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畅请的天师很快到了。
半小时前, 季畅在办公室内被不知什么东西咬到,手腕上却没有咬痕,他没有怀疑自己的痛感, 立刻联想到了宋鱼提到的摆件会影响风水。
季畅捂着手腕望向五鼠运财摆件, 后者一动不动坐在办公桌上, 窗外的阳光落在铜质的表面被反射出去, 温暖不了这尊摆件一分。
季畅捞起椅背上的外套, 向办公室外走去, 在请人来鉴定这尊摆件之前,不能再单独跟它同处一室了。
季畅走进旁边的助理办公室,占了他的位置, 吩咐对方去给自己办事。
助理听清季畅的要求后,立刻问:“那就请谢迢谢天师?您曾和他合作过三次。”
天师这一行鱼龙混杂, 请合作过的信任的天师是最好的。
“谢迢……”季畅沉吟一下, 否定了助理的提议,“另外再去请一个厉害的天师来。”
谢迢和季窈走的很近, 季畅不是怀疑他的能力, 而是怀疑他的立场——他要查的事情和季窈有关, 不能请谢迢。
助理答应退下,季畅征用他的电脑办公。
不多时,助理就带着请到的天师回来了。
“季总,这位是言槐言天师。”助理为季畅介绍,“言天师现下是玄学界最炙手可热的天师,”
季畅站起身来和言槐握手,“言天师少年英才。”
言槐笑眯着眼睛, 谦辞道:“哪里哪里。”
他没和季畅继续说场面话,直接转到这次的委托上, “季总叫我来是想看……?”
“请您帮我看一尊摆件,”季畅把人往自己的办公室引,“朋友说这尊摆件会影响家里风水,我想知道是怎么个影响法。”
季畅没立时将所有的信息和盘托出,他想先试试这个天师是不是有真材实料。
季畅的办公室里各类摆件还挺多的,古典的现代的,言槐进去后一眼就看见办公桌上的五鼠运财摆件。
他越过季畅,不用问季畅让他看的是哪件,径直将五鼠运财摆件拿在手上,“季总这尊摆件摆了多久了?”
“不久,半天,”季畅抬眼,“怎么了?”
“半天啊,还好还好,”言槐笑,他的语气让人听着感觉事情还不严重,但随即口吻一转,“不过只是半天,您身上的财运就被运走一点,要是再多摆两天,怕是这公司的运道就直接走下坡路了。”
季畅瞳孔一震,“运走财运?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言槐将摆件放回桌上,拍了拍手,“五鼠运财本是招财进宝,但这尊摆件制作的目的却是往外运财,送你摆件的人和你有仇啊?”言槐调笑道,“还是商业对手?”
季畅紧紧抿着唇,不发一言,言槐委托做多了,知道这种时候主顾一般都在信与不信间挣扎。
而他要做到的,就是让主顾信,从而利索的付钱。
言槐从包里拿出论坛网购的牛眼泪——有了子不语这个天师论坛后,大家互通有无都比从前方便多了。
“喏,滴在眼里,就能看见了。”
季畅接过,犹豫地看了瓶中的蓝色液体一眼,咬了咬牙,就滴进了自己的眼中。
冰凉凉的液体进入眼眶中,仿佛给眼睛覆盖上了一层蓝色的泪膜,视野中的事物都一起放大,季畅没来由的想,牛眼泪,这是牛视角看到的世界吗?
季畅还没来的及适应这全新的视界模式,一个人形的黑影突然闯进了他的视野,黑影样貌似人而行动非人,身体在空中折反一百八十度角,脑袋突然转到背后向季畅看过来!
季畅猛的后退一步。
言槐扶住他,“别怕,是我的傀鬼。”
季畅眼睫颤动:“傀鬼?”
言槐点头,“是,”他重新自我介绍道,“言槐,控灵师家族第十三代传人,最擅御鬼,手下同时有七只傀鬼。”
对于控灵师来说,手下同时豢养的傀鬼越多,能力就越强,因为不是谁都能承担傀鬼多了噬主的风险的。
但言槐这一波没能在季畅面前装到,季畅更关心的是,“那它现在在干什么?”
