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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69

凌燃在f国短暂休整几天就回了国。

他再次婉拒了赛方的表演滑邀请, 这回倒也没人奇怪为什么,因为阿洛伊斯他们也做出了同样的决定。

冰迷们都很能理解甚至强烈支持。

就f国那糟糕的冰面?还表演滑?万一摔着了,他们冰协扣扣搜搜的那点出场费都不够看伤的。

一线选手都跑完了,能来的只有打酱油的小猫三两只, 观众们根本就不买账, f国想用表演滑的余热再圈一笔的计划彻底破产。

他们的冰协上层一连心疼了好几天, 总感觉自己亏大发了,甚至开始琢磨下回办比赛要不稍微上点心, 最起码打华国买几个功率合适的正经制冰机回来。

其实凌燃倒不全是因为冰面才婉拒表演滑, 他是真的没有那个精力准备。

节目难度很高, 也很耗体力,光是比赛就已经拼尽全力了, 他升组之后回回比赛完都要停下来好好休整几天。

用明哥的话来说, 脆皮就是脆皮,血条也不够长, 还是能省就省。

趁着休整期去医院体检的功夫,凌燃还顺道看了看卢卡斯。

这位高傲直爽的m国老哥一看见他就两眼放光。

不, 准确来说是看见他手里提着的饺子, 一双眼就瞪得跟铜铃一样, 眼巴巴的, 甚至还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就这么喜欢饺子吗?

凌燃眼里带上点笑。

自己祖国的食物被人喜欢, 的确是件很让人开心的事。

他把饺子放到床头, 还没来得及说话, 卢卡斯的经纪人就客气疏离地替卢卡斯拒绝了这份好意。

“谢谢, 但他刚刚喝了粥, 医生说不能吃油腻的东西, 这份好意我替卢卡斯心领了。”

经纪人的话术段位很高, 拒绝的话说得也很周全凌燃和卢卡斯的面子。

如果不是卢卡斯的肚子咕噜地叫了一声的话。

凌燃忍住笑,点了下头,很是理解。

但还是替自己解释了几句,“这是我从赛方酒店里带的,他们的经验很足,外带的食物都会有特制的封口标签。”

经纪人客气地笑着点点头,然后毫不留情地提上饺子出去,把空间留给他们。

卢卡斯的魂儿都快跟着饺子飞走了。

他怨念满满,“你怎么不趁那个老家伙不在的时候过来,这样我就能吃上饺子了。”

这话说得理直气壮且很没有道理,但凌燃却觉得对方看上去有点泫然欲泣。

至于吗,不就是盒饺子吗。

他算是深刻认识到卢卡斯对饺子的执念了。

“或许下次来华国比赛的时候,我可以请你吃其他口味的饺子。”

反正大华国地大物博,美食济济,各种口味的饺子多的是,肯定有不少卢卡斯没有尝试过的。

卢卡斯使劲咽了下口水,“这可是你说的!”

凌燃:“好。”

卢卡斯心满意足,“我听说你们华国人赢了第一的人要请其他人吃饭庆祝,你这次拿到了冠军,肯定得请我吃饭,这顿饺子算是欠着了。”

他别别扭扭的,语气酸溜溜的,但还是说出那句迟到的祝贺,“恭喜啊!”

这话其实对一向心高气傲的卢卡斯来说真的很难出口。

尤其是这阵子,卢卡斯心里不可谓是不难受的,大奖赛没拿到名次,影响的可不止是那点奖金,他的其他收入也会受到不小的影响。

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如果说赢的是阿洛伊斯他们,卢卡斯还能把锅都甩给f国的冰面,但赢的可是修改编排的凌燃。

不说完成修改编排的能力,光是这份勇气,他们几个就已经比不上了。

卢卡斯输得心服口服,但下巴还是高高抬起的,“世锦赛时候肯定就不会有这么糟糕的冰面了。”他也就不会因为摔倒再丢了奖牌。

下届世锦赛在s国举办,滑联总部的地盘,肯定不会像f国冰协这么敷衍。

凌燃下意识看了看他的腿,“你的伤还好吗?”

