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几人宿在林子里。
曲泠抱着手臂靠着粗壮的树干,夜已经深了,他却毫无睡意。初六就在一旁,呼吸平缓,曲泠翻了个身,就听初六低声问他:“主子,冷吗?”
说着,他坐起身,自包袱里取出一件外袍,要盖在曲泠身上。曲泠看着初六,月色晦暗,篝火未灭,衬着初六苍白的脸色竟有几分残烛似的羸弱,曲泠突然开口问道:“你为什么会和方霄云在一起?”
初六垂下眼睛看着曲泠,怅然若失地笑了笑,道:“主子都不要我了,还管我跟着谁吗?”
曲泠冷淡道:“不说就算了,不必摆出一副怨妇姿态,我不欠你的。”
初六深深地望着曲泠,放松瘦弱的脊背靠坐在树干上,整个人都似笼罩在了阴影里,说:“那天,主子离开之后,我不知去哪里,也不想跟着严不渡的商队走……”他自虐一般,用力地绞着自己的手指,声音低而缥缈,说,“我想去找主子。”
“可我找不到,怎么都先不到,后来,我碰见了方霄云。”
曲泠抬头看着初六,没有打断他的话。
初六说:“方霄云问我,有没有见过陆酩?”他若有若无地笑了一下,有几分阴森惨淡,道,“我那时在想,这是上天赠我的机会啊。”
“主子曾叫我打探过陆酩的过往,我猜出了方霄云的身份,知道他是陆酩的仇人,我和他说,我能带他找到陆酩。”
“他就带上了我。”
曲泠一言不发,过了片刻,问道:“你为什么会咳血?”
“是方霄云对你做了什么?”曲泠向来心细,初六当年跟着他,虽然生得清瘦,可到底是健康的,如今却一副病殃殃的,还屡屡吐血。
初六看了篝火对面的方霄云和周崎一眼,他看着自己摊开的掌心,手掌内生了一道细细的红线,竟蠕动着,活了也似。初六浑不在意地想,曲泠总是如此,即便是在自己已经身在泥沼,对人依旧不吝善意。
就像当初在春日宴里救下他,后来又在云州河里带上了生死一线的陆酩。
初六说:“主子,我要是死了,你该很开心才是,从此就彻彻底底地甩开我了。”
曲泠皱了皱眉,看着初六,不咸不淡道:“初六,你我到底主仆多年,我当初将你的卖身契给你,是希望你重新开始,去过自己的生活。”
初六低低一笑,说:“主子,你真天真。我这张脸,只会人见人厌,如何还能有自己的生活?”
曲泠沉默了许久,不再说话。
初六看着曲泠,也静了下来。
篝火哔剥一声爆出小小的火花,周崎抱着刀,抬头透过篝火看着几步外的主仆,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慢慢闭上了眼睛。
翌日。
曲泠一早就被周崎叫醒,睡意惺忪地跟着他们爬了半座山,累得气喘吁吁,说:“方前辈,我们到底要去哪儿?”
“真要藏,也不至于藏到这深山老林里吧,陆酩该找还是会找来的。”
方霄云懒得理会他,不多时,一行人踏过狭窄的山径,穿过高高的密林,几人停在一处山谷中。自谷中看去,半边山头都似被人削去了半边,露出光秃秃,黑黢黢的山石。
曲泠惊讶地看了几眼,旋即,他的目光就凝在了前方。
陆酩。
陆酩今日穿了身青色长袍,手中提着一把修长的苗刀,墨冠束发,面容冷峻沉静。
他直直地看着曲泠,确认他无恙,才看向方霄云,道:“方前辈。”
方霄云冷笑道:“小子,单刀赴会,你当真以为今天你还有上次的好运气?”
陆酩说:“这是陆家和前辈的恩怨,自然该由陆某来解决。”
方霄云:“狂妄!”
他话音刚落,就听曲泠嗷了一嗓子,叫道,“陆郎!心肝儿!卿卿!”
陆酩:“……”
方霄云:“……”
周崎,初六:“……”
曲泠嘤嘤嘤道:“想煞我了!”
陆酩笑出声,多日的阴霾转瞬间烟消云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