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重山到喀什来,是給塔吉克族和柯尔克孜族的孩子们找大学生老师。
塔县和阿克陶县虽然都有学校,但此时是暑假,老师们很难管到每一个学生。
从几年前开始,就陆续有尝到教育甜头的牧民找到靳重山,希望他能让孩子上更多的课。
牧民们懂的不多,单单知道读书好,小孩该读书,暑假那么长,小孩没有能读书的地方,那就找靳重山来解决。
靳重山还真给解决了。
一部分愿意在暑假读书的小孩被家长送到喀什的亲戚家。
白天统一去大学校园,十来位汉族大学生免费给他们讲课,陪他们写作业。
也有一部分小孩留在高原上。
愿意去帕米尔住上一个月的大学生老师,靳重山要么亲自开车送,要么让小杨等人送过去。
给孩子们联系老师这件事,除了靳重山,别人办不了。
没他那么广的人脉,也没他这天生的“混血”优势。
到喀什念大学的汉族学生,不说所有,至少有一小部分,是对南疆、对喀喇昆仑有特殊情感的。
他们中一些人对这里充满好奇,想亲自感受这里的生活。
一些人想要靠自己的力量,给尚且落后的高原带来向好的改变。
所以当靳重山找到他们,说明来意,他们不仅自己愿意,还想发动同学。
一度出现老师比学生还多的情况。
有一年,一位大学生将这仅存在于暑假的课堂取名为“靳哥夏令营”,后来便延续了下来。
今年“靳哥夏令营”已经开营。
遇上斯野之前,靳重山就把牧民小孩和小老师们安排好了。
但一些观望的牧民思考来思考去,终于决定把自家孩子也送来。
靳重山就得把他们也安排上。
斯野听说这件事后,满眼崇拜地看着靳重山,“哥,你管得好宽啊。”
这话语气硬一点,听着就像嘲讽了。
但斯野是软着声音说的,还跨坐在靳重山身上。
靳重山弯了弯眼,轻轻揪他的后腰,“你用成都话说一遍。”
“嗯?”斯野觉得自己时而跟不上靳重山的思路。
他们在说“靳哥夏令营”的事,怎么突然扯到成都话?
难道夏令营需要一位成都话老师?
还是别了吧。
好不容易让塔吉克族小孩学会普通话,干嘛说成都话?
靳重山说:“好听。”
斯野坚决不认同。
成都是普遍不说普通话的环境,但他上初中后,就主动说普通话了。
理由很简单,成都话很软,拖着绵绵的尾音。
女孩子说起来娇滴滴的,还算好听,男生说的话……
反正他不接受。
见斯野一脸抗拒,靳重山又说:“你刚才说的也不算普通话。”
“咦?”
“就是你们的川普。古兰茹孜去成都上大学,普通话没学标准,学了一嘴川普回来。”
“……”
靳重山又捏捏斯野的后腰,气息浇在斯野脖子根。
斯野被弄得很痒,心里跟着发麻,腰一下子就塌了下去。
“你们成都话,听起来像撒娇。”
斯野开始喘,“你想听我撒娇吗?”
“嗯。”
这时大约不管靳重山提出什么要求,斯野都会照办。
他埋在靳重山怀里,脸颊羞得绯红,多年不曾说的家乡话一句接着一句,一句比一句更软更娇。
说到后来,他听见靳重山坏心思地学他:“你到哪er切(去)喃~我等你好久了哦~”
“啊!”斯野挣扎起来,金毛炸开,像只被撸发毛的猫,“不嗦(说)咯(了)!”
靳重山拍拍,“好嘛~不嗦就不嗦咯~”
斯野被他逗得直乐,“哥,你在哪儿学来的?怎么比我还成都?”
靳重山拿出手机,给他看短视频。
一连好几条,有成都情侣吵架,有成都广场舞阿姨碎碎念,有成都老大爷对狗弹琴,有成都烧烤师傅说段子。
不仅搞笑,还充满成都大街小巷的烟火气。
看这些视频时,靳重山眼中有笑意。
是很温柔的笑意。
斯野觉得,他一定对成都这座城市很感兴趣。
“哥,要不过段时间你跟我去一趟成都吧。”
斯野不自觉郑重起来。
他曾经跟靳重山提过去成都的事,但靳重山没答应。
不仅是成都,靳重山连独库公路都不愿意上。
因为独库公路的另一端在北疆。
但斯野抱着希望想,现在情况和那时不一样。
他们做过了。
靳重山转过脸,安静地看了他一会儿,关掉吵吵闹闹的视频,“陪我去一趟批发市场吧。”
斯野有点失落。
靳重山还是不愿意跟他去成都,才会转移话题。
他也不想将气氛弄得尴尬,笑道:“好。我们去买什么?”