卢卡斯脸都皱起来了,狠狠地一锤床板,“都怪f国的冰!医生说我起码得养上半个月!”

凌燃顿了顿,不知该不该说实话。

但他直觉卢卡斯虽然自负暴躁,却并不是听不进去话的人。

“可场上只有你一个人受伤。”

卢卡斯登时愣住,“什么意思?”

凌燃把自己的手机拿出来,打开了比赛当天的视频,进度条拖到卢卡斯预备起跳3a的时候。

屏幕上的青年起跳时轴心就歪了,落冰更是摔得惨不忍睹。

卢卡斯的脸都青了一下,“我就是在这个跳跃时受的伤。”

“阿洛伊斯的3a也摔了,但是他就没有受伤。”

凌燃把进度条拖到阿洛伊斯摔倒的页面,那位蓝灰眸子的青年也是一下子摔倒在冰面上。

“所以呢?”

卢卡斯有点摸不着头脑,凌燃是想说他比阿洛伊斯倒霉吗?

少年摇摇头,把视频调成慢速,飞快拖拉截图,然后点开了手机的截图相册,三两下就裁剪好图片大小。

“你看,”少年说起专业相关,连头发丝都闪着专注的光,“你的起跳冰痕和阿洛伊斯的起跳冰痕有明显的不同。”

他将属于阿洛伊斯的截图放大,“他的起跳冰痕就是一段较为圆润的细弧,也就是我们常说的clean edge起跳。”

又把卢卡斯的截图拉出来,“你在起跳的时候刀刃还没有离冰就开始拧转,铲起一片冰雾,留下的冰痕也不是完整的弧线,末端是一个……三角形区域?或许可以叫做skid起跳。”

凌燃也是斟酌着词汇,尽量不戳卢卡斯的痛脚。

还未跳起就在冰上拧转刀刃,其实就是提前转体,这一点在阿克塞尔这种刃跳的起跳冰痕上表现得非常明显。

冰面是最诚实的,从来不会说谎。

刀刃滑过的痕迹,就是实打实的铁证,反倒是裁判们经常会选择性眼瞎。

凌燃总结道,“再加上f国的冰软,你比阿洛伊斯摔得更重,也有这部分原因在。”

卢卡斯倒也没生气,他自己有什么毛病,其实多多少少也清楚,就是有点苦恼,“裁判们也不会抓,而且教练们也说这样的起跳方式会更容易。”

凌燃没吭声。

裁判们现在不抓,并不代表以后不抓,不抓卢卡斯,并不代表不抓他。

不给人留下任何把柄,才是最没有后顾之忧的解决方式。

更何况,错误的起跳落冰对身体也会有一定的损伤,膝关节等部位的代偿日积月累下来,一定会造成难以挽回的后果。

但这些话卢卡斯未必能听得进去。

没准在他眼里,裁判不抓,就不是什么大事。

更何况,以卢卡斯的年纪,想改也不是那么容易改了,有些跳跃在青年时训练出了错误的肌肉记忆和心理舒适区,后续就是再怎么改,也改不掉。

像自己这样宁肯花费大半年死磕f跳的,真的很少,也就是仗着重来一回的便宜。

凌燃忍不住地想,又跟卢卡斯交谈几句才离开。

卢卡斯虽然嘴里说着难,心里却因为凌燃的话有什么在蠢蠢欲动。

他到底还是一名花样滑冰运动员,走上这条道路的源头还是心底的热爱,即使会为俱乐部许诺的钱财迷了眼,但发自内心的热爱却让他多多少少有点动容。

怀揣着难以言说的心思,他把凌燃的视频也调了出来,废了好大的劲儿,才截到对方起跳的冰痕。

凌燃平时一定没少截图研究别人的技术,要不然怎么能截得那么准。

卢卡斯漫不经心地吐槽着,然后放大了页面,两只眼就定住了。

他甚至揉了揉自己的眼。

好家伙,凌燃刚才没用自己的冰痕做对比,绝对是给他留个面子吧?

