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眼睛被神捂住,看不见眼前的残酷场景，但还是能听见一声又一声的惨叫。

直到那声音越发虚弱，最终彻底消失。

那是生命流逝的过程。

死亡,明明是该隐带到的这个人间,却波及到了天使的身上……

不,或许……

自始至终,这所有的死亡本就都是被阿玛拉所带到的这个世界。

路西菲尔沉浸在纷乱的思绪中,东想西想,连神什么时候将他放开的都不知道。

回过神时，眼前的便是神骤然靠近的金色眸子，还有额间的金色纹印。

“抱歉，吓到你了。”神轻声开口,声音柔和。指尖拂过他鬓边的刘海,又碰触在他的面颊。

天使眨眨眼，浅青色的眸子清澈得如同亚得里亚海岸上,漾起的漪波。

“没有。父神,您不要担心。路西刚刚只是在思考最近黑暗气息的事……没有被这点小事吓到。”

说话时，听起来已于平时无异，好似刚才惊得双翼发抖的天使不是他。

上帝没有拆穿眼前的天使，只浅浅地“嗯”了一声。而后抬眼望向不远处、繁华热闹的埃及主城，说：“圣扎迦利只是整个埃及被沾染的天使之一，这里已经沦陷了。”

路西菲尔一怔，面露疑惑，说：“但是父神，这里明明……看不出任何被黑暗沾染的痕迹啊。”

日光依旧照耀着这一片繁荣的沃土,神的到来，也未有影响到他们任何的生存。

这里看起来,光明依旧存在着。

上帝微微摇头：“在吾将圣扎迦利的邪恶气息显露之前，也看不出他有任何异常。”

神的话清楚明了：并不是表面上看起来无事的，就是真的无事。

他们现在眼睛所看到的，都只是浮于表面的宁静。

可这些生灵的内心，早已被黑暗腐蚀，只剩一个光明的壳子，在日光的照耀下，依旧光鲜美丽。

“路西，你随吾来。”

神说着，转身朝主城走去。

路西菲尔紧随其后，不过片刻时间，便又回到了城区之中。

这里依旧有零星分散着的低阶天使，在见到他们之后也依旧礼貌地弯腰行礼。

街上人来人往，好像这是任何一个普通的早晨。

“路西，你看这边。”上帝将手指向不远处，一个身着破落衣裳的男人。

那是似乎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乞丐，可他的目光却分外的空洞。阳光照到他的身上，他却像是察觉不到似的。有路过的飞鸟落到他的面前，他也毫无反应。

他就像是一个蜷缩的雕塑一般，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唯有还睁着的眼睛，昭示着他还在运转的生命。

“他是饿了吗？”天使疑惑出声。

而后，抬步走到那男人面前，手里变出一张大大的蒲叶，又往蒲叶里盛了些泉水，递到他干裂的嘴边。

路西菲尔能看得出，眼前的男人是处于极度缺水的状态，按说若是有水递到他的唇边，应该立刻疯了似的喝才对。

可眼前这个黑褐色皮肤的男人，却只是淡淡地瞥了蒲叶一眼，甚至连水滴到他唇上时，都没有舔一下。

天使蹲下身来，浅青色的眸子静静地望着他：“你是没有力气喝水了吗……是不是太饿了？等你喝了泉水，肚子适应了才能吃东西。”

但衣衫破落的男人，却好似半点都没听到似的，连眼皮都没有向上翻一下。

比起听从天使的话，喝上一口救命的水，这个人好似生活在另一个世界，把这里的一切都屏蔽了。

“喂……”路西菲尔忍不住抬手推了推他，而后将手指尖放在他的脖颈，小声地自语：“明明心跳还很有力，看起来不像是连喝一口水的力气都没有……”

“路西。”神柔和的声音自耳边落下。

而后，一双温暖的手将他搀扶起来。

天使茫然地转头：“父神，他怎么……听不到我说话，他的耳朵聋了吗？”

可即便是耳朵聋掉，也不会连同对这个世界的感知都消失吧？

神说：“路西，他的心脏，被阿玛拉注入了绝望的黑暗。听不到声音，也没有触觉。”

