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 龙，勇, 士。
林牧在心里默默把这个词儿过了一遍，一字一顿。
然后就脑补出了一个全身盔甲的小人儿，被大龙爪子按在泥里，手里的骑士剑奋力刨着土地，好似一只用虾枪挖泥巴的虾米。
林牧扫了一眼旁边的小屁孩儿，干巴巴地“哦”了一声。
飞机帽小屁孩儿扬着脑袋，鼻尖点着一颗骄傲的小高光, 使劲往林牧面前凑了凑，“嘿，我厉害吧？”
“嗯, 厉害。”
“那你现在想请我吃晚饭吗？”
“不想。”
“屠龙勇士”对飞机帽小屁孩儿来说简直就是手牌里的王炸，本来觉得肯定一炸一个准儿，没想到居然连一点儿水花都没翻起来。
手里忽然没牌了，一时找不着其它话题可说，但他又不想走, 于是绕着餐桌转了几圈，给自己打着拍子，唱了一首驴头马嘴的蹩脚童谣。
童谣是用当地方言唱的，林牧听着有点儿费劲, 只知道是首串烧, 开头部分在说小耳朵猪，歌词大概是“卖猪娶公主”，中间唱了拇指恐龙和水晶蘑菇，最后才是勇士屠龙，有一句词儿是“要想花开早, 龙肉夹面包”，感觉是为了押韵而押韵，不过这不是重点，重点是那什么屠龙勇士到底是勇士还是屠夫？怎么还带吃龙肉的？而且还是配了面包夹着吃，龙肉汉堡包吗？？
飞机帽小屁孩儿唱完之后摘掉帽子，露出一头焦糖色的乱毛，隔着两米冲林牧露齿一笑，“屠龙勇士是很忙的，美人儿，我们下次再见！”
说完就像来的时候一样，一溜烟跑没影了。
藕粉色老爷爷目送他消失在餐区后门，转回来对林牧说：“这孩子心眼儿不坏，就是有点淘气。”
林牧想着随便一个小屁孩儿都认识，这老爷子肯定对这区特别熟悉，他再次点开终端餐单，随口问道：“刚听他说屠龙？”
藕粉色老爷爷脸上笑呵呵的，“对，这几区历来就有相关传说，有说神龙的，有说魔龙的，有把龙当成神明拜的，也有把龙当成恶魔杀的，不过两边都没真正见过龙，不管要拜还是要杀，总要有个目标才行，所以逐渐有人脱离两边，开始以找龙为第一要务，发展到后来就是现在的‘寻龙教’，现在已经取代前两者，成了最主流的民间组织，宗旨是找龙，找不到就研究各种传说史料，倒是也取得了一定成果，去年才和官方合作拍了一系列的纪录片，好像叫做《空海寻龙》，小铎，就是刚刚那个孩子，他家里也是寻龙教的一个分支，就是理念不太符合主流。”
林牧刚想问是什么理念不合主流，老爷爷就把话锋一转，正色道：“但是，主流未必是对，不合主流未必是错，你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荒原谚语？‘不压秤的才是真理’，就像现在的珊瑚星，官方牵头，给朵朵，也就是小耳朵猪们，制定了一整套的饲养流程，可以说是规范到了汗毛孔里，恨不得把每一颗细胞都给安排清楚，现在这套理论广为流传，被整个行业奉为真理，但它真是正确的吗？”
林牧在心里把“真理总是掌握在少数人手里”翻译成当地方言，刚想说出来附和一下对面爷爷，就又听到一阵热情洋溢的咕噜声，这次分贝高得连按也按不住了，叽叽咕咕叫了好长一串儿，叫得隔壁桌几个学生打扮的兽人频频回头。
“不如我请老先生一起吃顿饭吧？”
“不行不行，不能这么占你便宜。”藕粉色老爷爷拿着两包蘑菇糕连连摆手，不小心把其中一包掉在地上，立刻扶着帽子弯腰去捡，嘴里又是一连串的抱歉。
林牧也没多说什么，不提要用晚饭多换知识，只是默默把菜点了，等着传送带推着一堆方盒上桌，他才仿佛自言自语似的说：“哎呀，一不小心点太多了，这怎么办？吃不完就浪费了。”