阿洛伊斯的起跳冰痕还只能说是够圆润,虽然没有明显的三角区,但都带着毛边。

凌燃的起跳冰痕在f国那种垃圾冰面上居然还能是一条细细的弧线,干净得吓人!

卢卡斯不信邪,又调头回去反反复复地看凌燃的跳跃过程,一个劲地盯着少年的冰刀看。

嚯,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不止是起跳弧线,他的落冰弧线也干净得吓人。

用刃清晰又利落,外刃起跳落冰的倾斜角差不多都快能有45°,一看就是下了苦功,把技术打磨修正到了极致。

怪不得凌燃在正式比赛里的跳跃失误率那么低。

卢卡斯陷入了沉默。

把凌燃的其他跳跃也都看了一遍。

都是如出一辙地干净和利落,甚至形成了凌燃带着个人特色的鲜明风格。

这个华国少年的技术储备跟他们几个比起来,欠缺的也就是时间了吧。

卢卡斯有点心动,又有点踌躇。

说起来可能没人相信,反反复复看凌燃这个跳跃的过程里,他心里甚至升起一股感动和震撼的心绪。

冰刀撞击冰面的那一声简直像是撞进了他心坎里。

太完美了,教科书式的标准,难怪凌燃能在升组之后一飞冲天,把他们这些老家伙都赶了下去。

呸呸呸,他才不是老家伙。

卢卡斯眼见经纪人进来,就用被子蒙住了头,用实际行动告诉对方自己拒绝交谈。

他在被子下睁着眼,忍不住地想,凌燃到底是什么品种的小魔王,这回的世锦赛真的还有戏吗?或许自己腿伤好之后也该回去重新打磨打磨技术?

卢卡斯其实觉得自己十几岁的时候能跳出来就不错了,根本就不会琢磨这些琐碎细节。

凌燃才多大,心智都未必成熟,为什么会这么苛求细节呢?

他实在是想不明白。

这么一会儿功夫,凌燃已经拿到了自己的检查报告,坐上了回程的车。

卢卡斯的问题在他眼里根本就是不是问题。

艺术与美是建立在绝对的技术之上。

他想要让所有的观众都喜欢他的节目,那么一定要在方方面面都做到最好才行。

抛开这一点不提,自己想要一直赢下去,在技术分比重越来越高的时代,把每一个细节都精细到极致,才不会被裁判扣掉不该扣的分数。

更何况,正确的技术,也可以帮助自己避免不该有的伤病。

这也是他很少在训练里受过什么重伤的原因。

前世的伤病交加,很大程度的原因是一开始走了弯路。说到底,还是这一次的重来让他有了从头改正的机会。

他已经很幸运了,也一直都很感恩。

少年对着车窗上的影子扯了扯唇角。

“我们后天就回国?”

薛林远坐在副驾上头也没回,正在跟陆觉荣报备行程。

凌燃答应了一声。

但脸上的笑已经收了起来。

回国是他一直盼望的事,但这回一回国,就要见到明哥了。

想到网上沸沸扬扬的一哥之争,凌燃其实有点纠结,如果见到明哥,该说什么好?

他点亮手机屏幕,昨夜薄航紧张兮兮地把投票界面发了过来,还加了一句话,“我昨个儿看师兄看这个界面看了大半天呢。”

链接一点,就进入到投票界面。

进度条长度看起来差不多,但自己的票数明显多了一截。

或许是因为他这两年很出色的成绩?

凌燃其实对这种投票无所谓,但代入一下明清元,就觉得有点不是滋味。

甚至有一种前世在奥运会上看着那个说看着自己比赛视频长大的米哈伊尔夺冠的感觉。

他的存在,就像是在提醒明清元他的时代已经过去,该落幕了一样。

或许自己该琢磨琢磨说辞。

凌燃一直纠结到了飞机落地,都没有想好该说些什么。

银装素裹的h市刚刚下过一场雪,路边甚至还有没被扫雪车卷走的积雪。

凌燃拉着行李箱往公寓门口走,老远就看见一群人在一楼门口人挨人。

为首的明清元正用力冲他招手。

明哥是来接自己的?

