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疯了吗?”
“没。”迟轲坐在冷成邺对面, 平静地回答,“就是因为没疯,才更要这么做。”
“没疯?你这一年为了那个医院拼成什么样子我不是没看见, 现在说卖就卖,理由居然是‘不自由’?你给我说你没疯?”冷成邺蹙眉,“哪里不自由?生活?财富?”
迟轲喝了口茶, 淡声道:“我在意的人不自由。”
他今天不是以员工的身份坐在这里的,而是一个谈买卖的生意人,气势和姿态便没有刻意压低。
圣汇嘉最初刚创建,冷老爷子早就有入股的打算,但那会儿纪谦自己屁股都没坐稳, 迟轲万万不敢让这只老狐狸踏足。
现在医院不要了,直接打包卖给冷老爷子最省事,老爷子和他对彼此知根知底,能省去社交的麻烦步骤。
但他并不是求着老爷子买。
医院发展到现在, 愿意高价收的不在少数,他以一个实惠的价格卖给冷成邺,其实也是卖个人情, 为离开振庭做打算。
冷成邺表情凝滞,许久后, 不太高兴地开口:“我以为你不会被幼稚的感情冲昏头脑。”
迟轲摇头:“这是深思熟虑后的结果。”
“行,那我也不劝了。”老爷子利落收下那份文件,“我下周安排人跟进医院的调查评估, 顺利的话十一月我们开始走手续交接办理, 有问题吗?”
迟轲:“没问题。”
“你给我报的这个价格很好,”显然,冷成邺心理明白, “是有什么事等着求我?”
迟轲靠椅背上的身子逐渐坐直,随意落在腿上的双手规规矩矩摆在桌面上,俨然又是那个以董事长为首的特助:“我想明年离开振庭。”
董事长没有任何意外的表情:“你打算毁约?”
“并没有这个打算。”迟轲早就想好了话术,“我想了很久,事实上我留在振庭对您和企业未来发展不会有太大的帮助,董助这个位置不是非我不可,甚至有人能做的比我更好。”
和聪明人说话点到即止,老爷子哼笑一声:“别看你平时不爱说话,这种场面话说起来真是一套一套的。”
“那也得有道理您才能听。”迟轲说,“可以向您保证,未来发展不会出现和振庭竞争的局面,如果两位少爷有需要,我也会尽心尽力提供帮助。”
一个董助的帮助,和一个公司创始人老总的帮助,哪个更有价值,不言而喻。
冷成邺没说话,把玩着已经空了的茶杯。
迟轲把在壶里新添茶水,烧热后为他斟满。
冷成邺终于开口了:“可以,不用等那么久,新年之后,你做完交接就可以离开了。”
迟轲有些意外,但没表现出来,倒茶的手依然很稳。
冷成邺笑容深了点,拍拍他手臂:“加油,好好干。”
迟轲手里急需用钱,这块项目推进自然越快越好。
辞别冷老爷子,他直接去了医院准备资料,这样到时候走流程会快一些。
纪谦在手术室,办公室这会儿只有一个实习生在帮忙整理文件。
见到他来,实习生立即起身打招呼:“迟总。”
“忙你的,不用在意我。”迟轲熟稔地去开柜子,“你们院长的……”
话音戛然而止。
柜子里摆着一摞文件夹,从资质文件到资产清单凭证等等资料,全部贴上了便利贴,堆得整整齐齐。
他拿出来随手翻了一下,里面内容也很完善齐全。
倒是很让人省心。
实习生偏过头:“迟总您说什么?”
“没什么。”迟轲取走文件,“我还有事,等会儿麻烦跟你们院长说一声东西我拿走了。”
“没问题。”实习生说,“不过院长那边应该快结束了,这快到吃饭的点,迟总不多留一会儿吗?”
医院里八卦传播速度很快,现在上上下下的医护人员都知道他们两的关系,部分住院部的长住客也知道。
“不了,我等下有个饭局。”迟轲打完招呼就走,没有过多停留。
上次警告后,纪颂最近没什么小动作,都没敢对纪谦手里的项目出手。
但他办事不会只准备一条路,不把纪颂按到抬不起头的程度他不放心。
只针对纪颂的小公司没什么用,只要纪家不倒,纪颂还是那个纪家大少爷。
目前他当然做不到对纪家下手的程度,还好冷柏尧和苏瑾棉厉修明等人也乐见其成,几人最近没事儿就扎堆吃饭,天天想着怎么阴别人,像极了小说里狼狈为奸的反派团。
今天这顿饭是苏瑾棉选的地点,两人没过多寒暄,苏瑾棉上来就放下招标书,笔记本一掀,开始长篇大论地输出。
这位女士工作起来比迟轲还丧心病狂。
迟轲这边儿刚低头吃了会儿饭,苏瑾棉就着急道:“哥你别吃了,你先听我说!说完再吃!我急急急!”
