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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凌晨暮色 初禾 2723 2025-01-01 11:34:26

靳重山来接斯野的时候,他正和小杨收拾院子里的锅碗瓢盆。

靳重山招了招手,“走了。”

斯野跟小杨道别,从橘黄色的光里走到院门口的阴影中,才看见靳重山还拿了件外套。

靳重山将外套丢给他,他连忙穿上,“谢谢哥。”

少了个靳字,靳重山看他一眼。

他是故意的。

所有人都叫靳哥,他想喊得更特别一点。

哥比靳哥更亲近。

但喊的时候,他有点忐忑,不知道靳重山会是什么反应。

应该不会直截了当地跟他说不许这么喊,但眼神也许会有抗拒的意思。

可靳重山只是淡淡看他,没有他担心的反应。

注意到改变的称呼,并不在意突然的改变。

斯野悄悄耸耸眉毛,跟在靳重山身后。

他现在有跟靳重山剖白的冲动。

很可能被拒绝,就像艾依那样。

但不管怎样,都可以缓解他的亢奋。

这种被悬在空中的滋味太不好受了。

小杨说,靳重山带客很随意。

会到检查站接他,是因为小杨的呼救。

但这几天一直带着他,他在靳重山眼里总归是有点不一样?

而且都说塔吉克族淳朴,晚上睡觉房门都不用关,他只是在村里走个夜路而已,用不着靳重山来接。

靳重山还是来了。

斯野越想越膨胀,话已经到了嘴边。

但这时,却看见前方站着一位执勤村民。

村子里几乎没有路灯,他们走这一截路,是靠手机电筒照明。

斯野正在想执勤村民真辛苦,这么晚了还一个人站在外面,忽然觉得那村民的姿势十分奇怪。

“啊,是假人……”

他想起来了,白天经过时就发现路口有个塑料村民,穿制服拿引导棍,做得比较粗糙。

斯野心里突然发毛。

因为到了晚上,塑料村民的胸口、腰带、引导棍发光。

就算知道那是假人,茫茫夜色中看见这样一幕,还是免不得心跳加速。

“走近了不要往那儿看,目视前方,假装没看见。”靳重山说。

斯野点点头,更加膨胀了。

靳重山知道他会害怕,知道他经过时会忍不住好奇扭过头去看,所以才来接他。

快要接近塑料村民时,靳重山走到斯野左边,挡住那频繁闪烁的光。

他们已经走过塑料村民,斯野忽然抓住靳重山的手腕。

靳重山脚步顿了下,没将斯野甩开。

斯野试探得逞,那团火烧得更旺。

“哥,今天你问我还梦见了什么,我没说。现在说的话,你还愿意听吗?”

前面就是他们住的院子,石桌上吊着一盏橘黄色的灯。

但是灯光照不到院子外,他们被夜色笼罩。

周围太安静,只听得见不远处溪水潺潺流动的声响。

斯野都快以为自己得不到答案了,靳重山才道:“嗯。”

“我……”经过刚才的沉默,斯野鼓胀的勇气像是被戳出一个孔。

他慌忙将孔堵上,多出几分恰如其分的退缩。

“我梦见你在我面前,喝下一碗加了奶油的奶茶。”

说到最后几个字,他的声音已经轻如蚊蝇。

但他知道,靳重山肯定听见了。

靳重山这样聪明的人,怎么可能看不透他那藏藏掩掩的心思?

他说出来,也不过是将藏着的东西,放在了灯光下。

靳重山先一步走入院中,回过头来看斯野。

背对光线,阴影将靳重山的鼻梁修饰得更加挺拔,眼睛更加深邃。

灰蓝变成不见底的黑,像澄澈的潭水,倒映着斯野的模样。

没有惊讶,没有不悦,只是眉心很浅地皱了皱。

斯野手心出汗,双脚像踩在烧红的炭上。

他不得不快步向前走,直至也走到院中的橘黄色光芒下,走到靳重山面前。

他身高足有一米八,从未想过有朝一日,当自己情不自禁想要亲吻一个人的时候,需要踮起脚尖。

他像是被数条看不见的细线牵引着,汗湿的手虚托住靳重山的后颈,仰起脸,生涩地碰触靳重山的唇。

他不敢睁开眼,不知道冒犯到这种程度,靳重山正用怎样的视线打量他。

那就索性不看。

他喝了一杯乌苏,但比乌苏更醉人的是靳重山的气息。

他豁出去了,此时他只想当人们眼中最俗的那一种——在旅途中仓促又随便地爱上一个人。

他没有谈过恋爱,更没有亲过人,自以为吻得十分霸道,堪比偶像剧里将美人堵在墙边的恶霸。

但事实上,他只是毫无章法地贴着靳重山的唇,啄一下,又蹭一下。

忽然,铺洒在脸上的气息变得粗重,后脑被一只干燥的手扣住,挣脱不得。

他蓦地睁开眼,惊讶与茫然在他瞳底凝作一团轻晃的光。

靳重山垂着眼睑,眼里的平静与平常略有不同,好似深潭之上刮起风,吹散落在潭水中的星子。

斯野脑海空白了片刻,迟钝地反应过来,靳重山在回应他这个虚张声势的恶霸。

夜很深,吻却很浅。

灯光将这一切变得不真实,但热烈的心跳又告诉斯野:不,这是真实的。

靳重山松开他,视线落在他脸上,看得十分专注。

他脸颊发烫,不知道靳重山此时正想着什么。

他们认识不久,但他已经明白靳重山是少说多做的性子,能用行动解决的,就懒得陈述。

所以刚才的吻,是接受了他的示爱?