凌燃眼都亮了下。

薛林远把行李箱一接,显然很理解他们,“去玩吧,我把行李箱给你捎上去。”

凌燃快走几步,脸上的笑还没来得及绽开。

然后——

手里就被塞了一个绿色的塑料洗脸盆。

塑料盆?

凌燃整个人愣住。

然后就一脸茫然地被一群人搭着肩膀拖拖拉拉带了公寓楼下的露天操场。

大伙儿利落地把羽绒服的帽子往脑袋上一带,遮头盖脸的一个个跟□□一样。

明清元脸上阳光灿烂的笑都带上了一丝不怀好意。

“可算等到你小子回来了!”

“盆已经给你了,可不是我们不地道了哈!”

凌燃后背一凉,他下意识后退一步,看看围过来的人,转身就要跑。

他知道明哥要干什么了!

可其他人怎么可能让他跑呢!

所有人一拥而上,很快就开启了混战模式。

操场是白雪纷飞,大家个顶个地跑得比兔子都快,明明是面对面,愣是分不清对方谁是谁。

这时候队友也不能相信了。

“哈哈哈哈!别跑!吃我这一盆!”

“嘶嘶嘶!凉!凉!”

“薄航你摔错人了哈哈哈哈!”

一群大小伙子怪叫着,笑着,把倒霉滚到地上的人往雪堆里埋。

邢成志一个不查被薄航推倒在雪地里,还没来得及嚷嚷你们搞错了,就被一群兴奋过头的人用脚用手用盆给埋进了松软的雪堆里。

真的是绝了!

他又气又想笑,捂着脸趴在雪里闷声直笑。

“诶诶诶!你们弄错了!”

“哈哈哈哈——”

“我鞋呢我鞋呢!你们谁把我鞋踩掉了!凉死我了!”

“wc,我手机没了!”

凌燃刚才灵机一动把帽子一戴,低着头混在人群里假装友军。

可大家玩红了眼,直接就开始乱糟糟地相互攻击起来。

他极力地躲,都还被人用雪糊了好几回脸。

凉丝丝的雪,糊到脸上就让人一激灵。

但凌燃前世在h市也没少待,他很清楚,在打雪仗开始之后,绝对不能倒下!

只要倒下了,就只有敌人,没有队友,这群不讲武德的队员们会立马变身丧尸,倒下的那个人就会是丧尸里唯一的人类。

全场公敌!

谁都想上来踢一脚雪的全场公敌!

欢笑声响彻整个操场。

薛林远安置完行李出来找人呢,就看见这一幕,还没来得及乐呢,就被不知道哪个混小子劈头盖脸糊了一盆雪。

他把帽子往头上一拉,弯腰就从地上搂雪,“谁啊谁啊?可别叫我逮着你!”

一群大小伙子外加一个教练胡天胡地,嘻嘻哈哈好半天,都累得直喘白气,才吁吁地坐倒在雪地里。

明清元嘶嘶地从帽子里倒雪,“谁手那么黑呀!”

旁边人就乐,“说得跟你手不黑一样,我刚才可看见你往薄航脑袋上砸了一大盆!”

薄航怨念满满,“幸好我带了医保卡。”

“哈哈哈哈……”

又是一阵笑。

凌燃也忍不住笑。

他倒是还好,反应速度快,躲了好几回,这会直挺挺地站着,在一群正在狼狈抖雪的人里格外显眼。

北方多雪,打雪仗跟南方那种团雪球砸不一样,一般都是直接把人往雪堆里埋。

雪仗雪仗,搁北边,那就是在雪里打仗。

凌燃也没想到大家会用这种方式来欢迎他。

不得不说,原本还有的那一丝丝尴尬在热气腾腾的雪仗欢笑声里都烟消云散。

明清元好不容易抖完了雪,呼着白气就搭上了凌燃的肩,眉开眼笑的,“走走走!吃饭去!”

就像是一切都跟往常一样。

其他队员也都在大大咧咧地笑,“冻死我了,一块去吃点热乎的暖暖。”

这算什么,一仗泯恩仇?

