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看不真切的时候,慕韶光就觉得莫暝的长相似乎有点奇怪。
直到对方完完全全从地底下爬了出来,慕韶光才发现,原本这并不是真人, 而是一个木偶打造成的傀儡。
不怪他一开始没认出来, 这傀儡完全是按照真人大小做的,身体各处的细节看起来都栩栩如生, 唯有脸色木讷, 神情呆滞,一双僵硬如死鱼般的眼睛用的是两颗琉璃球, 看着就说不出的诡异。
木偶的身上还有着好几处被山石砸出来的大坑,一条腿姿势怪异地弯着, 应该也被砸断了, 样子挺凄惨。
他目光呆滞地从人们脸上一一扫过,然后对程棂说道:“找我什么事?”
程棂差点被这家伙给气笑了,说道:“合虚都已经塌了,你还问找你什么事, 这不是废话吗!莫暝, 我且问你,你到底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你怎么没出来?”
莫暝的语气很平板,直愣愣地说:“为什么要问我?我是给你开门的吗?我欠你的吗?凭什么告诉你?你没脑子不会想, 没眼睛不会看?”
程棂道:“你他妈——”
莫暝道:“我没有妈。”
程棂硬生生被这家伙给噎住了,一瞬间鲜血都冲到了脑海里, 觉得自己的身体也有要被煞气冲爆的趋势。
这时,解君心忽然淡淡说:“你没有妈, 你有嫌疑。”
莫暝道:“为什么?”
解君心说:“掌门静室。”
他十分言简意赅, 只说了这四个字,却足够把其他人都给点醒了。
对, 魔神的掌门静室也塌了!
那处屋子,原本要六名弟子的令牌同时聚在一起才能开启,当初就是因为那些令牌,整个魔域人人争抢,弄得血雨腥风,直到涂垚被慕韶光一剑给杀了才算平息。
而现在,在他们五个都不在山上的时候,那掌门静室竟然直接跟着整个魔域一起塌了!
这么一想,莫暝的嫌疑确实极大,谁知道此事是不是他觊觎魔神的残余力量而弄出来的?反正只有他自己在,他想干什么干什么。
面对众人质疑的眼神,莫暝只对解君心说:“你想要的东西又不在里面,你急什么?”
解君心眸色一冷,殷诏夜却疑云顿起,问解君心道:“你又在打什么东西的主意了?”
解君心没看他,也没说话,手中转动佛珠的声音却“咔嗒、咔嗒”响了起来。
只有熟悉他的人才知道,这是他想要杀人了的表现。
见解君心这幅架势,连殷诏夜都在心中暗自戒备,莫暝却好似仍旧看不懂半点脸色,继续说道:“你的心思肮脏、可耻、见不得人,所以你不敢说。”
解君心只是刚才那一瞬间的暴怒,但转了几圈佛珠,他就让自己的情绪重新平稳了下来。
不过故弄玄虚罢了。
佛珠的声音一定,解君心的唇角微微抿起一丝乖戾的弧度。
他问道:“那你为何不露真容?”
木头傀儡的眼睛睁大了,直勾勾地瞪着解君心,仿佛被戳中了什么痛处一样,那样子比鬼魅还要恐怖。
解君心唇边噙着冷笑,眼睛一眯,眸中闪过一道紫光。
紫光划向对面,立刻使得木偶在原地爆开,成为了一堆没有生气的零碎。
散乱的木屑中,又缓缓渗出血来。
大家都知道,莫暝不会这么轻易地就被杀了,但是这家伙又窝在何处的废墟堆底下搞鬼去了,却谁也猜不透。
半晌,程棂才说了一句:“这个东西,真是越来越恶心了。”
闹了这一场,就连脾气暴躁如程棂,都有火也发不出来了,其他人更是没有了较劲的劲头。
目前的事情像一团沉沉的迷雾笼在心上,而每一个人的真实面目,背后心机,都是那样模糊不清,看不分明,让人满是疑虑,再没心情计较那些小事。
殷诏夜也没有反驳程棂的话,只说道:“如果放任煞气继续蔓延,地下很有可能发生第二次的爆炸,我先回翱涯渊处理情况去了。”
目前的危险确实还没有完全消除,众人也都纷纷散去,回到了自己的山峰处理事务。
好在能在合虚中存活下来的魔修,没有一个是废物,所以这次的灾祸虽然厉害,实际上真正被压在废墟底下的人很少,伤亡不重。