迟轲只好放下筷子。
他理解苏瑾棉,因为他自己以前也是这样的,工作起来不管不顾,现在纯粹是被纪谦管的,生活作息好生健康,一顿不吃饿得慌。
但今天苏瑾棉有些过于亢奋了,跟故意不让自己闲下来似的。
迟轲也没说啥,就听着她絮絮叨叨。
苏瑾棉把ppt讲到最后一页,忽地沉默下来,绞尽脑汁思考再给自己找点什么事情做。
迟轲无声叹了口气:“苏总最近没回澄江湾?”
澄江湾是冷柏尧写在苏瑾棉名下的别墅,也就是两人用来表现感情好,用以同居的“婚房”。
苏瑾棉噎了一下,尴尬道:“你知道了啊?”
迟轲说:“冷柏尧的行程冷老爷子基本知悉,他连续三天回自己的别墅了。”
“嗯……确实……我们俩吧,闹了点矛盾。”苏瑾棉心不在焉把玩头发,“也不能说矛盾,就是一点小冲突。”
迟轲:“他敢跟你吵架?”
以冷柏尧那个脾气能惹出什么冲突?
“不是吵架,”苏瑾棉讪讪道,“我前几天喝醉回家耍酒疯,做了点儿不礼貌的事情。”
迟轲:“?”
“就是,我酒品不太好,回家的时候他已经睡着了,”苏瑾棉说,“我也不知道我当时怎么想的,大概真是喝疯了,把他抽屉里的领带全翻出来,在他醒之前把他绑在床上……”
迟轲表情有短暂的空白。
苏瑾棉:“扒了他的衣服……”
迟轲觉得后面有些非礼勿听了:“等——”
苏瑾棉:“在他肚子上用彩绘笔画了一只王八。”
迟轲:“……”
苏瑾棉:“超——大的王八。”
……
“哈哈哈哈哈哈哈!!”
纪谦快笑趴到地上去了:“你哈哈哈哈哈你未婚妻的手绘水平真是太高超了哈哈哈哈哈!!”
冷柏尧黑着张脸放下衣摆:“再笑给我滚出去!”
“对不住对不住,实在是有点好笑。”纪谦抹掉眼角笑出来的眼泪,“你再给我看一眼,啧,我能不能拍一张给我老公——哎哎哎!把烟灰缸放下!不拍就不拍,小气鬼。”
冷柏尧放下烟灰缸,转而拿起抱枕朝他脑袋砸过去。
纪谦坐在地板上,笑着偏头躲过:“画就画呗,你别那么小心眼啊,那是你未婚妻,让他画一下肚皮怎么了?还是王八,她祝你长寿哎,你知足点儿行不行?怎么还为了这事儿闹离家出走呢?我可提醒你啊,冷战很伤人的。”
“我不是因为王八。”冷柏尧不耐烦地抓头发,平时一丝不苟的背头现在抓得跟鸡窝一样。
“继续说啊。”纪谦嗅到了瓜的味道,“话说一半以后没伴!”
“你!”冷柏尧听不得这种诅咒,窝囊地生了会儿气,说,“她为什么就是死活都忘不掉她那个前男友?”
纪谦:“何出此言?”
冷柏尧:“呵,她醉得稀里糊涂的时候叫她前男友的名字。”
……
“Tom,我以前最喜欢的男模。当然,不是那种乱搞的男模,我爱好不多,就喜欢打麻将的时候旁边能有个男模喂我吃东西。”苏瑾棉懊恼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对着冷柏尧喊Tom,反正就是喊了,咳,还亲了一口。”
迟轲想:这不是便宜他了吗?