凌燃也笑,“好。”

原本在飞机上还萦绕在他心尖不去的那些丝丝缕缕的尴尬和别扭都随着这场别开生面的欢迎仪式彻底消失。

大家这是怕他心里不舒服。

凌燃很真切地认识到这一点。

就有点高兴,也有点感动。

他跟着队员们往食堂走,脚步轻快地像是卸下重负。

凌燃一直都知道自己不是很会社交的人,也知道自己的冷清性子其实不算讨喜,所以接受到这样的好意,真的是发自内心的高兴。

他在食堂吃过饭,又去陆地训练室练了会儿,才往回走。

路上就被一个小少年拦住,对方笑起来的时候就露出尖尖的小虎牙,看上去机灵又可爱。

“燃哥!是我回来了!”

乔实一下就要往凌燃怀里扑。

凌燃猝不及防,被对方扑了个正着。

躲其实是也是能躲开的,但乔实脸上的笑容太激动,凌燃顿了一下,也就没躲开。

乔实这两年跟着教练出去外训,技术上怎么样不知道,但个头长高了不少,身材也抽条了,看上去有了点小少年的模样。

“燃哥,我听说你这两年拿了好多金牌!”

小虎牙乔实笑得直咧嘴,“好厉害!”

凌燃被他这么直白地夸赞,就笑了笑,“你也很厉害。”

虽然一直没见面,但他也听说乔实前一阵子在国外一个少年组的比赛里拿到了个很不错的名次。

凌燃听说的时候其实也挺高兴的,他做梦都想让华国的人才储备跟上来。

乔实绕着他走了两圈,满眼打量,“燃哥,我觉得你变了好多!”

他跟在凌燃往公寓走,绞尽脑汁形容道,“我觉得你变得更好说话了,而且——”他竖起了大拇指,“也更帅了!”

“有吗?”

凌燃意外地摸了下自己的脸,刚刚好走道边就是镜子,他就打量了一眼自己。

镜子的少年眉眼精致一如往常,顶多就是脸上的胶原蛋白少了点,五官轮廓更立体了点。

至于好说话,凌燃没什么感觉。

他也没把乔实这话放在心上,就附和地点了点头。

但乔实却是非常肯定,燃哥真的跟之前不一样了。

他以前在俱乐部见到的凌燃,整个人就像是被什么看不见摸不着的冷气包裹住,如果硬要说,就是自带一股生人勿近的气场,跟冰刀上闪着的寒光一样。

那双乌黑的眼沉寂一片,只看得见冰,最多再加一个薛林远,其他的一切好像都不怎么重要。

现在的凌燃虽然还是不怎么说话,但身上的气息明显变得温和,有一种温润而泽的感觉。反正就是透着一股这两年过得很不错的气场。

乔实自己也过得很好,见到老熟人过得也好,心里就很高兴。

他嘀嘀咕咕地说了好多这两年的经历,说得口干舌燥了,才喝了一大口凌燃倒好的水。

“燃哥,你呢?”

凌燃想了想,“我也过得很好。”

甚至不能再好。

他一步步地走在实现梦想的道路上,眼里有光,心里有念,身边还有很多支持他鼓励他,与他同行的朋友亲人。

乔实重重地点了下头,“我都看出来了!”

乔实只是短暂地在集训中心停留几天,还要跟着教练继续往外跑,他是刻意抽空来看看从前的朋友。

临走时,他说了心里话,其实也是特意来找凌燃的原因,“燃哥,我从前从来没有见过像你这样努力的人,也没见过有比你动作更好看的人,我也想成为像你一样的人。”

乔实人生里第一次有关花滑的感动,就是在俱乐部联赛现场看见的那曲鸣蝉。

原来自己天天练习的那些枯燥动作组合起来,居然会那么的美好。

生长着荒漠里的小苗第一次见到盛开的花朵,也是第一次知道自己原来也可以这样盛放。

乔实也说不清自己怎么会对凌燃有那样的深刻印象,毕竟他们也不过是在一起练过几个月而已。

或许是打心底里把燃哥当做偶像和目标了吧。

小虎牙握拳一笑,“全锦赛要加油!”

