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总督阁下, 您这是怎么了?”
第二天早上起来,那月看着唐都眼底浓郁的青黑,吓了一跳。
“啊,做了个噩梦, 有点儿没睡好。”唐都揉了揉眼睛, 哈欠连天地说道。
事实上他整宿没睡, 也就天快亮的时候在床上迷糊了一会儿。
罪魁祸首自然是昨天应天对他说的那番话, 唐都翻来覆去想了很久, 只能思考出三个最有可能的情况:
第一,那位唐先生和他一样,是从另一个世界穿越过来了,而且大概率他们还是老乡;
第二, 应天知道他穿越的事实, 说这番话是在诈他,不过可能性相对较低;
第三……
“那您要不再回去休息一会儿?”那月问道, “今天海塔尔还在放假, 应该不会有什么紧急公务需要处理吧。”
唐都点了点头:“昨晚我联系了水晶修复的专业师傅, 但他最近没空,要到下周才能过来,所以不急。”
“那我先下去用早餐了。”
望着那月离去的背影,唐都的目光渐渐沉了下来。
还有第三种可能,也是最荒谬、可能性最小,但目前看来却是最符合事实的一种猜测。
——他就是那位唐先生。
接下来的几天,唐都没有再单独去找应天。
这位和刚到总督府的辰宵一样, 对于各种集体活动丝毫没有参与意愿, 吃饭什么的也都是叫人送到房间里。但如果唐都派人上去喊他下来, 他也很听话, 就坐在人群的角落里默默注视着他们,不声不响,却也有问必答。
在给唐觉几人送行的那天晚上,唐都端着酒杯,走到了他的身边。
应天以为他是想在沙发上坐下,看了唐都一眼,默不作声地给他挪了一个位置。
唐都也不客气,直接一屁股坐在了他的身旁。
“明天,”他从怀里掏出那个白沙沙漏,其中一端就只剩下了几粒沙子,“它应该就能完全流尽了。”
“会发生什么?”
他第无数次问出同样的问题。
但这一次,唐都的内心已经有了猜测,不等应天出声便抢着问道:“是会向上次在那座老宅里那样,时光倒流吗?”
应天没有吭声,但有时候沉默也是一种回答。
“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喃喃道,直视着前方宴会厅的眼神略有些闪烁,“不过,我们是怎么认识的?”
这种感觉实在是奇妙中透着一丝尴尬,就跟一觉醒来发现床边趴着一个小屁孩冲你喊爹一样,虽然唐都没有喜当爹,但他已经在其他人的口中多了一个同性伴侣,而且还是连种族都未知的那种——这也是唐都为什么这几天都躲着应天走的原因。
他得好好平复一下内心的情绪,顺便思考一下,究竟该用怎样的态度来对待对方。
应天用手指了指他左手小拇指上那月送的戒指。
“这是我的。”他言简意赅道。
唐都微微睁大眼睛。
时空的闭环。
他的脑袋里猛地闪过这一句话,终于明白了这枚戒指的前世今生——它的第一任主人,也就是情报体系的最初建立者是应天,然后应天把戒指送给了他,他“死后”又被那月继承,兜兜转转过去了十几年,那月又将戒指交给了他。
“不对啊,”唐都疑惑道,“那要是我回到过去的话,世上不就有两枚相同的戒指了吗?”
应天摇摇头:“如果我们永不相遇,那戒指会有两枚;但一旦相遇,其中一枚会在宇宙法则的控制下自动消失。”
“……那这个‘金苹果’似乎还挺严谨的。”
唐都站起身:“你知道吗,今天海塔尔的图书馆馆长给我发消息了,说我让他查的事情有了结果。之前我们在莫顿区的内河里打捞上来了一块刻有神秘文字的石碑,上面刻着一张半阖着眼的人面和一些传说故事的图案,我让他去查一下有没有相关记载,你知道他告诉我什么吗?”
“他说,制作这块石碑的材料,一定是来自荒星Y011的矿石。”
唐都仔细地盯着应天的反应,果然,在听到“荒星Y011”几个字时,长发青年低垂的睫羽猛地轻颤了一下。
他继续说道:“因为那座星球上根本就不存在任何神秘力量了,所谓的神秘文字,也就是个特殊点儿的字符而已,自然可以被刻在石碑上记录下来。而至于那张人面,则是当地人普遍供奉的一种信……”
“够了!”
应天突然出声道。
“别说了。”他坐在沙发上,十指绞紧,垂着脑袋低声说道。
唐都闭上了嘴巴。
他还记得,唐觉曾在授课时告诉过他,那位天才总督的姓氏是应。
——和应天一模一样。
本来他只是随口一提,想要看看应天的反应,但这样看来,两人的确是有着密切关系的,说不定应天就是他的曾曾曾孙子……等一下。
“你多大了?”他怀疑地问道。
应天:“…………”
唐都试探性地问道:“有五十了吗?”
应天含糊地说了一个三位数,并且还不是一字打头的,让唐都当场倒吸一口凉气。
他先前还以为,自己两辈子加起来快五十岁是老牛吃嫩草。
……现在看来,敢情他才是那颗被老牛狠啃的嫩草。
唐都无奈地笑了一下。
他移开视线,望着在宴会厅正中穿着白色西服、扎着白色小辫儿弹奏钢琴的那月,在心里感叹一声不愧是曾经靠着当小白脸收集情报炸军火.库的情报专家,这钢琴水平,起码是专业级别的。
正准备去洗漱间一趟,就听到身后应天用很轻的声音问他:
“这几天,玩得开心吗?”