死的大多数人并不是被压死压伤,而是因浓郁的煞气放大了心中恶念,压抑不住游走的内息,爆体而亡。
往往性格越恶劣,杀机越重,这种情况越是容易发生,正以程棂那边的人最多。
其他人离开后,解君心则走到慕韶光身边,低声说:“唐郁那边的事,交给我处理吧。”
慕韶光对魔域的事务一点也不了解,解君心自然也是清楚的,他这么一说正中慕韶光下怀,也没拒绝,立刻说道:“那太好了,有劳你。”
解君心直到这时,方才露出了一个浅淡却真心的笑容,说道:“不劳,那你先去我那里歇歇,我来安排。”
两人并肩离去。
微风逐渐吹散空气中的血腥味,散乱堆在地上的木屑忽然自己动了动,紧接着,两颗琉璃眼珠从中骨碌碌地滚了出来。
眼珠子转了转,最后,精准地对准了慕韶光和解君心离开的方向,仿佛一个人在那里定定凝视。
终究,眼珠慢慢化成了两汪鲜血,深入到了泥土之中。
*
解君心那座山峰表面上同样坍塌的一塌糊涂,但当慕韶光跟随着解君心从地下的一处通道进去之后,才发现里面竟是别有洞天。
别人修建殿宇房屋都是向上,解君心这里却是一层层向下挖,以至于表面上的魔殿都倒了,下面的地宫却受损不大。
这里也没有外面那样浓郁的煞气了,让慕韶光觉得舒服了不少。
解君心将他带至了一处屋子,轻声说:“你在这里先歇一歇,我去去就回。”
慕韶光知道眼下他定然有很多事务要处理,便说:“你去就是,那我就暂且鸠占鹊巢了。”
他心细,一看布置陈设,就知道这里是解君心自己住的地方。
地宫里光线昏暗,看不清两人各自的神情,解君心似乎笑了笑,说了句“求之不得”。
他这里桌椅床枕一应俱全,慕韶光也没有在别人床上乱躺的习惯,四下看看,找了个看起来就很舒服的躺椅窝了进去。
他有些累了,本是想着就坐在那里歇一小会,结果不知不觉,就那么迷糊了过去。
他们修行的人,原本不用像普通人那般每日都需要休息,会有困意,本身就是精神消耗过大的一种表现。
慕韶光还以为这回他又要梦见那些乱七八糟的往事,倒不成想在解君心这里反倒睡的格外沉,醒来的时候懒洋洋的,觉得仿佛精神头都好了些。
解君心还没回来,周围已经黑透了。
慕韶光其实很讨厌在一片黑暗的空间里独处,黑暗会让他想起曾经那段浑浑噩噩、软弱无力的时光,而过分的安静,又会让他有种这本就在他脑海中错乱模糊的世界再次远离了他的错觉。
他一贯逼迫自己清醒,因此抗拒容易被看穿脆弱的时刻。
慕韶光屈指掐了个诀,他的指尖蓬出一束火苗,将周围照的明亮了一些,隐约可以瞧见,桌上似乎放着一盏灯。
慕韶光便驱使着火苗将灯点亮。
那火苗未落,刚刚接近,灯光便乍然自明,竟宛若月华一般。
——原来这里摆着一盏月亮灯,灯中的不是烛捻,而竟然是块明心石。
这盏灯一亮,周围的一切都仿佛瞬间融进了月色里,在朦胧的黑暗里勾了毛茸茸的边廓来。
高高低低的柜子案几,一重重在风中鼓荡的纱帘,以及墙面上的剑,角落处的花瓶,都蒙着重淡淡的华光,便似琼楼玉宇,氤氲着若有似无的寒烟。
周围静谧的仿佛另外一个世界。
心中那些深藏的,不能诉诸于口,也不愿示之于人的思绪,也都慢慢浮了上来。
慕韶光又想起那段日子,他交替修炼仙魔两边的功法,以至于经脉受损极为严重,灵气运转不畅,曾经最虚弱的几个月甚至连眼睛都看不见了,需要一点点将魔息从身体里拔除出去才有希望能够恢复。
但也有可能就恢复不了了,变成一个连下床走动都费劲,目不能视物,手不能提剑的废人。
这种生来便是天之骄子的人,通常性格里都有些要强和自傲,他平常事事都不愿依靠于人,如今却只能每天躺在床上,等待一个不确定的希望,那种感觉几乎要消磨的人发疯。
步榭原本是早已定下来的下一任掌门人选,平时的事务就极其繁杂,加上又要到处找给他治病的办法,还不能让问旻知道,就更忙了。
慕韶光也不知道步榭是怎么做到的,那段日子还可以腾出时间白天黑夜地守在他的身边。