他知道凌燃和明清元所谓的一哥之争,他跟明清元不熟,不清楚对方的能力,但在乔实的心里,他认识的燃哥绝对配得上一哥的位置。

凌燃也没想到乔实会提起这茬。

但还是答应了下来,“好。”

虽然跟明哥对上的确有点伤感情,但明哥既然搞出了用雪仗欢迎自己的这一出,明摆着就是想让自己不要太在意。

大家都是运动员,都有求胜心,既然参加了比赛,又怎么可能不想拼出个输赢。

难道自己还要让让明哥,亦或者说让明哥故意输给自己?

这简直就是对他们两人的侮辱。

凌燃心里有数,把乔实送走,就洗漱换衣躺到床上休息。

飞机的时间太长,回来又打了场雪仗,他需要休息一下,才能继续明天的训练。

少年闭上了眼,很快就呼吸匀长。

回程的时间过得很快。

凌燃才刚考完自己高二上的期末考试,没多久,就迎来了全锦赛。

一回生二回熟。

只不过上次凌燃还是作为青年组的选手参赛,这一次的他已经可以报名成年组的比赛了。

罗泓和焦豫还硬生生压着自己没有升组,就是为了凌燃前一年挣回的三个世青赛名额,所以他们参加的还是青年组的选拔。

主办方是华国冰协,赛前前一天就开放了场馆,所有的运动员都可以来提前练习。

凌燃是下午才赶到的。

他上午抽了个空,还去摄影棚拍了一组宣传照。

运动服装厂商请来的那位摄影师档期拍得很满,不得已,只能跟这边商量想让凌燃在比赛前一天抽出半天来拍个照片。

对方也知道这个要求很过分,好话说了一大箩筐。

薛林远心里还是不太乐意,但对方答应顶多就三个小时,主要还是试拍,跟凌燃商量之后,也就勉勉强强答应了。

原本只约了三个小时。

但那位摄影师一见凌燃就挪不开眼,让他摆了好些造型,足足拍光了一张内存卡,才不甚满意地放人。

“这个长相,去混娱乐圈也没话说!”

摄影师很有点蠢蠢欲动,“运动员是光荣,但娱乐圈的钱多啊。”

凌燃笑笑没说话,在对方遗憾赞叹的目光里离开。

薛林远回来的一路还乐呢,“咱们是缺钱的人吗?咱们又不差钱!”

说起来也有点好笑。

也就是年底财务汇报的时候,他们惊讶地发现,之前收购的连锁俱乐部居然开始盈利了。

虽然不是以盈利为目的开办的,但随着凌燃频频夺金,每回都要在热搜上待上一阵,又有很多粉丝自来水,到处剪辑视频传播,这阵子花滑的知名度还真上来了点。

不少送孩子课余培养兴趣的家长也注意到家附近新开的俱乐部,收费不高,教学的老师个个都是有来历的,也很乐意送孩子来学。

用一个不太恰当的词,薄利多销,现在的俱乐部其实有点这样的苗头了。

可以想象,如果将来凌燃能继续参加比赛,继续为华国挣回一块又一块的金牌,花滑的热度一定还会有新的提升。

到时候俱乐部想不赚钱都不行。

哪里还用混什么娱乐圈啊!

