后来月栖意空闲时也学了一点,二人偶尔会如此加密交流一下。
若非程佳滟提起,月栖意几乎已经忘记。
不记得几年前,又一部戏杀青后,由于拍摄劳心费力,月栖意短暂性失明的频率高了不少。
梁啸川急得眼都通红了,可医生的结论也只是要静养,要补充营养,顺带陈述月栖意先天的底子实在太薄了,后天无法完全弥补云云。
于是月栖意那段时间几乎没怎么出门,休养数月后终于稍稍好转一些,才恢复了正常生活轨迹。
某个周末,他在学校图书馆找书。
才走到书架里侧,眼前便忽而陷入黑暗。
停顿片刻,月栖意让手机语音助手打给梁啸川。
对面秒接:“怎么了意意?”
“我在文华阁负二层,”文华阁是A影老图书馆的名字,月栖意手搭着书架横格,道,“刚刚眼睛看不到了。”
梁啸川立时道:“你别动,我马上到。”
梁啸川从大一开始便慢慢接手父辈的工作,平日里要么在公司、要么去找月栖意,真正在他自己学校的时间反而最少。
从梁氏过来很近,月栖意倚着窗台等了约莫十分钟,便听见有橐橐靴声渐近。
因多次无法视物,月栖意的听觉变得灵敏许多。
来人速度不慢,脚步声却又硬又实,明显来自体力上佳的成年男人。
梁啸川常穿靴子,文华阁又处于半废弃状态,月栖意来时一个同学也未瞧见,他自然以为来人是梁啸川。
是以他往前迈步,然而等得腿有些麻,便不禁踉跄了下。
不料对方反应却有些强烈,屈膝大步来接他。
明明这点踉跄完全不会致使月栖意摔倒,可他这么诚惶诚恐地一接,二人脸反而挨到了一块儿。
对方侧抵住了书架免于摔倒,而月栖意的唇落在对方唇角。
气氛凝固一瞬。
主要是对方似乎凝固了,原先微重的呼吸声都戛然而止。
因为月栖意不甚在意,毕竟梁啸川上初中前时不时给他来一下,现下也只是两人长大了而已。
于是他站直身道:“今天很快呀,路上没有堵车吗?”
来人久久不答话,月栖意察觉有异,踯躅着确认道:“……梁啸川?”
“……”
“……哥?”
“……”
“意意?”
梁啸川的声音从门口边传来:“哪儿呢?”
手机随之振起,月栖意怔了下,对身前人道:“你……”
男人似是回过神来,一语未发,只是后退几步,转过书架朝后门去了。
梁啸川寻过来,抖开臂弯里的外套给月栖意披上,在他跟前蹲下道:“上来,我背你。”
月栖意趴到他背上,外头比室内地下暖和明亮太多,出门后日头晒得人眼饧身软。
月栖意舒服了些,揪揪梁啸川领口道:“……哥。”
梁啸川一听他喊哥便乐,可月栖意长大后不轻易喊哥,他笑问:“怎么,被哥感动了?”
“我是觉得,”月栖意想到方才自己把别人错认成他,两根食指绕了绕,像闯祸的小猫一样有点心虚但不多,道,“好像有点对不起你。”
“有什么好对不起的,”梁啸川以为他是说把自己叫来背他,强调道,“以后哪不舒服,甭管在哪,立刻找哥,记住没?你只要别管别人叫哥,就不会对不起我。”
月栖意:“……”
还真歪打正着说对了,月栖意莫名笑出声,然后呛了风,偏头咳嗽起来。
“怎么了这,是不是刚刚着凉了?”梁啸川急道,“外套盖严了,别嫌热知道没?以后这地下阴冷的地方你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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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场的几乎没人会把月栖意和周存征联系在一起。
非同校、非同行,也没见二人说过话,这不是陌生人是什么?
也唯有周存征的几个跟拍摄像心中犯嘀咕——这位嘉宾总在帐篷区附近不见踪影,满场机位何其多,偏偏找不着他,导致周存征这边的跟拍只能拍景,或者拍趁亲哥不在满山乱窜的周存衡。
月栖意自己顾不上看周存征,因为回答完梁啸川后,他只剩一根手指伸着了。
轮到年萱莹,她朝月栖意笑了下,深表歉意但不得不如此——作为PD,她当然得让热度最高的受惩罚,而四组嘉宾同时直播,据实时反馈,选择观看月栖意这边机位画面的用户达到百分之八十,余下百分之二十也是在其他嘉宾与月栖意之间反复切换。
年萱莹晃晃手中的酒杯,绝杀道:“五十二度的白酒我喝过一斤,没哭,没倒,没吐。”
结果不言自明,因为月栖意是圈内熟知的一杯倒。
“来来来,”程佳滟一见月栖意收拢最后一根食指,便把签筒递给他,道,“放心吧,我偷看了,没有激吻一分钟或者用屁股写字这种惩罚。”
月栖意从中抽出一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