他有时候沉默寡言,有时候讲一讲外面的事,反正慕韶光想说话的时候,他总能应。
有一回慕韶光问他,这时是白天还是黑天,步榭说是黎明时分,太阳已经出来了。
慕韶光当时听着,便不禁郁郁,他想,或许他真是这辈子都好不了了,那么要这样活下去实在没意思,倒不如攒攒力气,哪天找个没人的地方自生自灭算了。
大概是当时他的脸色不太好看,步榭有点说错话了一般的不安,又摸摸他的头发,柔声细语地和他说这病肯定很快就能治好,治好了就能重新看见了。
步榭以前跟他说话,都不这样小心翼翼的,如今却老像哄孩子一样,也不知道是觉得他可怜,还是觉得他脾气差。
慕韶光心情不好,也没接他的话。
但他没想到的是,过了没两天,他竟然真的看到了一点光,就是朦朦胧胧地在窗外的高处亮着,也不知道是日光还是月光。反正不管怎么样,都说明他的病是真的正在转好。
那团光每天都会变得大上一点点,亮上一点点,好像他的病也在慢慢痊愈一样。
但后来慕韶光就发现不对了——既然是他的视觉正在恢复,为什么只能看见那处光,看不见其他呢?
慕韶光没提这事,后来没过多久,步榭就找到了能够彻底从经脉中拔除魔气的法子,慕韶光的病也真的有了起色。
等到可以行动了之后,慕韶光悄悄找过,在正对着自己窗子的那棵树上,发现了一块被绳子悬挂着的明心石,这才恍然大悟。
传说当年佛子有感天地灵气,诞生于极北高寒无人的山峰之巅,生下来便是成年之体,无欲无识。
他睁开双目时,天地间灵光汇聚,点心灯,开慧眼,生明净,佛子方有神识。
山巅之上的寒冰或有受灵光恩泽而凝化成石,便短暂为永恒,无需双目,以人心即可观。
这就是明心石的由来,它也是世间唯一一样瞎子可以看见的东西,十分珍贵。
只是这种石头都藏在极寒之地的冰缝当中,难以分辨,极不易得,而且数量也不多,这么多年也被人寻的不剩什么了。
步榭竟然想到了用它来让慕韶光心情好上一点,不知道找了多久,当真也给弄了来。
当时慕韶光摸着那块石头,有些感动,又有些想笑,在石头上画了两笔,便还是放在原来的位置,离开了。
第二天他再去看,明心石果然已经不见了。
这件事成了他和步榭之间一个心照不宣的小小默契,那段时间两人的心情都很好,觉得这件事熬过去了,以后肯定都是好日子。
——慕韶光没想到有朝一日他还能再看见明心石。
在解君心这里,在一个猝不及防的时刻,在历经了酸楚与离别的如今。
他忍不住将那块晶莹透亮如同寒冰一般的小石头取下来,拿在手中端详。
石头到了慕韶光的手上时又愈加亮了亮,上面隐现出一只金色的小猪轮廓,寥寥几笔,栩栩如生,正是慕韶光当年画的。
慕韶光不禁微微笑了起来。
解君心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一幕。
慕韶光侧对着他,脖颈修长,肩背单薄,长发从肩上滑落,身姿如同一道工巧的剪影,明心石上的辉光笼在他的身上,如烟似雾,唇畔含笑,给俊美而清冷的眉目增添了几分家常闲话一般的温柔。
风姿绝世,一如当年。
解君心怔怔地看着他,一时连呼吸都忘记了。
他觉得,似乎只有在慕韶光的跟前,他才能发现自己的胸膛里是生了那颗心脏的,现在他的心正跳的又快、又急、又重,动容又慌乱,怜惜又痴迷。
他陪伴过这个人脆弱无助的岁月,也看到过他冷情坚韧的模样,他那样怜惜和想要呵护着慕韶光,又如此的依恋和离不开慕韶光。
解君心心里反复地想着,无论用什么手段,他都要把慕韶光留住,他要这个人,他爱这个人,他想完完全全、彻彻底底地拥有这个人。
他迷恋慕韶光的笑,希望对方永远幸福快乐,可他又不想看到慕韶光为别人而笑。
慕韶光转过头来,面庞随着这个动作,也被手中的荧光映的熠熠生辉。
慕韶光含笑道:“你回来了。”
解君心满心都是疯狂的念头,可他怕吓到慕韶光,终究将一些暗涌都化作柔柔一笑。