这个人，他感受不到日光的照耀，也看不见熙攘的人群。

就像是把自己封在了一个密不透风的房子，周遭的一切都落在了他的感官之外。

于是，他既感觉不到这个世界的存在，也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

活着，对他来说，就变成了一种漫漫的无望。

路西菲尔怔怔地站着。

他见过背负罪恶的魔鬼，在地狱的最深处受罚。

也见过人间最残忍的厮杀，甚至还能淡然得为他们的灵魂称重，将他们分配于上帝的国度。

在天使的眼里，任何惩罚都是因为无法洗清罪恶，任何的伤害都将被神所治愈、所补偿。

却从未见到现在这般境况：

这个无辜的生灵，他的灵魂干净，却又千疮百孔。

他无法被救赎，也无法被治愈，随波逐流变成唯一的选择……

就像是时刻停在风浪尖上的船只。麻木得，开始寻求死亡的安宁。

这就是掩埋在虚假的“岁月静好”之下，赤、裸裸的真相。

关于这个世界，关于阿玛拉的真相。

“父神，这个人，我们也救不了……是吗？”天使颓然地垂了羽翼，浅青色的眸子，望着躺在地上的男人。

“路西，你是天堂的圣天使长，是天国副君，是这个世界的掌权者，也是黎明时，照进黑暗的第一颗晨星。”

神说着，抬头望向这人来人往的街区。

金色的瞳，扫过每一个来来往往的人。

最后，目光落在一身白衣的天使。

“你要相信，吾既与你同在，这山河便永不会倒。”

*

虽然白天有了神的宽慰，之后上帝又带着路西菲尔去了迦南城外的伯大巴喇休憩游玩，但夜晚回到神殿休息时，天使还是被噩梦魇住了。

上帝站在水晶屏前，注视着整个世界的魔气。

屏幕里，世界黑白交错。黑暗在日光落下之后，更加肆无忌惮，蚕食着这世间越来越少的光明之力。

所有生灵都陷入了沉睡，唯独九重之巅的神，依旧昼夜不歇地注视着这个世界。

安静的神殿里，忽然传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接着，便是天使细细浅浅的吟声。

神殿正中间的大床上，天使又把一双翅膀都裹到身上，胳膊紧紧地抱着双腿，把自己整个蜷成了一只弯弓的虾米。

路西菲尔陷入了白日的梦魇。

就像是有什么人死死地拖着他又回到那个时间、那个地点，他已经知晓自己处于梦境之中，却依旧无法抽离。

在梦里，他狠狠拍打着翅膀，想要挣脱这困境，甚至将神赐予的大天使之刃都拔出来，还是没有办法将这梦境斩断。他就像是被困在里面一样，一遍又一遍地看着圣扎迦利在自己面前被圣光之力所灼烧。

他的面前，一会儿是圣扎迦利，一会儿又换成那个毫无生气的男人。

仿佛整个梦境都是对他无能的嘲讽。

直到一束光，忽然从头顶落下。

梦境里的画面，一片片被撕碎，又一点点散落，变成金色的光雪。

天使动动眼睫，从沉睡中苏醒。

身侧的床垫似乎有微微的凹陷……

他翻了个身，转过头去，眼睫颤巍巍地动了许久，才把眼睛缓缓睁开来。

意识回笼，最先映入眸子里的，便是神的金瞳。

“唔……父神……”他迷迷糊糊地低语。

“又做噩梦了，这次怎么未在心中唤吾？”神轻声说着，温和又低沉，生怕吵醒他似的。

天使眨眨眼，又打了个小小的哈欠，说：“不是棘手的事，怕惊扰到您。”

说这话时，面上看似云淡风轻，但翅膀还裹在胸前，整个天使都处于防御的状态。

神的手指拂过羽翼的边侧，轻轻地摩挲。

路西菲尔这才不再紧绷，缓缓地将翅膀打开。

天使微微皱起的纱袍，也随着翅膀的张开，而曝露开来。

上帝目光在纱袍的褶皱上顿了顿，目光淡然地为他盖上薄毯，说：“睡吧路西，吾守着你。”

路西菲尔双手扣在毯子的边缘。

白净的薄毯上，露出十颗圆圆的指肚。

他悄悄往旁边挪了挪，风青色的眸子，落在神垂落的几缕发丝，轻声问：“您不睡吗？昨日您也没有休息。”

说完，顿了片刻，又有些不安地说：“是不是世界现在很危险？要不，我来帮您吧。”

而后就要掀开毯子，准备起床。

被上帝按住了双手的手腕，两只胳膊都紧紧地贴到了床上。

这样强硬的姿势，让天使有一瞬的愣怔。

但也是一瞬间的事。

因为下一秒，上帝就将他两只胳膊都松开。

两人之间，又恢复了惯有的距离。

“世界没有关系，吾也没有任何问题，你好好休息。”神淡淡地说着，看起来明显有些心不在焉。

但还是弯下身子，在他额间留了轻柔的一吻，对他说：“晚安？”

天使眨眨清澈的眼，胳膊朝着神的方向动了动，最终还是落下来。

“晚安。”他垂了眼睑，声音轻轻地说，“父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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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路西菲尔：父神昨夜就没有休息……今天还没有休息，是不是事情真的很严重……为什么都不告诉我，我不是父神最信任的崽吗（扯被角）

上帝：吾不能睡，睡了再醒过来，就不是吾了……（硬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