好在这里餐点标价不贵，偶尔“炫富”一下也不算特别肉疼。
藕粉色老爷爷做得端正如松，脸上挂着一副“我一定要拒绝你”的端正，开口时语气却有点儿飘，“你这……确实，太多了，确实不能浪费粮食……”
林牧笑得一脸真诚，“浪费可耻，那就麻烦您免为其难替我吃一点儿吧。”
藕粉色老爷爷挂着一脸“我拒绝”的表情，然后动作很绅士地举起了餐具……
有了饭菜加持，老爷爷说话明显有底气了，声音也更加洪亮，说到激动的时候整个人皮肤微微泛红，像是刚从蒸笼里面捞出来的。
林牧听得一脸认真，频频点头，但实际上注意力更多放在这顿饭上——按老疙瘩的水平来看，这里的简餐也算天堂级别，但跟自己做的东西比起来，却还是一言难尽，这都是些什么奇葩调味！还有这些蔬菜怎么回事？看着挺绿的菜叶子吃起来又酸又涩，这是腌酸菜泡了生柿子吗？！
但是对面老爷爷却吃得一脸幸福，甚至偶尔为了嘴里这口吃的露出略显恍惚的神色，暂时忘了自己讲到哪里，弄得林牧很想改行当厨子，有那么几个瞬间甚至还想把基地里的炖肉拿出来给着老爷子尝尝，看看会不会直接把人吃到痛哭流涕。
老爷爷很有做老师的潜质，把野生菌讲得非常详细，为了方便林牧这个学生记忆，还特意分了季节和产区，分了几个味道类型，又按外形记忆点进行了一遍梳理，然后他把银白月光小耳朵猪按照不同产地细分了一遍，又深入讲了不同产地的原生菌种和小耳猪风味之间的微妙关系。
据说小耳猪最开始之所以会出名，也和它们这种爱吃菌类的食性有关。
林牧本来对这种金贵猪肉没兴趣，总觉得有点儿下不去嘴，这会儿听完却直接饿了。
对，饿了，他手里拿着餐具，嘴里吃着简餐，肚子塞得满满当当，在这这种情况下，他居然还是饿了。
咽了咽口水，他把小耳猪从常识名单上移到必吃名单上，趁着对面老爷子喝水的空档，提了个自己觉得很关键的问题：“老先生是不是亲自养过小耳朵猪？”
虽然也不排除纯粹做理论的可能，但通过对方说话时的态度和手势，他确信对方跟这种体重两百多斤的小动物是有过实际接触的，而且时间很长。
这话一出，藕粉色老爷爷就沉默了，脸上兴奋的红色迅速淡去，只片刻后，他整个人就颓丧下去，耷拉着帽子上的耳朵，收敛着叹了口气。
林牧没说话，又过了一会儿，才听到老爷子说：“十年了，我也没能回去，可能这辈子都见不到了。”
这话说完，藕粉色老爷爷直着眼睛放空了几秒，然后挠了挠耳朵，忽然恢复神采，“不，我一定要回去。”
这话说得语气不重，末尾连感叹号都听不出来，却让林牧觉得格外有分量，而且带着某种奇怪的感染力，如果他现在手头有艘星舰，可能直接就会邀请老爷子一起去珊瑚星，到时候看着一个粉扑扑的老爷子和一群粉扑扑的猪崽子一起在林间狂奔，想想也是挺欢乐的。
“为什么不能回去？”林牧能猜到一点原因，因为老爷子的理念和官方理念不合，那边肯定容不下他，但不至于连去都去不了吧？
“在黑名单上呆了十年，十年零八个月。”藕粉色老爷爷语气像是自言自语，“而且我现在也在这里挂了名了，连做假-证件都不行……”
这话说完之后隔了两秒，老爷爷才反应过来自己到底说了什么，冲林牧很腼腆地一笑，然后无缝衔接之前的话题，“所以要让朵朵们身体健康，环境和饮食都要……”
林牧也愣了一下才回过神儿。
一激动差点儿拍桌子站起来。
不是，等等，什么假-证件？？麻烦再说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