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天堂办公的时间过得很快,不知不觉便过去了三日。
这三日里，向来做事不会出错的路西菲尔，连续犯了三次错误,且频频走神。
更令人窘迫的是,每一次的走神和犯错,都有神的声音响在耳边,温柔地为他指出错误之处。
又或者轻轻地出声提醒。
一句：“崽崽,你又做错了。”
或是一句：“路西,再走神要完不成今日的工作了。”
每次听进耳朵里，都像是丢进深水里的炸弹。“噗通”一声闷响，炸出冲天的浪花。
今日下午，他仍然与米迦勒并排坐到一起,核查人间福杯录。
在黑暗肆虐的人间,人类变得越发邪恶，善良与正义之士越来越少。
人们越发觉得,暴戾与淡漠都是正常。他们不知道自己发生了什么,但他们似乎对此非常引以为傲。
同样的，人间福杯录的名单也在逐渐地减少。
昔日长长的卷轴，如今只缩减到五成不到。
这代表着，能够获得神与天使的祝福的人，只剩下了往日的一半。
虽然工作量减少了，但路西菲尔的眉头却时时蹙着。
身侧的米迦勒突然怼怼他的手肘，说：“路，巫族这里又呈上了管理志，关于巫师使用黑魔法的情似乎是况调查清楚了,说是触及到了非常可怕的边缘，请求一位有话语权的大天使殿下过去看一看。”
路西菲尔闻声转头,说：“巫族那边？对……是和黑暗有关。梅塔……”
他说到一半，又揉揉眉心：“算了，我亲自下去一趟。”
米迦勒：“你不是被神勒令只能在天堂活动吗？现在可以下到人间去？哦对，上次神还指派你去歌斐木林……看我这记性。那你去九重之巅和父神禀报一声，看父神如何安排吧。”
而后，将巫族的那一卷管理志抽出来递给他，便继续埋头于成堆的宗卷里去了。
路西菲尔手上拿着轴卷，一时有些愣怔。
他给忘记了，要下到人间，必须经由神的批准。
天使转身，目光不自觉望向门外、云雾笼罩的九重之巅。
要上去吗？
他在心里默默地问自己。
他知道，神是想要他上去的。
自从那日的推拒之后，他已经躲在水晶天整整三日了。而神的目光，就一直默默地注视了他三日。
若说雅威不知晓路西菲尔这里发生了什么，根本就不可能。
可祂现在都未有出声回应……
路西菲尔心里清清楚楚：雅威在等他。
在等着他亲自飞上九重之巅去寻祂。
一想到马上就要面对面得见到雅威，路西菲尔捏着轴卷的手也不自觉得捏紧了。
偏偏对于两人之间事情无知无觉的米迦勒，见他没有动作，还在催促：“怎么还没去？巫族说很急，今早才加急直通过来的。”
这下路西菲尔顾不得别扭，立刻收了轴卷往九重之巅赶。
*
九重之巅的神殿已经全然恢复，看起来与未毁之前丝毫无异。
圣光照耀下的琉璃画，依旧流光溢彩。
清澈的泉水，汩汩得自殿后流出，直直通向不远处的珍珠瀑布。
路西菲尔还未走近神殿，便看到一抹熟悉的身影。
银发的神，正站在门外迎他。
尽管昔日在水晶天里，对雅威一直没有什么规矩，呼来喝去得惯了。哪怕知道雅威就是创世神，这几日里，似乎也对祂没有什么规矩。
但来到了九重天堂之巅，才恍然记起那烙印在身体里的，对神的臣服。
他单膝跪到地上，手上还捧着巫族呈上来的卷轴。
曲起的膝盖才刚弯出一个浅浅的弧度，便被神看穿，直接上前一步托到了他的手肘。
“路西，不必多礼。”
说话时，神的气息靠得很近，带着清凛的圣光气息。
路西菲尔本能得抬头。
措不及防间，对上一双温润柔和的瞳。
他连忙将轴卷挡到面前，吞吞吐吐地说：“巫族今早加急送来的轴卷，说是发现了黑暗气息……那个，很重要。我想亲自下去看一看。梅塔在人间要注意太多事了，我怕他忙不过来。而且，他最近的状态也有一些不对……”
上帝接过卷轴，徐徐展开，说：“是需要吾的批准吗？吾记得你先前去地狱是直接下去的，也未有经过吾的准许。”
创世之书紧跟着出来，说：[那是因为当时您失忆梦游、神力消退，便谎称离开了九重之巅，将这些事都交由殿下自己定夺了。]
上帝低低地“哦”了一声，表示知晓。
又说：“吾记得，前段时日，路西不可擅自离开天堂？这似乎也是吾下的命令……”
创世之书：[那是因为阿玛拉当日在地狱险些毁了殿下，就为了引您出来。但您自己失忆，根本就不知道殿下在地狱受苦，致使您未能及时过去。您怕阿玛拉再有什么动作，您又无法及时赶到，便干脆将殿下禁足于天堂了。]
上帝眨眨眼：“那吾是不是需要陪路西一同下去？吾还未和路西一起下去玩……一起下去访问过人间。”