一个王八换一个吻,冷柏尧肯定觉得不亏。
“我第二天醒来后,他问我Tom是谁,你说我能对着他说,我把你看成我点过的男模了吗?那他不得气疯?肯定还会以为我馋他身子。”苏瑾棉分析得头头是道,“我们订婚前约好的,不能对对方有任何非分之想,不动感情没有欲望,我肯定不想他误会我违约啊!我就实话实说,我说Tom是我已过世的前男友……这我没撒谎,那个男模真的在攀岩过程中丧生了。”
“然后他不知道怎么就生气了,我去了,当时就把上衣脱了进去洗澡……你说他是不是有毛病?昨天晚上被画了不洗,非要等干得差不多了,牢固了,再进去拿搓澡巾搓,现在好了吧,那么多天了还没掉,第二天他就回去住了。”
迟轲感慨万千:“所以,你想问我怎么让他不生气?”
“是啊,这件事确实是我的错。”苏瑾棉愁容满面,“我巴不得分居呢……但是做错了就该道歉,我不会因为不想让他回来住不认错,迟总,你有没有什么好主意啊,帮我想想办法好不好?”
迟轲不怎么了解冷柏尧:“从我个人的看法出发,建议直接坦白问他。”
“哎哟,你不知道,我要在这个节骨眼说Tom是男模,他能气进ICU,我是想着先让他消消气再坦白。”苏瑾棉摸摸鼻子,“迟总你平时怎么哄你对象的?”
我不哄。
他一般是可以自己把自己哄好的。
苏瑾棉从他的沉默中得到了答案,换了个方法问:“那你对象惹你生气,怎么样才能讨好你?”
……
“第一,疯狂短信轰炸。”
纪谦说:“一天二十四小时刷屏99+信息。”
冷柏尧翻阅自己和苏瑾棉的聊天记录,然后把手机砸进沙发,冷笑:“一条消息都没有,她巴不得把我气进ICU吧。”
“别着急。”纪谦安慰道,“第二,疯狂买礼物。”
自从那天被迟轲惩罚,他买的礼物已经能把家里卧室堆满了。
冷柏尧默默去冰箱拿了一扎酒:“别说礼物了。”
捆废的一堆领带都没赔。
纪谦看这个人只能借酒消愁,同情道:“第三,在她面前来回闪现刷存在感。”
冷柏尧凄惨一笑,无言吹掉一瓶酒。
纪谦拍他肩膀:“你太可怜——”
冷柏尧忽然问:“那你这么做完,取得原谅了吗?”
纪谦:“……”
纪谦安静片刻,拿走了一瓶酒。
没人知道这一周他经历了什么。
没人懂他的痛。
他本来就喜欢亲密接触,不敢提更进一步的交流就用拥抱缓解欲/望,现在抱也不能抱,摸也不能摸,天天睁眼醒来就感觉要上刑。
这一周跟出家的和尚比,没有任何区别。
牵手拥抱还能被制止,但好几次下意识喊出“老公”,迟轲就说:“我记着了,以后算账。”
纪谦那个害怕啊。
关键是他还不知道迟轲为什么生气!完全没有提醒!
两个情场失意的男人沉默地干杯喝酒,酒瓶空了一瓶又一瓶。
冷柏尧问:“你不怕喝醉吗?”
纪谦说:“喝醉可太好了。”
冷柏尧:“?”
纪谦面无表情:“第四,胡搅蛮缠。我不敢,所以一直没有实施,正好喝酒壮胆。”
冷柏尧敬佩道:“你居然敢对迟总胡搅蛮缠……你想怎么缠?”
纪谦:“不知道。”
管他的,喝醉了还讲什么规矩,先强吻再说。
他平时是真不敢,自己解决生理问题都偷偷摸摸的,还偷了迟轲两件衬衫作为道具。
迟轲至今都以为那两件衬衫是他扔洗衣机搅烂扔掉了。
这不是纪谦矜持或者不好意思。
主要是他怕迟轲觉得进度太快了。
而且他偷偷摸摸关注过迟轲。
这人真的很少有生理反应,他故意放了部有亲密戏的同性题材电影,迟轲就抬眸看了一眼,然后面无表情低头,接着看那些全英文的工具书了。
好多次接完吻去洗澡,他故意让迟轲先去洗,偷摸趴在浴室门口听,没有听到任何水流声以外不对劲的声音,以此断定自己男朋友可能是个x冷淡。
那怎么办?
他绝对不可能逼着迟轲做不喜欢做的事。
冷淡就冷淡呗,能接个吻也是好的。
先脱敏治疗,循序渐进,说不定以后慢慢的就能接受了呢?
纪谦就是没有勇气踏出脱敏第一步。
平时他要求迟轲不能喝酒,自己也以身作则不双标,没找到喝酒机会,而且一森*晚*整*理个人喝酒耍酒疯目的性太强,肯定会被迟轲看穿。
这次正好。
回头酒醒了就把锅推给冷柏尧,说自己是被强迫灌的酒!
