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文谦惊恐地瞪大眼睛。
梁啸川指了指他床远离月栖意的那一侧,做了个驱赶的手势。
骆文谦机械地挪回去。
月栖意:“……”
转向他时,梁啸川又换上笑容,双手掌心相对,放在耳畔——示意月栖意做个好梦,又隔空摸了摸月栖意的脑袋。
月栖意抿起唇,指了指远处,表示不准梁啸川像无常抓魂一样趴在外面。
梁啸川看他板着小脸,老老实实做了个告饶的作揖手势,在小瞿老师巡过来前,最后看了眼月栖意才离开。
——
午休结束之后,小瞿老师举起手中的皮筋盒子,道:“睡乱头发的小女生们,排队到老师跟前来扎头发哦。”
月栖意今天头发也取出两绺编了小辫子,自头顶至耳后,是徐姨给他编的。
睡过一觉之后也有些凌乱,其中一条的小皮筋都不晓得哪里去了,可能落在枕头附近或是别的地方。
但是他思考了片刻,还是没有上前。
毕竟老师说的是小女生,他并不是小女生。
如果老师给女生们扎完之后,还有时间的话,他再过去好了。
小瞿老师一个个给小女生们整理好头发,下午有户外活动课,她正要招呼小朋友们站好队出门,忽然瞥见小猫安安静静地站在后面,她才猛地意识到不仅小姑娘有长头发……
她抬手道:“意意,到老师这里来。”
她将月栖意乱掉的小辫子理好,夸赞道:“真好看呀,意意今天的头发是公主的样子呢。”
“公主又怎么了,长得这么小这么小这么小,别人一看到他就牙痒痒,一下子就把他咬坏了。”
纪明炀不知何时晃荡过来,牢牢盯着月栖意,还把「这么小」重复三遍。
说完他又咧了咧嘴,活像游乐园里画大红嘴的小丑。
小瞿老师哭笑不得,反驳道:“意意现在才几岁,只是长得晚而已。而且好端端地,干嘛要咬人,不会是你自己想咬意意吧?再说了,公主都是有人保护的,想咬公主的人还没咬到公主,就会被骑士打倒。”
她不赞同道:“纪明炀,你对小朋友不友善,今天没有小红花,而且老师要跟你爸爸妈妈谈一谈。”
纪明炀表情不咸不淡,丝毫没被威胁到,老实了两秒,忽然道:“他应该还没有骑士吧,那我要当骑士。”
小瞿老师:“?”
月栖意:“……”
纪明炀转向月栖意道:“我可以给你当骑士,这样没人敢再欺负你。但是你得和我玩,我还想咬你一口。”
继而补充道:“我不会使劲儿咬、不会咬坏你的。”
月栖意:“……”
他百思不得其解,纪明炀上午还不给他牛奶,为什么现在又说要跟他玩?
小瞿老师反问道:“如果已经有了呢?”
她最后整理了一下月栖意的发尾,道:“你看,意意这么善良可爱、这么好的小朋友,怎么会没有骑士?”
纪明炀退而求其次道:“那我当二号骑士。”
小瞿老师追问:“那如果已经有十个、一百个骑士,排队都排不到你呢?你要当骑士,就要对公主很好很好,最少也要友善一点,不可以仗着自己长得高就欺负人家。”
纪明炀似懂非懂,语出惊人:“那我就把前面的一百个都打倒。”
小瞿老师:“……”
必须尽早跟家长沟通。
活动课,骆文谦凑上前来,对月栖意道:“栖意,待会放学要一起走吗,要是愿意的话你就点点头。”
月栖意摇头。
他与骆文谦并不顺路,甚至是反方向。
一旁纪明炀立刻挺直背脊道:“他不跟你走,他已经是我的公主了,以后你也不能跟他说话。”
骆文谦:“……”
月栖意:“……”
他默默往远处挪了挪,拉开与纪明炀的距离。
骆文谦哼笑道:“人家根本不想跟你玩,公主才看不上你呢。”
又向月栖意确认道:“你不想跟他做朋友,对吧?”
月栖意摇头,又点头。
他其实并不晓得如何同别人做朋友。
梁啸川也好,骆文谦也好,他并不晓得如何以朋友的身份与他们相处,答应只是顺水推舟。
与人日常相处时,他很少会有负面情绪,对纪明炀也一样,也没有讨厌,相反他觉得纪明炀也是挺好的小朋友,只是行为有些怪异。
如果纪明炀想同他做朋友的话,那么也可以吧。
月栖意又指指自己和骆文谦,伸出两根食指,对骆文谦做了个拉远的手势。
骆文谦恍然大悟,遗憾道:“你家在另一边……成吧。”
“小朋友们大家看我——”小瞿老师挥舞小红旗,喊道,“四个小朋友组成一队,我们玩夹球赛跑的游戏。”
规制便是四个小孩三个球,球夹在孩子们的后背和胸口之间,然后四个小孩一起走。
骆文谦当即对月栖意道:“那我们一组,再找两个。”
月栖意却摇了摇头。
他指指骆文谦,两根手指做了个快速向前跑的动作。
又指了指自己,两根手指只能向前慢慢走。
他不想拖累其他小朋友做最后一名,体力游戏他会和老师请假不参加。
“你是说你跑得慢呀?”旁边有个小姑娘冒出来,笑道,“没关系,我们只是玩游戏而已。”
“我叫荀茜如……”她道,“意意,我想跟你一组。”
骆文谦登时道:“我也无所谓第几。”
纪明炀凑过来,道:“我能参加吗?”
