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鸣清脆, 天空蓝色,但光线却又不刺眼。
好天气让时瓷本来略微低沉的心情也晴朗起来。
听到匆忙找过来的脚步声,时瓷坐起来, 拍了拍身上的草屑。
但他看不清,也不知道哪里有哪里没有,就是象征性地胡乱抹了下。
过来找他的果然是隔壁家的陈二,大概比他大两三岁。
陈二看到少年完好无损,松了一口气:“马上要下雨了, 你快跟我回去吧。”
他知道少年眼睛不太好,想伸手去扶, 但手伸到半路又一顿,缩了回来。
时瓷:“要下雨了吗?”他一边问, 一边下意识地抬头往天上看。
这个世界他的眼睛有些问题,只能模糊地看到一点东西,就像高度近视的人摘了眼镜, 世界不清晰,但不至于完全失明。
要想看清一个人长什么模样,大概得脸贴着脸这种距离。
是以时瓷来到这个世界,恢复记忆已经半个月, 还没看清一个人的外表, 都是凭着声音和大致的身形认人。
可看不清人,天色总是能看清的。
陈二从村里一路急匆匆地走过来,都没抬头, 闻言跟着看天,犯了嘀咕:“我明明是看到有雨云才出来找人的啊……”
时瓷并没在意这个问题:“反正我也要回去了, 走吧。”
这几天他那对父母和弟弟在给他准备婚事,战战兢兢, 不敢出一点错误,忙得焦头烂额,嘴上都起了几个燎泡,绝对看不得他这么悠闲的模样。
陈二忸怩地犹豫,看向盲眼少年的侧脸。
他一直知道隔壁家这个养子长得好看,但最近盯着对方脸红失语的次数越来越多。
陈二:“我、我扶你吧?”
那对雾蒙蒙的桃花眼看过来,也许是因为眼疾,有些失神,但绝对不难看。
陈二一直在这个小山村长大,义务教育也是囫囵读过,更别说艺术鉴赏能力。
但他这一刻却微妙地了悟了课本上冗长解释的“残缺美”是什么。
白日光线下浅棕色的眸子清澈得像是不远处的湖泊,倒映折射着绚烂的光线。
“我自己走吧。”
陈二:“哦哦。”
两人默默往住处走,过了会儿,陈二问:“你爸妈带你去省会看眼睛,医生怎么说?”
看病是一个月前的事情,而他的眼睛忽然出问题看不清东西,是一个半月前的事。
足以看出这对父母对时瓷的疏忽。
而时瓷半个月前恢复了所有记忆,从参加的第一个位面恋综开始,无数名字和画面挤占了他的大脑。
那个在家庭内存在尴尬,性格内敛的漂亮山村少年,遥远得好像是上辈子的事情。
时瓷想了想:“好像说是找不到原因,医生建议留院观察一段时间。”
陈二叹气。
他都能想象隔壁那两个是怎么撒泼打滚说医生骗钱,要出院了。
如果不是因为……那件事。
他们恐怕都不会带时瓷去省城检查眼睛。
可能就是这番波折,让隔壁这个性格内敛得没什么存在感,像个玻璃人一样的少年有了奇妙的变化。
陈二瞥一眼时瓷静美的侧脸。
他们村的奇遇让一村人跟着鸡犬升天,近年来省会的人来了不少,开的车光滑又干净,来来往往的先生小姐偶尔在村子借宿,一看就不是普通人。
如果不是知道时瓷的底细,乍一眼看上去,他都以为少年是省城来祈愿的客人。
以为对方伤心了,陈二没再多问。
时瓷沉默着,的确出神,但只是在想系统,还有这个小世界。
这次跟以前都不一样。
系统没有给他任何人设和剧本,只留下了一句话:【按照您的心意行事】
时瓷试着联系过系统,但没得到过回复。
往村子的方向看,天上的确阴沉沉的,好像是要下雨。
但等他们两人走到了村子门口,雨依旧没有落下,天光大好。
陈二摸了下后脑勺:“可能是雨云飘走了吧。”
两人后方几公里远的新修马路,一辆昂贵的黑色轿车在半路急刹,顾不得落下的瓢泼大雨,驾驶座和副驾驶的人匆匆走出来。
瞠目结舌地看着前方的奇景——
乌泱泱的天空,只有坐落在山谷里的那座小村落天空是晴朗的。
好像黑色布匹上豁开的口子,露出蔚蓝色的天空。
传言是真的!
这个偏僻的山村真的不简单!