为了庆祝荒星Y018正式升级为生命星,这几天海塔尔一直在放假,酒吧内、街道上、广场上,随处可见聚在一起狂欢的人们。
就连平日里经常连轴转的唐都,这两天也轻松了许多,今天的送别会上更是被辰宵拉着喝了三大杯红酒,走路都有点儿发飘。
“很开心。”唐都说,唇边带着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笑意,“不过为什么问这个问题?”
“……没什么。”
唐都觉得应天看自己的眼神有些奇怪,既像是高兴,又像是哀伤。他耸了耸肩,觉得自己最好还是别去深究这位的内心比较好。
虽然已经知道了对方可能和“自己”是恋人关系,但就目前来讲,唐都并没有打算和他发展一段感情的想法。
“就和做梦一样。”
在洗漱间的走廊外,唐都站在门边,听到了辰宵说话的声音。
他的脚步一顿,立刻退后一步,将身形隐藏在了墙壁后。
“我看着他和那个家伙坐在沙发上聊天,总觉得……和十几年前那个出租屋里,没有任何区别,还有那个讨人厌的白发小鬼,总是板着脸坐在琴凳上邦邦制造噪音,脸臭的跟别人欠了他几千万星币一样,现在倒也学会虚与委蛇那一套了。”
辰宵的声音听上去有些虚弱,估计是才刚发作完,怪不得他刚才没有在宴会厅内看到人。
唐都不禁蹙起眉毛,心想最近辰宵这病是不是发作的越来越频繁了?
刚来总督府的时候,除了那天因为情绪激动发作了一次外,他基本每隔一两天才会有相关症状,但现在这个时间已经缩短到了半天甚至是几个小时,晚上更是整宿整宿地睡不着。
唐都亲眼看着辰宵这段时间一点一点消瘦下去,虽然男人的精气神还不错,还是没事儿就喜欢撩拨他一下,但他总觉得,这种漫长而艰难的过程就和熬鹰似的,迟早会把一个身心健康的人都折磨得发疯。
到最后唐都都跟他说,早上和中午除非必要不要再下楼了,多睡一会儿晚点起来也行。
可这家伙反倒倔强地不肯听劝,就跟之前打死也不下楼一样。
没办法,唐都只能叫人把自己的饭菜也一起送到辰宵的卧室里,陪着他吃完中午的一顿,等到晚上在一起下楼和唐觉他们用餐。
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打断了他的思索,唐都紧抿着唇,听着唐觉用平淡的声音说道:
“你不能再喝酒了。”
辰宵似乎是哼了一声:“就吐了两口血而已,别这么大惊小怪。”
“别搞错了,”唐觉说,“我巴不得你这个大麻烦早点儿去死,但你现在别说太子了,就连一个子嗣都没有,这么多年下来,多少人对此有想法你也不是不知道。你要是死了,谁来压住他们?”
辰宵沙哑着声音道:“这不是还有你吗?”
“我谢谢你。”唐觉的声音带上了一丝恼火,唐都都能想象得出大哥那副对辰宵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的表情了,忍不住低笑一声。
洗漱间内谈话的声音戛然而止。
“谁?”
唐都干咳一声,硬着头皮站出来:“是我。那个,大哥,我不是故意偷听的。”
辰宵双手撑在洗手台边,头发和脸颊都还在湿漉漉地滴着水,脸色在洗漱间的灯光下显得格外苍白,唇色却是异样的鲜红。
他似笑非笑地盯着有些尴尬地站在门口的白发少年,忽然伸出手,将人揽了过来,拇指按在唐都浅色的唇上,不轻不重地揉了一下。
“这辈子,还是初吻吗?”他哑着嗓子问道。
“辰宵!”
唐觉站在他背后,表情恐怖得像是下一秒就能弑君。
但辰宵没搭理他,只是执拗地盯着唐都问道。
唐都:“呃……”
看着少年飘移的视线,辰宵叹了一口气,很有些失望。
“又来晚了。”他砸了一下嘴,不甘心道。
但还没等唐觉忍无可忍地把他从唐都身边拽走,红发男人又再度捂着嘴巴咳嗽起来,剧烈的疼痛从身体内部的五脏六腑内爆发出来,他甚至都不得不靠把胳膊搭在唐都的肩膀上,来勉强支撑住自己的身体。
唐都盯着他指缝间缓缓渗出的鲜血,瞳孔猛地收缩了一瞬。
“医——”
“不用,咳咳,不用叫医生。”辰宵挥挥手,制止了他,“很快就好了。”
他踉跄地扑到水池边,打开水龙头,任由冰凉的水流冲走指尖的鲜红,抬头望着镜子里狼狈的面容和身后眉头都快拧成死结的唐都,忽然勾唇笑道:“别发愁啦,我明天不就要走了嘛,又不会真死在总督府里。”
唐都的眉心一跳。
他忍了又忍,最后还是没忍住,攥紧拳头,咬着牙狠狠骂道:“你在说什么混账话?你以为我是因为这个才担心的?”
辰宵似乎是被他骂愣了,表情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但唐都已经冷着脸掉头就走了。
“唉等——”
他连水龙头都顾不上关,忙追出去,但唐都的身影已经像是一阵风似的消失在了走廊尽头。
唐觉从他身后走出来,凉凉地瞥了他一眼。
“活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