创世之书整本书都要炸掉，疯狂地在书页上吐槽：[都这个时候了，您还不好好在九重之巅注视世界吗？下面都成什么样了！天堂、地狱、人间，从上三级的炽天使到下三级的小天使们，每日战战兢兢、忙得脚不沾地，您却还在想着和殿下下去玩吗！您就不能清醒一点吗！您可是创世神啊！]
路西菲尔还是第一次看到上帝被创世之书训斥，看得整个天使都呆住。
看到最后那一句“您就不能清醒一点吗”，实在没有忍住，几不可查得扬了扬唇角。
不过，仅仅是这一瞬的笑容，也被时刻关注着他的创世神捉到。
“路西，你是在取笑吾吗？”
上帝被天使的笑容勾过来，笑着戳戳他的面颊。
路西菲尔连忙敛了唇角的弧度，恭谨地垂了眉眼，说：“没有。”
而后，便听见上帝几不可闻得叹了口气，说：“吾暂时不能离开九重之巅了……创世之书说，最近人间魔气四溢，吾要堵住溢出魔气的裂缝，不让世界被邪恶肆无忌惮得沾染。”
创世之书：[至少在诺亚他们还未建成方舟之前，竭尽所能护住这个世界。]
上帝点点头：“是这样……”
而后，又弯了脊背，把一张脸都怼到路西菲尔的面前，牵牵他的衣袖，说：“路西，吾最近事情很多，任务也很重……创世之书自从知道吾恢复了神力，便以道德绑架吾，让吾做这许多事。”
创世之书：[……难道这不是您创造的世界吗？您能不能对这里有一点点责任心！您这副模样，如何面对这世间亿万的生灵，如何面对殿下！]
上帝：“你看，它还很凶。”
路西菲尔虽然自始至终都在保持着沉默，但这却是他诞生以来，第一次听见上帝抱怨。
在他的眼里，神一直都是伟岸的、坚不可摧的。
祂的肩膀能扛起日月山川，也挡得住这诸多的人间琐事。
少时的他，也曾天真得问过：“您日日注视着世界上的每一位生灵，不会觉得累吗？”
那时的父神是如何说的？
祂说：“没有关系，路西不必担心。”
现在，数万年已过去。
神在维护世界的这条路上，早已疲惫不堪，甚至将自己折腾得连记忆都没有了。
可即便如此，依旧在自己肩负着一切。
在路西菲尔的眼里，神仿佛永远都与整个世界都隔着一层天堑鸿沟。
祂分明可以离他那么近，却又相隔那么远。远到，遥不可及。
而此刻，就在九重之巅的神殿，他那遥不可及的神，正揪着他的衣袖，朝他一句句地抱怨。
“世界那么大，都在那个小小的水晶屏上，吾的眼睛都看花了。”
“还要分辨哪里有魔气裂纹，每日都要耗费神力修补……”
鬼使神差地，路西菲尔抬了手，轻轻地覆住了祂的手背。
大脑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已经听见自己的声音，问：“如果您觉得累了……不如，先休息一下吧。这样很辛苦……”
上帝愣了一下，低头看看天使白皙的手指，而后迟疑着点头：“这个世界有一点点大……吾的记忆还留在创世初期，如今整个世界膨胀了有几百倍。”
路西菲尔抿抿嘴唇，连忙把手收回去。
心里不断地懊恼：我到底在做什么……为什么要去握雅威的手？
但手只落到一半，便又被神捉了回去。
温热的掌心，将整个手掌都包裹住，每一寸皮肤，都带上神的体温。
而后，便听见雅威小心翼翼的声音，在他的耳边，说：“路西……吾能不能抱一抱你？”
神说话时满是小心，却并没有等待路西菲尔的应答，直接上前一步，便将天使整个环进了怀里。
感觉到怀里的人身子僵了僵，祂拍拍天使的背，指尖轻轻梳在他洁白的羽毛。
声音轻柔说：“路西，你去人间探查吧。不要害怕，吾会时刻看着你的。人间邪气肆虐已久，并非一下就能修缮好的。你不要过于劳累，夜里早些睡，不然又要头晕了。记住，万事都有吾。”
而后向撤了一步，弯弯金色的眸，说：“去吧。吾在九重之巅，等你回来。”
路西菲尔迟疑着应了。
接回巫族的轴卷，向后转身。
脚下的步子却又忍不住定住。
只是一次寻常的别离而已……
这样的场景，在他的记忆里早已有过百遍千遍，甚至上万遍。
可这一次，却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就像是，有什么东西从他的心里抽走一样。
“您……”
他张张嘴，还是忍不住回头。
银发的神，依旧站在原地。见他回身，又同他摆摆手。
“您会一直在这里吧……雅威？”他问。
浅金色的身影怔了片刻，后浅浅地笑了：“在你回来之前，我当然会在。快去吧，路西菲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