“嗯,回来了。”
解君心走到慕韶光身边,从他手里拿起那块小石头,低声说道:“你还认得它啊。”
慕韶光道:“我认得,没想到你留到了现在。”
解君心道:“痛苦的时候,看一看这些东西,就觉得什么都熬得过去了。”
慕韶光仰着头看了他片刻,冲着解君心伸出一只手。
解君心怔了怔才明白过来,有点拘谨地将他的手放在了慕韶光的手上,然后被慕韶光握住。
“以后有我。”慕韶光说,“辛苦的事我陪你。”
解君心怔怔地看着他,失声道:“你……”
看着他此刻受宠若惊到甚至有点不敢置信的表情,慕韶光不禁又一次想起了他假作受伤时,解君心那又痛又急的样子。
他觉得自己好像越来越没有办法对这个人诸多猜忌,百般怀疑了。
慕韶光思索着,诚恳地说道:“其实我一直想和你说,我应该跟你道歉的。我对你的态度这样生疏,是不是让你伤心了?”
解君心道:“没有,真的没有,你不需要向我道歉。”
慕韶光说:“可能是因为我的记忆混乱太久了,很多事情虽然想了起来,但总是觉得隔着一层,所以没办法完完全全像以前一样待你。不过我会努力的,我觉得现在已经在慢慢好起来了。”
这些话,慕韶光自己说着也不太熟练,说完之后想了想,试图证明自己的诚意:“比如,我看今天的你,就比昨天更……”
慕韶光不知道怎么形容,斟酌着说:“更可爱一点?”
解君心将慕韶光的每句话都奉为金科玉律,往往一回听完之后,夜深人静还要自己回味个三四遍,这回他一口气尝到的甜头太多了,有点不知所措。
他下意识地说道:“我,我可爱吗?”
慕韶光很少夸人,心里正琢磨用这个词合适不合适,解君心这么一问,就也把他给噎住了。
两人面面相觑了一会,忽然同时笑了。
慕韶光摇摇头,在解君心手上拍了一下,说道:“可爱。”
他松开解君心,站起身来,说:“我还想等你回来和你说,我要回穹明宗一趟。那边还有一些事务得处理。”
解君心点了点头。
虽然他不想让慕韶光离开自己,但目前合虚里的戾气太浓重了,慕韶光在这里耽搁太久对身体没有好处,还是回穹明宗住的舒服一些。
解君心说道:“你放心回去就是,这边的事,有我。”
慕韶光道:“其实那里也算是你的家吧。等方便的时候,咱们就一起。”
解君心觉得自己的心像是独自伫立在大海深处的礁石,被一个接一个的浪头拍打着,表面上看起来坚不可摧,实际内里的泥沙已经随波而下,溃不成军。
他真的对慕韶光没有半点抵抗力,他怎么可能放得开手?
解君心觉得自己应该冷静冷静,他得赶紧送慕韶光出去。
于是,他也跟着起身,想对慕韶光说“走吗”,而是刚刚开口,因为慕韶光那番话高兴的快要疯狂的解十一就一下子夺走了他的话语权。
“我爱你,”解十一说,“我想亲亲你,可以吗?”
这两个人格的思维跨度太大,慕韶光根本就跟不上他的想法,怔了怔,道:“什么?”
解君心已经俯下身,吻住他。
两人的唇贴在一起,感受到彼此的呼吸和心跳。
慕韶光忘了闭上眼睛,解君心也望进他的眼底,他的目光带着不容拒绝的强势,又带着深切的缠绵和眷恋。
他就这样注视着慕韶光,见慕韶光没有反抗的意思,于是有些笨拙地一点点撬开慕韶光的牙关,长驱直入。
紧接着,解君心的手抬起来,盖住了慕韶光的眼睛。
解君心的动作不凶,但那种迫切的渴望与占有欲还是从一举一动中透了出来,慕韶光手撑在他的胸膛上,欲要推拒,动作却都被急促的呼吸给打乱了。
他被遮着眼睛受着,手不知不觉地攥皱了解君心的衣裳。
“我有件事要告诉你。”
不知道过了多久,解君心才停下来,但依旧把慕韶光禁锢在自己的臂弯间,仿佛抱着什么要不顾一切留住的珍宝。
他在慕韶光耳畔轻轻地说:“今天的事,是我干的。”
慕韶光多年未曾沾染情/欲,解君心这样强势而热烈的吻让他整个人都有些发晕,但冷不防听见这么一句话,慕韶光本能的理智和克制还是让他勉强挣出了一线清明来。
“什么?”