眼前的黑影在房间里蹿过来蹿过去,说实话,去掉刚得知它是鬼心理害怕的滤镜后,此时看着这傀鬼的行为,就感觉它……有些不太聪明。
“在捉老鼠啊,”季畅有些怨念道,“虽然大家都是天师,但专业不对口就是这样的。”
专业对口的,比如道家谢迢,扔一张符咒出去自动寻踪贴在鼠鬼身上让其暴毙。
专业不对口的,比如自己,只能让傀鬼转来转去的满屋子抓几只鼠鬼,造孽啊,还好都是鬼,不然这片空间里的家具都要被祸害光了。
季畅闻言定睛细看,终于看见傀鬼前面跑成一道残影的老鼠身影,联想到什么,季畅问道:“摆件刚拿回来时,我被咬了一口,但没看到是什么咬我,就是鼠鬼?”
言槐怜悯地看向季畅,点头。
季畅:“…… ”有些恶心,想把手腕放进盐酸里洗一洗。
傀鬼抓完屋里的老鼠用了十几分钟,一切结束后,言槐拿起五鼠运财的摆件,对季畅道:
“这尊摆件邪性大的很,我帮你处理掉了?”
季畅皱了下眉,突然道:“不用,哪里来的,我送回哪里去。”
他当即把助理叫进来,让把摆件送回到季窈公司。
这些话季畅是单独对助理吩咐的,言槐听不到,他只是放任自流的看着季畅的行为。
对一个有社会责任感的天师来说,遇见这等危险物品却不带回处理、任由其在外流窜不是该有的行为,如果说站在这里的是谢迢就肯定不会让季畅这么胡来。
但言槐比较随性,喜欢有冤报冤、有仇报仇,对方把摆件送给季畅显然是针对性地谋财害命,那言槐把摆件还回去也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吧。
既然摆件的事情解决了,言槐就准备走了,季畅却叫住了他,“言天师,我还有一个问题。”
言槐回头:“讲。”
季畅顿了顿,措辞道:“我有一个朋友,他知道这尊摆件会影响风水,但还是愿意把它摆在公司里,这是什么原因?”
“知道会影响风水还摆在公司里?”言槐惊讶到反问。
季畅点头肯定。
言槐敛眸仔细思考,俄顷抬眼,“两种可能,一,你那个朋友不懂装懂,其实根本不信玄学,说摆件有风水问题只是为了压价。”
季畅持否定态度,“我这个朋友不缺钱。”
言槐笑了,“那就是第二种可能了,你那个朋友是真正的行家里手——平常的邪器只要除过一次邪就会变成普通器物,当成寻常的摆件赏玩亦无不可,但这尊摆件可不一样,除非毁灭,它不会被净化。”
“敢将这样的器物留在身边的,那真是艺高人胆大,但玄学界里这样的高手可有限,”言槐想到了什么,问道,“你这个朋友该不会是谢迢吧?”
季畅听对方提到谢迢倒没有意外,任何一个行业混到了顶层圈子都小的很,头部几乎都认识,言槐随口就问出谢迢,说明他自己也不差。
但这也提醒了季畅,季窈应该是靠着谢迢才有恃无恐将这尊邪性摆件放在自己公司,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放着。
解了大部分疑惑,季畅就对再探究这件事情失去了兴趣,淡淡回道:“不是谢迢,只不过他认识谢迢而已。”
“认识谢迢——不可能吧,谢迢那种小古板怎么会允许这么危险的摆件留在外面?”
没等季畅说什么,言槐又自言自语道:“除非……一物克一物,你那个朋友有专门对付这个摆件的法宝?”
言槐顿时对季畅的这个朋友产生了极大的兴趣,忍不住打听道,“能问问你朋友叫什么名字吗?说不定我认识。”
言槐对自己的人脉很自信,谢迢都能认识,他也一定认识。
季畅看着言槐,想了片刻,答:“季窈。”
“季窈?”
“认识?”
“当然认识啊,我们还是好朋友呢,如果是他我就不奇怪了,”言槐笑道,“你都认识他了,你还找我,他显然更擅长处理这个摆件啊。”
说完心思一转,又道:“不过也是,他懒得接委托,有什么委托都外包给我了。”
季畅耳朵一动。
他不动声色问道:“求季窈接委托很难啊?”