纪谦心里打着小算盘,又给冷柏尧开了瓶酒:“喝!多喝!”
……
“他这样做你原谅他了吗?”苏瑾棉问。
迟轲摇头:“所以我建议不要这么做,找到矛盾的源头才能解决问题。”
他也不是故意不跟纪谦坦白,这没什么不好说的,亲密互动在情侣之间并不是需要羞耻回避的话题,只是那会儿那个白痴真给他气笑了,故意让纪谦不爽几天而已。
等明天期限到了,他自然会把这件事搬到明面上谈。
苏瑾棉还想问什么,迟轲却比了个“稍等”手势,接起电话:“张伯。”
苏瑾棉竖起耳朵。
张伯是冷柏尧家的管家。
“嗯,对,有空。”迟轲蹙眉,“喝醉了?两个人都醉了?醉到什么程度?对着月亮唱歌?谁?冷柏尧啊……”
迟轲松了口气,还好不是自己家的那个丢人。
反观苏瑾棉,正在绝望地捂脸。
迟轲已经起身穿衣服了:“纪谦呢?吃异物是什么意思?”
张伯劝完这个劝那个,焦头烂额道:“他把少爷家的花全从花瓶里拔出来了,然后抱着垃圾桶,吃一片吐一片,他说他有那个什么……花、花吐症。”
迟轲:“……”
迟轲不该高兴那么早。
早知道纪谦喝醉了是什么癫样,他到底是抱着什么样的心理会感到庆幸?
挂断电话,迟轲问苏瑾棉:“你一起吗?”
“一起。”苏瑾棉想欣赏一下未婚夫的歌喉。
两人火急火燎赶到冷柏尧的别墅,战况已经进化到第二阶段了。
冷柏尧不唱歌了,开始对着月亮面无表情背诗。
“错把陈醋当成墨,写尽半生纸上酸……”
“此后山水不相逢,莫道彼此长和短……”
苏瑾棉啧啧称奇:“这不挺有文学水准的吗?当年怎么能语文考不及格?”
她拿了个橘子,剥干净整个塞他嘴里。
世界总算安静了。
对比她的粗暴,另一边就显得温和很多。
纪谦手边全是光秃秃的茎叶,垃圾桶里全是花瓣。
这人吃无可吃,开始用报纸折玫瑰,嘴里含糊地念念有词:“十八,十八,十八……”
桌子上已经折了十七朵漂亮整齐的纸玫瑰了。
不得不说,纪谦这双手真的很灵活。
迟轲好笑地拿手机录了段视频。
不敢想象生活中没有纪谦会失去多少乐趣。
在第十八朵玫瑰完成后,纪谦抽出一张新报纸,张开嘴——
迟轲:“八十。”
纪谦继续折:“八十,八十,八十……”
迟轲笑得手都不稳了。
等笑够了才收起手机,走过去抬起他下巴:“纪谦,走了,回家。”
纪谦正要不开心,抬起头看到是他,茫然地“啊”了一声:“老公来接我了。”
迟轲:“第七次。”
一码归一码,一周还没过完,说不能喊“老公”就不能喊。
纪谦大概还有点儿理智,听到这三个字,立马闭嘴,幽怨地盯着他。
“还能站起来吗?”迟轲问,“起来,回家。”
纪谦点点头,扶着他手臂,慢吞吞站起来。
起来还不忘那十八朵玫瑰,弯下腰一朵朵捡起来。
迟轲叹了口气,去找了个漂亮的纸袋子,让他把纸玫瑰放进去:“好了吗?还有什么忘的?”
纪谦摇头。
“那走吧。”迟轲牵住他,转头跟苏瑾棉点头示意,“那位……你一个人可以吗?”
“没问题。”苏瑾棉就没让冷柏尧的嘴空过,橘子刚没,葡萄就塞进去了。
迟轲点点头,放下心,把纪谦领走了。
纪谦醉得没上次厉害,话不算很多,没有无理取闹到再提不合理要求。
朋友之间喝点小酒正常,迟轲都没把这个当回事,情绪非常稳定。
按照预设,他只要把人带回家哄去洗澡然后扔到床上就行了。
迟轲心里想着债权清单,没注意到纪谦异常的安静,只当这是他喝醉后的状态之一。
于是在开门后被人单手抓着腰推倒在沙发上时,他大脑出现了短暂的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