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霄云不在乎曲泠生死,甚至乐得见陆酩为此心焦煎熬。陆酩却见不得初六拿他要挟方霄云,初六不会武,又遭了同命蛊反噬,要寻他破绽并非难事。可初六戒心十足,弩箭抵得紧,陆酩不能拿曲泠的生死冒险。
陆酩肩上的剑伤血流不止,淌过紧绷的手掌,曲泠看着,嗓子如同被堵住了,开口时声音也带了几分哑,和陆酩说笑道:“我的亲亲好陆郎,你糟糠妻还没死呢。”
陆酩看着曲泠,许久都没说话,过了一会儿,他看着初六,道:“同命蛊是子母蛊,取不了子蛊,可以取母蛊。”
初六抬起眼睛,看向陆酩,陆酩却看向了曲泠,道:“同命蛊,子母同心。”
曲泠愣了下。
方霄云握着软剑,嘲道:“有本事,你就尽管取。”
事涉曲泠,陆酩反而变得冷静果断,无论是谁,都不能碰曲泠,这是他的底线。陆酩没管肩上的伤,只提刀挥向方霄云,陆家刀法不似寻常刀法以刚猛见长,陆家惊澜刀脱胎于苗刀,可单手持刀,亦可双手握刀,挥砍之下凌厉逼人,势如破竹。
方霄云生生接了他几记杀招,软剑和刀刃相交,惊澜刀森寒杀意直透兵刃,摄人心魄,他低哼了一声,虎口撕裂,胸腔内五脏六腑都似抽搐隐隐作痛。
初六的手在抖。
箭尖不受控制一般轻轻划伤了曲泠脖颈,他疼得抽了口气,脑子里仍想着陆酩的那句,“同命蛊,子母连心。”
他没有听说过同命蛊,可大抵能猜出,子蛊在初六身上,而母蛊,在方霄云身上。
母蛊能牵动子蛊。
陆酩疯了一般攻击方霄云,二人都被激出了凶性,生死相搏,恨不能置对方于死地,刀气剑气纵横,猎猎罡风也似,凛冽能杀人。曲泠看着陆酩,身后初六的呼吸变得越发急促,甚至隐隐传来血腥气,仿佛在忍受莫大的痛苦。
初六咽下唇齿间的铁锈味儿,弩箭发颤,扎破了他抵在曲泠脖子上的手指,却全比不上每一寸皮肉仿佛要被活生生撕裂的痛。他下意识地将弩箭尖悄然抵向自己的掌心,另一只手紧紧地抓住曲泠的肩膀,说:“曲泠,如果当初在船上没有救陆酩,你会不要我吗?”
曲泠不咸不淡道:“现在问这个,还有意义吗?”
初六固执道:“有。”
曲泠说:“会,即便没有陆酩,我依旧会不要你,只不过是时间长短问题罢了。”
初六一怔,“为什么?”
曲泠道:“我已经挣脱了泥沼,就会抖落任何妄图束缚我的东西,你也不例外。”
初六喃喃道:“……我从来没有想过要束缚你。”
曲泠扯了扯嘴角,说:“我带你离开了春日宴,你却理所当然地觉得我是你的,”他说得慢条斯理,初六恍了恍神,下一瞬,手腕被攥紧,胸口吃了一记后手肘,他抬起眼,只见曲泠神色冷淡,道,“怎么可能?”
初六和曲泠形势一转,陆酩持刀重重劈在剑上,当即气血翻涌,方霄云连退两步,只这么一着,胸口挨了一记重踢,哇的吐出血来。
陆酩却已不看他,纵身直朝曲泠而去。
方霄云受重创,初六岂能无恙,他脸上不见半点血色,口鼻都淌出了血,膝盖一软,再站不住,整个人砰地摔在了地上。
陆酩面无表情地扫了眼初六,确认他再无威胁,方仔细地打量曲泠,他脖颈细白,几道划痕分外刺眼。陆酩想碰却又收回了手,低声问他:“疼不疼?”
曲泠咧嘴笑道:“疼,疼死了。”
密室幽暗,陆酩身上穿的是一身青色衣袍,纵然看不清楚,挨近了,却能闻着他身上的血腥气。曲泠看着陆酩,刚想说话,突然,眼睛大睁,下意识地用力推开陆酩,就见方霄云不知何时已挣扎着爬了起来,手中长剑森寒,映亮了曲泠的双眼。
陆酩反应敏锐,直接反手搂住曲泠将他护在怀中,反手将惊澜刀掷出。
旋即,是先后两道极细微的利物入肉声。
方霄云踉跄了一下,陆酩抬起眼睛,就看见了方霄云胸口上除了惊澜刀,还有一支弩箭,箭尾震颤。
方霄云看着胸口的弩箭,低下头,看着那个肮脏羸弱的药人,他目光幽冷,露出无声的讥诮。
电光火石间,他猛地反应过来,是遭了初六算计。
没想到,他竟然会栽在这么一个人手里,真可笑,太可笑了。
初六再无力扣动弩箭机关了,他累极也痛极,躺在冰冷的地上,不知怎的,兴许是当真要死了,竟意外的平静。初六早就知道,同命蛊同命蛊,子蛊只会从死人身体里出来,根本取不出来。如今母蛊宿主已死,他也活不成了。
他这一生,实在是很没有意思。
天赠他一张丑陋不堪的面孔,低贱的出身,怯懦苟且十余载,如同蒲草浮木,被厌恶,被丢弃,被践踏,从来没有半点可选择的余地。
初六看见了曲泠,曲泠错愕地看着他,在那一瞬间,初六心里生出几分畸形的报复欲。
你看,你瞧不上我,可救你的,还是我。
他几乎就想大笑,一张嘴,却只是涌出血,好像要将这血肉里的血水都淌尽。
曲泠怔怔地看着初六,他没想到初六竟然会救他。
曲泠蹲下身,有几分无措,“……初六。”
初六恍惚间看着曲泠似乎想碰他,艰难地吐出一口气,气若悬丝,“不要……”
“主子,你不想救我一辈子,就不要再管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