喀什的批发市场不是一般的菜市场,夏季许多供应到其他省市的瓜果在这里汇集,价廉物美。
斯野闻着空气中的瓜果香,闷了一会儿的心情又好了。
去不去成都都不是什么大事,最紧要的是,他正与靳重山在一起。
两人逛到太阳快落山才满载而归。
靳重山先开车去大学,将哈密瓜西瓜送给“夏令营”的小老师和孩子们,剩下的带回古城。
斯野琢磨着这么多瓜果,自己也可以在杂货铺门口摆个摊,结果进入院子一看,居然凭空多了一个半开放的棚子!
棚子下面有一张宽敞的座子,旁边摆着工学椅。
“哥,这是……”
“你可以在这里画画。”
前几天斯野随口跟靳重山说过,铺子收银台太窄了,他放下不画本和工具。
在楼上做设计的话,又关照不到店里。
靳重山说,那就不关照店里,可以请人。
他摇摇头,说喜欢当小老板的感觉。
而且他做设计时并不需要多与世隔绝的环境,那种时不时的打岔更能刺激他的灵感。
靳重山当时没说什么,他也把这事给忘了。
现在靳重山居然在后院给他搭了一个能够立即使用的棚!
这位置简直太好了。
能直接看到店里面。棚能挡住晒人的阳光,却不会将他隔在另一个空间中。
在成都时他就想要这么一个工作室,但客观条件受限,暂时无法达成。
靳重山居然在喀什为他实现了!
斯野跳起来,挂在靳重山腰上,“哥,我好爱你!”
靳重山微笑着看他,“介意先在你的工作台上切个瓜吗?”
“不介意!你等着,我来切!”
斯野就这么在杂货铺里安定下来。
白天一边当小老板,一边做设计。
晚上和靳重山探寻世界的奥秘。
靳重山白天一般不在店里,但会回来做饭。
傍晚,两人坐在院子里吃晚饭,不管靳重山讲白天发生的什么,斯野都会被逗笑。
斯宇还是时常打视频来查岗,像个古板的老父亲。
斯野好几次想跟他说自己和靳重山的事,都没说得出口。
成都那帮亲友里,最早知道他谈恋爱的是星姐。
星姐是“旷野”的经纪人,他出事之后,星姐和斯宇一起把“旷野”撑了起来。
之前挺长一段时间,星姐害怕打搅他,影响他的心情,与他联系不多,看他发了盘龙古道的图,才时不时问问他的近况。
有天斯野画图画累了,半躺在棚子里和星姐视频。
开始时聊的是工作,星姐说年底有一系列展会和比赛,“旷野”已经确定参加其中的几场。
虽然星姐没说让他也参加,但他听得出,星姐其实是希望他能出作品的。
这和能不能给“旷野”拿奖无关,星姐只是想看到他真正走出来。
之后聊起生活,星姐试探着问:“小野,你是不是遇到喜欢的人了?”
斯野不得不感叹女人的观察力真是惊人。
他承认了,并转过摄像头,给星姐看院子和杂货铺,“现在我们住在一起。”
星姐擦了擦湿润的眼角,为他高兴,“真好,姐支持你!”
一晃到了八月中旬,从来到喀什算起的话,斯野已经在喀什地区待了一个多月。
除了包车旅游的那次,他还和靳重山上了一回塔县。
更多时候就待在杂货铺里,在棚里待腻了,就拿着画本去百年老茶馆的阳台上画画,俨然已经是生活在这里的人。
为小孩们设计的衣服差不多完工了,斯野还另外设计了几套成年男性的衣服。
但制作出来,即将穿在模特身上时,斯野突然退缩了。
他发现自己还是被困在那个噩梦里。
他最得意的作品被泼上血,被剪烂撕烂,穿在血淋淋的假人身上,最新的一套则是穿在聂云滨身上。
它们和聂云滨一同死去。
他对模特有了一种几乎克服不了的恐惧。
可是一个设计师,必须面对模特。
他的作品,需要由模特来展示。
斯野谁也没说,明白这事只能靠自己去克服。
但他拼命掩饰的恐惧却被靳重山洞察无余。
这天,靳重山提早回来,手上没提装菜的口袋。
斯野以为今天出去吃,就说自己去换个衣服。
靳重山却给杂货铺关了门,牵着他的手腕上楼。
“哥?”
靳重山没解释,却在卧室将衣服一件件脱下来,直至仅剩下一条内裤。
斯野忍不住轻呼一口气。
靳重山这是要做什么?
“你给我做的衣服呢?”靳重山视线坦荡平静,并没有赤裸见人的尴尬。
斯野愣了片刻,“衣服?”
“给我换上,我来当你的模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