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西菲尔和雅威安静地坐在湖岸。

带着圣光味道的湖水,阵阵扑来。不远处的圣泉瀑布，哗啦啦地落着。

上帝创造的那只名叫“咪路”的小猫咪，闻着熟悉的气息过来,大摇大摆地跳到路西菲尔身上,同款的青色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

路西菲尔低头抓抓小猫的毛。

手链因这动作,发出叮铃铃的声响。

“你怎么过来了？”他低声问,把小奶团子又往怀里抱了抱。

身侧的少年忽然凑过来,说：“它在问你是不是迷路了，它是特意过来寻你的。”

路西菲尔笑着把小猫崽捧到胸前，捏捏它的前爪，说：“看不出,小家伙这么贴心呢。”

雅威抿抿嘴唇：“其实……也不是。你要听听它原本的话吗？”

路西菲尔：“什么？”

雅威：“你是不是迷路了？还要我出来寻你,愚蠢的两脚兽。”

路西菲尔：……

当即脸色一黑。

雅威连忙摆着手同他解释：“不是我说的，都是你家猫讲的。它真的一点都不贴心。”

路西菲尔：……

这话听起来,怎么那么似曾相识？

说起来,当初这位小朋友似乎也是这样诋毁沙利叶的？

“雅威。”路西菲尔终于有那么一点点正视这个问题，颇为严肃地叫住他。

少年回应地很快，温和纵容：“你说。”

路西菲尔：“你是不是在嫉妒咪路？”

少年身形一僵。

然后，沉默。

这模样，一看就是被说中之后的心虚。

路西菲尔放下小猫，转头望向少年：“雅威，你一直诋毁沙利叶也就算了，那时你年纪还小，不大懂事,沙利叶也确实有问题。但你现在个子比我还要高了，心智也稳重很多,怎么还和这么小的生灵计较？”

天使眼睛很亮，睫毛也很长，清澈的眸子里满是疑惑：“雅威，你该不会是……因为咪路抢了你的位置吧？”

雅威神色一僵，而后扬了扬有些尴尬的唇角：“你在说什么？我怎么会嫉妒一只那么小的团子？我哪有那么小心眼。”

祂都这样说了，路西菲尔又不能真的去听祂的心声。

这感觉像是一拳戳在了棉花上……

他只好扁扁嘴，闷闷地说：“好吧。”

身侧的少年，忽然噗嗤一声浅浅的笑，而后摸上他的头发：“真的没有嫉妒这只小生灵，也没有嫌他抢了我的位置。再说，我在你这里也没有什么位置啊，这个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

小朋友这么懂事，反倒让路西菲尔脸上有点红。

呆了好一会儿，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少年说的最后一句话，低声反驳：“什么叫你在我这里没有什么位置，还是有位置的啊。”

少年勾了勾唇角，浅金色的眸子，静静地望着他。

柔软的发丝，轻轻得飞扬着，扫在他的脸颊与脖颈。

呼吸间，都是纯净的圣洁气息。

路西菲尔尴尬地抬手，拂拂缠在脖颈的银发，小声嘟囔：“你头发怎么乱飞。”

天使手忙脚乱的，雅威干脆幻出一条金色的发带，将长发束到身后。

而后才声音低缓地回问：“所以路西菲尔，我在你这里是个什么位置？”

低沉的、与神相似的声音，让路西菲尔心下一跳。

再抬头时，看到少年眉间隐隐若现的金色纹印，更是在心里泛起滔天的巨浪。

他记起来了……那一日，神吻在他受伤的脖颈，为他吸食残留的黑暗之力时，额间也曾有过这样一枚纹印。

当时还曾感慨过，这个纹印有些熟悉。现在才发觉：那纹印，不就是初见雅威之时，少年额间的金纹？

只是这金纹只在最初见面是出现过，后来便再也未曾见过。

雅威祂……

果然，越来越像父神了。

“路西菲尔，你心跳怎么这么快？”少年突然开口。

骨节分明的手，隔着半个指肚，轻轻置于他胸前。

明明没有任何接触，可路西菲尔就是觉得，胸口、被少年掌心微微贴到的地方，泛着浅浅的温热。

心跳，更快了。

“怎么办，你心跳这么快，我都想再打开聆听心声的通道了。”少年温和的声音自面前传来。

路西菲尔下意识地向后退。

大脑还未及反应，嘴上先急急道了一声：“别……”

声音轻轻软软，若是细听，还带着浅浅的波动。

路西菲尔第一次听到自己发出这样陌生的声音。

他自己怔住，对面的少年也怔住。

两双明澈的眸，相互对视着。

天使的脸渐渐红了。

少年唇角勾起轻浅的笑，抬手拂在他额前的刘海，又顺着金色的发，抚在他的鬓边。

路西菲尔低垂了眸子，手指却紧紧地揪在衣摆。

“路西菲尔，你今天怎么这么乖……”雅威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带着温度的指尖，划过头顶的发穴，又顺着发丝一下又一下得梳理。