言槐被挑起倾诉欲,立刻道:“那可是相当的难!”
“你助理刚还不夸我炙手可热吗?那是因为季窈根本不接委托,如果他接了,玄学圈众人才会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炙手可热。”
听到言槐的夸赞,季畅的瞳孔缓缓的扩大。
他的面上仍维持着得体的倾听表情,内心却已经惊涛骇浪,怎么会?季窈怎么会是天师,而且是听起来这么厉害的天师?!
他不是娱乐圈的明星吗?他不是成天的通告到处跑的商演吗?
他怎么还会有时间去做天师?
不对,言槐说季窈不接委托,可能就是因为他没有时间,但是为什么就算他不接委托,在玄学圈仍然那么受追捧?
因为他非同一般的厉害吗?可问题又来了,他都没时间接委托锻炼能力,怎么会那么厉害?
季畅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送走言槐的,再回神的时候,已经只有他自己一个人在办公室里。
得知季窈是天师后第一时间的震惊退去,季畅理性分析,一些从前忽略掉的蛛丝马迹此时全都浮现在心头。
他去季窈的公司为什么没看到员工?是里面没有员工吗,还只是因为……里面没有人,有的都是鬼呢?
言槐能豢养厉鬼为他效力,季窈按言槐所说那么厉害,又为什么不能呢?
季窈的公司名叫子不语,子不语怪力乱神,起初以为这是为了贴近鬼话论坛的风格,现在再看,什么啊,答案一早就给了出来,因为季窈一整个公司都是鬼!
他的公司效益为什么能做到那么好、成本为什么能压缩到这么低,这一切都是因为他根本没有雇佣人,雇佣的都是鬼!
他为什么专门去宋宅要回摆件、为什么不怕影响公司财运把摆件放在公司里,因为他的公司都是鬼啊,放这么个鬼摆件非但不会有影响,说不定还会有加成呢?毕竟蛇鼠一窝不是吗?
之前娱乐圈里流出视频,说季窈有精神分裂症,此时再看,哪里是什么精神分裂症或是后期洗白的剧本扮演,分明是他与另一个世界的鬼怪对话,刚好被人拍下了视频!
视频这件事后续引出来他在三圈的人脉,豪门里和娱乐圈里就不说了,玄学圈里他能请动谢迢担任公司的法人,他为什么能认识谢迢,不正是因为他们本来就是一个圈子里的人吗?
再往前,李董一直是支持自己的,为什么一晚过后,第二天早上他就非要给季窈投资不可?季窈说是自己给李董讲了一晚上的投资蓝图,自己当时竟然信了。
呵,鬼才知道前一天晚上发生了什么。
再往前,季窈因为自己被父母训的一天晚上,自己被鬼压床了,第二天起来被父母怀疑纵欲过度,是不是季窈为了报复自己做的?
再再往前,钱伯伯是看着自己从小长大的,为什么突然偏心季窈?
还记得那天晚上钱伯伯突然晕倒,季窈当时就凑在钱伯伯身边,后者被送进医院医生都查不出病因,之后自己好了,从那以后钱伯伯就和钱恩俊一起,对季窈另眼相待了。
……
一桩桩,一件件,在季畅脑海里回想,触目惊心。
恒温的办公室内,季畅却无端的觉得浑身发冷。
季窈用他那怪力乱神的手段,成立了几乎没有成本的公司,夺去了股东的支持,夺去了长辈的关注,以后还可能夺去爸妈的宠爱,自己拿什么去跟他争?
季畅的眼睛茫然地盯着虚空中的某一点,要认输吗?承认自己技不如人?
但是,不甘心啊,不甘心。
爸爸给的竞争是商业竞争,季窈不是靠着自身的商业才能赢的,他是在作弊,这不公平,自己这样输给对方不公平。
要不然把这件事告诉爸?告诉他季窈胜之不武!
不……爸不会帮自己的,他只会说这也是季窈的本事,他只会看中季窈的能力带给公司的利益和保障。
季畅坐在光线逐渐昏暗下去的办公室内,脸上的表情由最初的无助、惶恐,到犹豫、挣扎,最后到决绝的坚定。
是季窈先用玄学手段来压制他,他只有走上这一条路反杀。
背水一战,不成功便成仁。
季窈,这是你逼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