薛林远忍不住地想,就算是俱乐部不营利,就他有一次无意间看见的凌燃账户上数不清的零,他觉得自家宝贝徒弟也不用混什么娱乐圈。

凌燃没有说话,心里还在盘算着别的事。

车停到了停车场。

他只背着装了冰刀的背包下车,薛林远提着装了其他杂物的行李箱和少年一道往场馆里走。

一路上见到不少熟人。

没办法,华国的冬季体育圈子就那么大,能参加这种比赛的,一般都是专业运动员。大家基本上都是国家队的,平时在集训中心就经常见,再不济也能混个脸熟。

就是凌燃对他们不脸熟,他们对凌燃也很脸熟。

这长相这身段,搁人群里一眼就认得出的好不好。

所以凌燃一路上还真点头微笑了不少次,其中很有一些人不太认识。但对方很激动热烈地打招呼,他也得礼貌回应一下。

冰面上已经有不少人,赞助商的广告都被贴到了场馆四周,就连等分区的背景墙上都贴满了彩色带logo的方块。

凌燃把拉链一拉,在场边活动了一会就上了冰。

挡板四周架设好的摄像机已经启动,兢兢业业地记录着冰上这些未来之星的一举一动。

凌燃滑了好一会儿,队里的人都见了个七七八八,但还是觉得哪里不对。

又过了会儿,才灵光一闪。

他滑到了明清元身边,“明哥,薄哥人呢?”

薄航哪去了?他平时最粘明清元,又要参加比赛,肯定早就来了,怎么一直没出现?

明清元的眉头都拧了起来,“说是肚子不舒服,去卫生间了。”

明清元的头都要炸开,愁得都要揪头发了。

薄航跟他师兄弟这么多年,感情也很深,怎么可能不为薄航担心。

“心理医生也看过了,他这个肠易激综合征真是磨人。要是没有这个毛病,他早就该出国参加各种比赛了。上回世锦赛我专门让陆教带上他,他倒好,都不需要比赛,就紧张地病倒了。”

凌燃听着,也没法说什么。

像薄航这样的运动员,其实不算少数。

平时训练怎么怎么好,一到比赛就崩盘,只不过像薄航崩得这么狠的,也是少见。

但心理医生都没有办法,这种紧张到生理层面的,可能真的很难克服。

凌燃微微叹了口气,继续自己的练习,又过了好一会儿,才下冰打算去趟洗手间。

场馆里人来人往,少年喜静,专门往上走了几层,找了个没人的。

还没进去,就听见里面似乎有人用哭音抽噎着在给家人打电话,语气里满是绝望。

“妈,我努力了好多次,是真的做不到!”

一听就是薄航的声音。

凌燃犹豫了下,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进去。

薄哥大概也不会想别人见到他这么狼狈的样子吧?

但里面的人似乎很快挂断了电话,彻底没了声。

该不会要出什么意外吧?

运动员的心弦一直绷得很紧,一旦出事,都不会是小事。

凌燃有点担心,他在门口站了会儿,犹豫着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进去敲门问问。

他往门里走了几步,循着抽噎声停在一个隔间门口,正要抬起手,隔间的门就被一下拉开。

四目相对,很是尴尬。

凌燃咳了声,别开了眼,“薄哥。”

薄航的眼窝都是红红的,一看就是下死力气揉过,说实在的,看上去很有点可怜兮兮。

凌燃有点后悔自己进来了。

如果是他,绝对不想让人看见自己哭泣的样子。

但薄航也就尴尬了一下,就很自然地往盥洗盆边走,捧起凉水大把大把地冲脸。

凌燃也不知道自己走还是不走的好,就立在原地没动。

好半晌儿,薄航才开了口。

他的嗓音还带着哭过的鼻音,“我是不是太废物了?”

凌燃摇摇头,然后就意识到对方看不见,“没有。”

薄航吸吸鼻子,借着这股子难受劲儿,打开了话匣子。

他的语气很慢,嗓音很沙哑。

“我也知道我废物,可我真的害怕参加比赛。我一上冰,就紧张地连手都不知道往哪放,那些刻在骨子里的跳跃怎么都跳不好。凌燃,你知道吗,就是那种没有办法控制的紧张,吃药都不管用,我感觉我连正常喘气都做不到……”

青年慢慢蹲到地上,双手捂住脸,哭得像个孩子。

“我是真的做不到,我也想好好比赛,我知道师兄一个人孤军奋战一直很苦,但是我是真的做不到!”