直到那手掌顺着发丝，疏到柔软的羽毛，还有羽毛根脚的绒毛，路西菲尔这才恍然惊醒。

他猛得将雅威推开。

顾不得少年会不会摔倒，也顾不得躺在草地上打滚的白猫。

身后羽翼忽然展开，下一秒便卷着纯净的风，回了宫殿。

*

一路匆匆回到房间，又猛得把房门和窗户都关上。

天使屈起双膝团成一团，又卷起宽大的羽翼，把自己紧紧裹住，缩在墙角。

坐在黑暗中，心跳的声音却显得更大。路西菲尔把脸埋进膝窝，全身的血液都往脸上涌。

他刚刚在做什么？

为什么要近乎纵容地任由雅威动作？

为什么要在雅威面前发出那种软绵绵、近乎撒娇一样的声音？

刚才他甚至有一种想要展开翅膀，要雅威继续摸下去的冲动。

黑暗中，他内疚地咬紧了下唇。

这是怎么了？

他是把雅威当做父神了吗？

虽然雅威确实是父神的分、身，但如果仅仅因为雅威与父神相似，就将祂认做了父神，甚至是当做父神的替代品……

那岂不是同沙利叶一样的下作？

在密不透风的羽翼里，路西菲尔狠狠给了自己一巴掌。

响亮的巴掌声传出羽翼，响在空档、安静的房间。

几乎是同时的，面前响起少年急促的声音。

“路西菲尔，你在做什么？”

而后，便有一双手摸索到翅膀的边缘，试图剥开他蜷缩在一起的羽翼。

“路西菲尔，你把羽翼展开，给我看看。对不起，我不该摸你的头发，也不该摸你的羽翼，我向你道歉，你别生气，也别难过了好不好……”

少年的手，不过短短一个星期，就已长得宽大漂亮。

指肚顺着羽翼的边缘扒进来，便正正落到他的眼里。在日光的映照下，泛着半透明的粉。

他默不作声地将羽翼又裹了裹。

少年刚落进来的指尖，瞬间又淹没在洁白的羽毛里。

“路西菲尔，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担心你，你让我看看。”

“拜托你，不要再闹小脾气了，好不好？”

雅威说得嗓子都要哑了，也没见翅膀动弹半下，只好使出杀手锏：“路西菲尔，你再不出来我要听你的心声了。”

裹成羽毛团子的天使，这才颤了两颤，缓缓得展开了翅膀。

刚从羽翼里出来的天使，热得整张脸都红红的，但还是能看清右脸被他自己打过的痕迹。

天使生来皮肤白皙柔嫩，不过是打了一下，脸颊就已经有一些充血了。若是仔细看，甚至能看出右侧脸颊高出的一小块，显然是被他自己给打肿了。

雅威单膝跪下，抚在他的面颊，轻声责备：“我若是犯了什么错，你打我不就好了，为什么要打你自己啊？傻吧你……”

路西菲尔微微偏过头去，躲开少年的手掌，低声说：“是我自己犯错，惩罚我自己，与你没有关系。”

而后干脆利落地起身，面上表情绷起。

一秒之间又回到那个亿万天使尊敬的圣天使长，仿佛刚才躲在翅膀里哭的不是他一样。

路西菲尔理理身上皱起的衣袍，低声下了逐客令：“我要换衣服了，你先出去。你现在文字学得不错了，天使学院那边也换成了拉斐尔负责，你从明天开始，就去天使学院上学吧。”

他自认为表现冰冷，少年神祇会知趣识趣。

哪知，雅威并不是个会按常理出牌的神，直接上前一步，便将他抵到角落的墙上。

先前收敛着身上气场的少年，这次悉数释放开来。

独属于神的圣光之力，几乎将他压得腿软。

“唔，雅威……”他紧紧咬着下唇，齿尖甚至隐隐溢出血丝来。

下一秒，身上的所有威压又都消失不见。

唯独少年清凛的气息落在周围，像是要通过他的每一根羽毛、每一寸皮肤，渗入他的整个身体一般。

柔软的指尖，触在他的下颌。

后又落到他的下唇。

“别咬了，都出血了。”

“听话啊……路西菲尔。”

少年低声哄着，将他的下唇自锋利的齿尖救下来。

手腕落下时，拇指的尖尖上，还泛着浅红色的血珠。

路西菲尔真的是……打也打不过，说也没有用了。

他干脆闭上眼，靠上墙角，整个天使都陷入沉默。

没有了视觉的干扰，听觉与触觉变得似乎格外敏锐。

他听见少年衣袍的摩擦声，也听见祂呼吸的声音。

“砰”一声，什么东西打开的声音……

而后便是熟悉的药膏气味。

天使颤着睫毛睁眼，浅青色的眸子里，映出少年紧抿的唇瓣。

对上他的目光，少年勾唇一笑。

“我给你涂点药膏，一会儿就好了。”

路西菲尔抿抿嘴唇，别扭地说：“不涂，一会儿也会好。”

雅威没应话，只轻轻在他脸颊吹了吹。

清凛的气息，扫过脸颊。

不过片刻，那火辣辣的感觉便消失不见了。

少年自觉地后退一步，与天使保持安全的距离。

唯有金色的眸子，还一直黏在他的身上。

“不涂药膏，哪能好这么快？”祂笑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