慕韶光问了这一句,跟着便想到了:“所以你的意思是……你说合虚塌成这样,是你做的?”
解君心道:“是我。我想毁掉魔域。”
慕韶光从解君心怀里挣出来,稍稍退后,注视了解君心片刻,似乎在斟酌这个人是又发疯了,还是在说真的。
解君心的话让他脑海中所有的事情一串,突然明白了过来。
慕韶光说:“我知道了,指使涂垚假传魔神谕示的人是你,对不对?”
解君心说:“是。”
当时慕韶光就觉得,下达这条命令的人不像是觊觎掌门之位,也不是想给自己谋求任何好处,而像单纯想要把整个魔域搅得一团乱,损人不利己。
但他一直没想出来这个人会是谁,目的又究竟是什么。
现在慕韶光明白了。
那是解君心的第一步计划,将整个魔域中戾气短期内积攒到了一个高峰,而后他应该又使用某种手段将底下那几处结界弄得松动了,只待大部分重要人物都不在合虚时,便一举动手。
慕韶光能够猜出来,大概要不是因为他的介入,解君心这次的出手绝对不会如此温和,合虚里基本上应该就剩不下几个活人了。
可是饶是如此,如今魔神的静室成了一片废墟,合虚各处的山峰、地穴全都夷为平地,风水彻底发生了一个大变局,灵气流失严重,整个合虚也同样遭受了重创。
甚至解君心刚才还顺便往莫暝的头上甩了一口黑锅,而根本就没人往他这个魔神大弟子的头上想过,真是好手段。
“你怎么……不说话了?”
头顶上传来解君心忐忑的声音,他忍不住向前跨了一步,双手握住慕韶光的肩,问道:“你生气了吗?请你……请你不要生我的气,你看,我这次杀的其实都是恶人,我没有杀好人,我知道你会不喜欢,所以我一定不会去做的……”
慕韶光感到解君心的手指紧紧攥着自己的手臂,虽然已经极力克制,薄衫下紧绷的肌肉依然在微微抽搐着。
慕韶光低声道:“既然怕我生气,为什么要对我说呢?”
“因为我从不想欺瞒你什么……我有不得已的理由,但我本心不愿瞒你、骗你,我想让你信任我,喜欢我,我想和你回到从前,我想……”
解君心的语调幽然,充满无限柔情:“你不知道,我有多么想永远和你在一起,不分开。”
他在心里也一遍遍地想着:“我真的不想骗你,我真想什么都告诉你。”
曾经以为这是这世上最简单,最不算奢求的愿望,却谁也没有想到,他们这一生,彼此间一直贯穿着遗忘和别离。
慕韶光的手攥紧,觉得掌心被什么隐隐发烫的东西硌着,低头一看,是那块明心石。
慕韶光深深吸气。
曾经的步榭,明亮潇洒,意气风发,虽然看似温和,但实际也同慕韶光一样,内心是个极骄傲的人。
无数人仰望他,无数人敬慕他,仿佛他生来就不会沾染黑暗。
如今的解君心,却完全是另外一个极端。
他厌憎魔,却成为了魔,他不再光芒万丈,而是被人闻之色变,退避三舍。
慕韶光眼眶一热,闭了闭眼睛,解君心伸手细细地在他脸颊上摩挲,满眼贪恋痴迷:“我真的……我真的不能没有你,没有你我会死的……”
慕韶光说:“你答应我一件事。”
“你说。”
“下一次,提前告诉我。”慕韶光说道,“不要再自己去面对。”
解君心猛然一震,定定地凝望住慕韶光,目光深邃明亮,一瞬间仿佛回到从前,让人眩惑而迷醉。
沉默良久,他哑声开口:“好!”
他握住慕韶光的手,用力一拉,随即就把这个回答融化在了俯身狂热的亲吻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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