他嘴角一动,荀茜如警惕道:“你又要咧嘴吃小猫?”
纪明炀强调道:“是咬小猫,不是吃小猫。”
骆文谦俨然一副御前大总管的模样,问月栖意:“要收他吗?”
月栖意首肯,于是荀茜如站最前,月栖意第二个,正要夹上球,荀茜如蓦然好奇道:“咦?”
她低头靠近月栖意胸前,观察道:“这是……你吗?好可爱!”
她直起身,指了指月栖意身上那枚可以夹照片的小徽章,道:“那另一个人是谁呀?”
月栖意不晓得要如何表达「哥哥」抑或「朋友」,只能抬高手比了比个头,表示对方比自己高这么多。
荀茜如茅塞顿开,道:“是你哥哥吧。”
月栖意点头,荀茜如便慨叹道:“那你跟你哥哥感情真好。”
感情好……有吗?
月栖意不太明白。
这小徽章梁啸川也别了一枚,起初他并不情愿戴,觉得佩戴这个就像大人把结婚证佩在身上一样奇怪。
但梁啸川用每天只咬他一次、不可以多咬来换他戴上这个。
刚戴上时被梁伯伯撞见,梁伯伯仿佛吃了一惊,询问缘故后沉默许久,叹息道:
“孩子,下回别这么容易答应梁啸川这混蛋,这算什么交换,你多吃亏呢。”
当下,前后三个人配合着月栖意的步速慢慢往前挪。
月栖意本以为他们会落后很多,但随着时间推移,前头领先的小队却都不约而同越走越慢。
最后居然是他们第一个过了终点线。
直至老师给他衣领贴上小红花时,月栖意仍有种不真实感。
荀茜如欢呼一声,跳起来抱住月栖意,「吧唧」亲了他脸颊一下。
月栖意:“……”
骆文谦瞠目结舌,大声道:“怎么能随便亲他!”
荀茜如理直气壮道:“干嘛,小朋友亲亲很正常的!”
骆文谦马上道:“那我也要亲他。”
旁边有小孩弱弱道:“我也想亲……”
“我也想。”
“我也……”
——
小学比幼儿园放学早半小时,徐姨到附幼门口时,梁啸川已经背着书包在树下站成一块望猫石。
等看到月栖意身影出现在门口时,徐姨正想跑上前给宝宝一个大大的拥抱。
不料身旁一阵黑色疾风刮过,转眼间梁啸川已经蹲在月栖意跟前。
而小墨也不甘落后,离弦之箭一般窜出去,牵引绳霎时间绷成一条直线,险些将徐姨拽飞。
梁啸川接过月栖意的小书包,难以置信地看了看他红彤彤的脸颊,沉下脸问小瞿老师:“他脸怎么了,是不是有人欺负我们意意?”
小瞿老师还不太习惯面对这位「意意家长」,嘴角抽搐了下,才解释道:“没有,是……小朋友们都太喜欢意意了,所以把脸亲成这样的。”
梁啸川:“……”
他跟个大人一样托抱起月栖意,徐姨迎上前来端详月栖意这小脸蛋,震惊道:“这是多少人亲的呀。”
梁啸川连声询问道:“意意,上幼儿园开心吗,老师怎么样,其他小孩对你好吗,中午饭吃饱没有,上一天学难不难受?”
月栖意:“……”
他记性很好,按照梁啸川提问的顺序,点头,点头,摇头。
梁啸川:“……”
自己刚都问什么来着?
月栖意拽拽梁啸川袖口,做了个写字的动作。
梁啸川便将他放下来,给他拿出便利贴本和胡萝卜笔。
月栖意口不能言是心理问题,他不仅不想发声,也抗拒张口。
梁啸川至今只以为他生来便不能说话,为此特地去学手语。
然后发现月栖意根本看不懂他在比划什么。
但总有无法用点头摇头或者手势表达的意思,月栖意便写下来。
然后发现,梁啸川不识字。
幼儿园会教,然而梁啸川晕字,亲身证实男人无才便是德,正如他爹,也是大几岁才摆脱文盲状态。
但梁啸川不会错过与月栖意交流的渠道,他立刻便学。
在幼儿园之外他要跟月栖意一起,那他便在幼儿园内从拼音开始学。
如此性情大变太过反常,老师都怀疑他被人夺了舍。
但天道酬勤,至少在这一个月内他把常用字学得差不多了。
月栖意写字一笔一划,虽说笔触明显稚气,但十分漂亮,就像小猫本猫一样。
“小瞿老师说明天去参观你们学校。”
梁啸川慢慢读完,一怔,而后笑道:“这么好。”
他蓦地想起一事,询问道:“今天我们学校操场上又是练舞龙、又是练花式跳绳的,不会是为了迎接你们吧?”