*
时瓷回到住处,几个模糊的人影正围成半圈坐在院子里。
他看不清这些人在做什么,但这个时间和地点,多半是李母在准备他“出嫁”用的东西。
时瓷问过李母要准备什么,被一句“这么迫不及待地想嫁”给堵了回来。
他乐得不用帮忙,没再问过。
对着院子里模糊的人影们点头算是打了招呼,时瓷进了屋子。
少年安静地来,安静地离开。
最近因为要“嫁人”,又在消化突然回归的记忆,时瓷一直深居简出。
院子里的妇人们并不是头次见他,依旧看得一愣。
过了会儿,才恢复了热闹。
“你家孩子这模样真是俊俏。”
李母:“什么我家孩子,他可是姓时。现在翅膀硬了,看到我连招呼都不打一个,也不知道我这辛辛苦苦是为谁。”
一个村也就这么大,李家的事情他们都知道。
时瓷是城里人寄养在他们家里的小孩,城里的那户人说是听道士算了卦,把孩子放在乡野躲灾,等十八岁了再接回去。
结果把孩子接回来,李父再去那家人住的地方,居然没找到人,怎么也联系不上!
李家一直没孩子,他们本来想着把时瓷当自己的孩子养大,没成想第二年李母就怀孕了。
时瓷的存在陡然尴尬起来。
但李父的户头一直有定期汇款,钱还不少,备注生活费,两人一合计还是没有声张。
担心那家人随时找过来,都不敢让身体不怎么好的养子干活,时瓷手上连茧子都看不见。
李家的亲孩子对此一直颇有怨言。
可养的到底是养的。
十八岁生日过了半个月,眼见还没人找上门,两夫妻就坐不住了。
不管心里怎么想,说话人嘴上:“虽然没改姓,但从小被你们养大,那跟亲生的有什么区别。人也就在山上,等嫁出去还不是能回来照顾你?”
李母:“男人嫁人哪有脸说,像什么……”
她还没说话,周围的人都神色一慌,瞪她。
李母自知说错话,面色一白,嘴上念了句什么,安静做事不说话了。
“能进那座庙,这是福气!”
“你们家孩子是有福的!”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刚才那一出后,院子里的人总觉得大白天的后心也发凉,如坐针毡。
“我家里还煮着饭,我先回去了。”
“我也回去看看孩子。”
人陆陆续续地离开,院子里愈发显得清寂。
李母嘴唇哆嗦了下,手里拿着顺滑的绸缎,却丝毫不敢用力捏皱,也没挽留。
过了会儿才好了些。
一个尖脸妇人靠过来,小声提醒:“你可得好好小心你那个养子,哪有男人愿意被这么嫁出去的,别让他跑了,得罪了陈福,那可是会触怒山神!”
“到时候别说你、你儿子、你们一家人,咱们整个村子可能都遭殃!”
李母当然知道尖脸妇人嘴里说的陈福,还有他的脾气。
陈福原本也是他们村子里的人,村长的儿子,素来豪横。
但据说被山神看中,留在庙里当了官。
李母亲眼见过,那些省城里来的大人物都得对山神庙里的人恭恭敬敬,弯腰都得能看到自己脚尖了。
这次娶妻的人也是陈福。
李母犹豫:“我那个养子长得再怎么好看也是个男人,要给神庙冲喜……不合适吧?要是没成功,会不会反而连累我们一家?”
尖脸妇人恨铁不成钢地看她一眼:“你能比人家还懂?照着办就行了!我可是他姑姑,你信我就对了。”
又神神叨叨道:“高人都是看八字,你不懂。”但她也来来回回也说不出什么。
但李母的表情明显是信了。
尖脸妇人知道事情差不多成了,心中暗喜,面上却一脸高深莫测地离开。
正要走时,又被李母抓住。
她强忍不耐,问:“还有什么问题?”
李母:“那他最近身上那些怪事,也是正常的了?”
尖脸妇人一愣:“什么?”
李母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把心中的不安和恐惧都倾诉出来。
“我们一家人最近都不能碰他,也不能碰他用过的东西,不然手就会针扎一样的疼,不,还有火烧。”
李家亲孩子怀疑过时瓷报复,但偷偷观察过,同样的东西,时瓷使用时完全没有异样。
“连话都不能多说,稍微多待一会儿就喘不过气……还有很多……你说他会不会……”
尖脸妇人已经没耐心听下去。
什么针扎什么火烧。
这家连神山都没靠近过的破落户,还能真能引来什么神迹了?
这里没人比她更清楚这场冲喜是怎么回事!
但尖脸妇人却没否认李母的幻想,神神道道地安抚:“这就是他被挑选的原因。你更要看好他,不能让他跑了。”
她说完,没心思再装好人,挥开还想说什么的李母离开。
李母表情也一变,对着她的背影啐了一口,转头看了眼那扇半开的窗户,最近还是拎着板凳离开了发冷的院落。
时瓷坐在房间里戴着耳机听书,完全没有隔音材料和设施的农村房屋,屋内却挺安静。
湿润的山风吹进,少年纤长的手指颤了下,最终没动。
李母并不体贴,至少对他是这样。
他屋内最近放了许多杂物,跟深色地面放在一起难以分辨,容易被绊倒。
又过了一会儿,可能是天气变化,寒凉的气流消失,少年就更是窝在椅子里没有动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