还记得初上帕米尔高原的那天,他问靳重山,为什么艾依不行。

除了民族不同,靳重山还说,因为不喜欢。

不喜欢,所以直白了当。

喜欢,哪怕尚且只有一点,所以纵容他的冒犯。

斯野胸膛灼热柔软,不禁道:“哥……”

靳重山好似终于观察够了,侧过身,“夜里温度低,进屋。”

塔尔乡的房子是新盖的,但住在牧民家还是只能睡石炕,被子褥子都是自己铺。

斯野不干点什么,手脚好像都找不到地儿放,抢在靳重山之前把褥子抱下来。

石炕很长,并排睡五个人都没问题。

他刚强吻了人家,这会儿后知后觉害起臊,将两床褥子各摆一头,还发神经地在中间堆起两床被子。

靳重山看了会儿,把那两床被子抱走了。

斯野老实地跪坐在自己的褥子上,“嗯?”

只见靳重山又把褥子往他这边拉,像昨天那样拼在一起。

“靳,靳哥?”

“我喝过加奶油的奶茶了。”

斯野脸颊顿时红得如同烧过头的炉子,“我,啊,那个……我们……”

靳重山又靠近,亲了亲他乱七八糟吐着词语的嘴。

他马上安静下来。

三分钟后,他匆匆跳下石炕,“我去洗把脸!”

烧热的水浇在脸上,斯野捂住额头,拼命让自己不那么躁动。

他现在没办法思考太多东西,吻了人家,说了一堆话,可然后呢?该做什么?

他根本没有想好。

他就是被小杨点了火,又让乌苏助了兴,才仓皇将心捧出来。

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唯独没有做好被接受的准备。

现在他就像即将参加期末考的学渣,别说老师划的重点一条不知道,就连笔和准考证都不知丢在哪个角落。

斯野回到屋里时,靳重山拿上洗漱用具去卫生间,大灯已经关掉,只剩一盏夜灯。

斯野钻进被子,听水声和自己的心跳。

靳重山出来,推开房门,大约是去院子里晾毛巾,不久又回来。

那盏夜灯也熄灭,斯野感到身边的被褥动了动。

等到动静停歇,他低声说:“哥。”

“嗯?”

“我没有理解错吗?刚才你吻我,是那个意思?”

一段无法度量的沉默后,靳重山说:“嗯。”

斯野在被子里紧紧抓住自己的衣服,“我可不可以知道,是什么时候?”

“……不知道?”

这个答案出乎斯野的意料。

不能、不会、不知道,这样的词语仿佛永远和靳重山无关。

他是帕米尔高原的雄鹰,是喀喇昆仑的山神。

雄鹰和山神,竟然也有不知道的事?

斯野往靳重山那边挪了挪,黑暗让他更加大胆。

在他就要碰到靳重山时,靳重山说:“你呢?”

“我?”他想了想,装作油腔滑调,“我应该是一见钟情。”

这话连他自己也不知道真假。

靳重山摘下墨镜时,他确实被那双灰蓝色的眼睛所吸引。

可那算不算钟情?

如果没有后面发生的事,大约不算。

但人的情感就是那么复杂,环环相扣,一见钟情看似肤浅,但缺少任何一环,都不过停留在惊鸿一瞥。

靳重山很轻地笑了笑,“你们创造的成语很美。”

那个压在斯野心底的问题再次浮起。

靳重山说“你们”,是清楚地将自己划作塔吉克族。

但靳重山身上汉族的特点更浓,说普通话时,发音甚至比他这个四川人还要标准。

“你们赞美一见钟情和旅途中的邂逅。”

靳重山说得很平静,斯野却听出一分怅然与不赞同,噌一下从被子里坐起来。

“哥,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靳重山躺着看他,他难得有俯视靳重山的时候。

这个角度,靳重山不像平时那样无所不能。

“我不是那种肤浅的见色起意,更不是图谋打个‘旅炮’!我,我……”

他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他确实是见色起意,却不是轻浮的见色起意。

靳重山一定听过许多与他相似的告白。在靳重山眼里,他的一见钟情也许和那些见色起意毫无分别。

靳重山从被子里探出手,在他手背上拍了拍,“嗯,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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