月栖意摇摇头,他也不晓得。
梁啸川思索片刻,重新把他抱起来,问道:“今天交朋友没有?”
月栖意点头,梁啸川并不意外,继续问道:“男的女的?男的就一根手指,女的就两根手指。”
月栖意把双手都张开,十指对着他,像要投降。
——都有,而且很多。
梁啸川蓦地生出危机感。
他严肃道:“你跟他们当普通朋友就得了,要跟哥当最好的朋友。”
月栖意迟疑少顷,就这几秒钟,梁啸川眼睛都要长他身上了,他看了看梁啸川殷切期盼的眼神,点点头。
梁啸川吃了小猫给的定心丸,心脏却仍然沉沉压着石头。
在东长平街上他们的朋友只有彼此。可是从上幼儿园开始,月栖意会认识越来越多同龄人。
性格好、头脑好、长得好的小孩正常人都喜欢,而梁啸川只是其中一个,只是月栖意的「一个哥哥」而已。
仿佛下一秒便会有人来跟他抢月栖意,梁啸川将小猫紧紧搂住,瞳仁黑沉沉阴森森,看谁都像敌人。
月栖意歪头注视他片刻,拍拍他一只手。
梁啸川不解其意,但还是改成单手抱他,腾出一只手来抬起。
月栖意伸出自己的小手指,勾住梁啸川的,而后晃了晃。
——
“意意,你再跟哥拉个勾成不成?”
入睡前,梁啸川发出第一百次拉勾申请。
月栖意:“……”
这已不是梁啸川第一次把他叼回家。
算算这一个月,他在自己奶油色小床上睡觉的天数已经少于在梁啸川这张黑色大床上睡觉的天数。
以致于他每每回到家,都要面对小墨「妈妈你在外面有别的狗了」的幽怨眼神。
月栖意握起拳头,将自己的小拇指藏起来,同时捶捶枕头示意自己要睡觉了。
梁啸川摸了摸他睡帽上的白色小绒球,闷声道:“行……睡吧,哥没事儿,你不用管哥,不拉勾也不要紧。”
月栖意:“……”
他犹豫着伸出一根小拇指,同时把另一手的食指伸出来,表示这是最后一次。
梁啸川立即勾住,大脑袋凑上前道:“意意……”
他本意是要亲月栖意的脸,孰料月栖意一偏头,两个人额头猛地撞了一下。
月栖意:“……”
梁啸川的脑袋坚硬无比,撞得他一瞬间眼前发黑。
他立刻抬手,使劲打梁啸川的肩膀。
可梁啸川骨头硬,反作用力反而把他掌心震得生疼。
梁啸川老老实实挨揍,连声道:“对不起对不起意意,哥错了,不是说好让你打脸的?那肩膀上都是骨头,你手不疼吗?”
他拉着月栖意手腕拍自己脸,演示道:“往这儿抽,不用留手,哥就爱挨你的揍。”
月栖意:“……”
——
凌晨两点,梁啸川醒来。
他摸了摸月栖意额头,稍稍有点热。
梁啸川皱起眉,下床去拧了条毛巾给月栖意敷额头上,继而靠在床头,牵住小猫的手腕,要等他烧退了自己再睡。
一挪身子忽然察觉腿底下有什么硌着,梁啸川探手下去,摸出来个遥控器。
大概是月栖意睡前看《猫和老鼠》,忘记把遥控器放回原位。
梁啸川方才动那两下不晓得按到什么,电视切到DVD播放画面。
一堆男的女的冒出来,梁啸川正要关,蓦地发现电视上的人有他爸和他妈。
婚纱与西装,宾客满堂,这是他父母结婚的录像。
离都离了,梁啸川看这个也没什么感触。
他无法调动自己对父母的情感,甚至,在月栖意出现之前,他一度以为自己没有情感。
他对什么都不喜欢也不讨厌,父母养育、读书学习、各类运动……甚至吃饭睡觉,他无论如何都感受不到情绪。
仿佛他就是随意地活一活,到时候了就见阎王去。
此刻他不因幼年父母离异而遗憾不甘,但也不会觉得自己合该家庭破碎。
他连面部表情都没有变化,如同切断一部冗长无趣的电影播放一般,按下电源键,继续守着月栖意。
——
“川川哥哥。”
置身于一片白茫茫的雾气中,梁啸川揉了揉眼睛,讶然道:“意意,你怎么穿得这么好看?”
月栖意身着洁白长裙,裙摆迤逦在身后,头纱覆住一头柔顺长发,手中还执着捧花,卡布奇诺玫瑰娇艳欲滴,还沾着露水。
他翘起唇角,笑道:“因为我要结婚了。”
梁啸川全然忘却了月栖意是个小哑巴、不该在此时开口,他只觉得这声线柔和得让人心软至极,他喃喃问道:“结婚?”
有道男声随即响起:“哥,欢迎你来参加我和意意的婚礼。”
作者有话要说:
哥:?老子一枪崩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