凌燃顿了顿,走上前像薛林远安抚自己一样轻轻拍了拍对方的背。

什么也没说,无言有时就是一种安慰。

没有鼓励也没有询问。

没有像其他人一样试图劝他一定要放松心态去参加他不擅长的比赛。

没有那些看似安慰实则加码的话语压身。

头一次遇到这种场景的薄航像是揪住了一根救命稻草,那些压抑很久的话也终于都能说的出口。

窗外的北风呼呼地从窗缝里挤进来。

薄航眼红红的,壮着胆子,第一次说出了自己的真实想法。

“我其实一点也不喜欢比赛,你跟师兄都喜欢比赛,都喜欢争个输赢,但是我真的不喜欢,我就想滑冰,就想学滑冰,也想教别人滑冰。我觉得这些比参加比赛有意思的多。”

凌燃不由得想到自己第一次见薄航的场景,他好像就是拉着自己说要教自己跳跃。

薄哥好像真的很想喜欢教别人滑冰,以至于队里上上下下,好像真的没有人没被他指点过。

他似乎也很享受教导别人的快乐。

凌燃的4f能跳成,其实也有薄航的帮助。

青年嗓音沙哑着,为自己不争气的念头而自责痛苦,“我知道我辜负了陆教的栽培,我占用了国家队的资源,我就是个废物……但我真的努力过了,我真的做不到……”

“我就是个废物……”

薄航不断地重复废物这两个字眼,眼泪又渐渐顺着指缝淌了下来。

捂脸的手渐渐下滑捂住胃部,他似乎又犯病了,脸色都变得惨白难看,说话也有点颠三倒四。

但凌燃已经明白了薄航的心结。

少年抿了下唇,“薄哥,你不是废物。”

他把自己在e国站遇到阿尔洛的事慢慢讲给薄航听,“薄哥,并不是所有人都要为了比赛拼死拼活。”

凌燃自己有很强的胜负欲,只想做到最好。

但领奖台上撑死也只有三个人。

其他的人不会被官方和观众记住,难道他们的一切就该被彻底否定,斥责为废物吗?

未必吧。

就说凌燃自己的团队里,除了他,还有薛教,有秦教,还有时老师,其他辅助教练,队医等等等。

他拿到的金牌,也有其他人的一份努力在。

凌燃斟酌着语气,就像是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你不喜欢比赛,就不比赛,你喜欢教人,就可以去考教练。你觉得自己辜负了陆教的栽培和国家队的资源,那你可以用以后的工作都弥补回来。你也许真的当不了冠军,但你可以试着努力去教出来一位冠军。”

“我能跳好4f,就是从你教的那些内容里得到了一定的启发。薄哥,你不是废物,你只是不适合比赛而已。”

凌燃的思维很简单。

既然勉强不了,那不如干脆换一条道走。

谁也没规定,运动员一定要当冠军,当不了就是废物。

凌燃对自己的要求很高,但他绝不会拿要求自己的标准来要求别人。

他没有宽于律己严以待人的习惯。

这些话还从来没有人对薄航说过,以至于他听到的时候还愣了下。

“还可以这样吗?”

青年抬起头,眼里都亮了一下。

“为什么不可以?有人规定拿不了冠军的运动员不能当教练吗?”凌燃疑惑反问。

他见薄航愣住,脸色的神色渐渐好转,就把攥了半天的湿毛巾拿到水池边洗干净,然后往外走。

有些事,还是要当事人自己想清楚才行。

结果一出门,就看见神色复杂的明清元和陆觉荣正站在门口,也不知道听了有多久。

陆觉荣神色沉重地拍了拍凌燃的肩,然后进去。

不多时就传出薄航如释重负的痛哭声。

明清元倚着门框,叹了口气,“凌燃,厉害了啊,薄航的心里话都让你套出来了,还安慰得明明白白的。”

凌燃却觉得自己只是凑巧。

凑巧遇到薄航会把心里话都掏出来说。

明清元却不这样想,“我跟薄航好些年的师兄弟,他这话都不敢对我说,对敢对你说,这是他潜意识里对你的信任。”

信任自己话少不会乱传吗?

凌燃有点莫名。

明清元却重重地拍了凌燃一把,“还愣着干什么,赶紧上冰练习去,今天来这么晚,明天还想不想赢我了!”

凌燃笑笑往外走。

完全不知道明清元一直眼睁睁地看着他的背影走远。

其实凌燃回国那天,队里的人不是明清元喊的。他原本只想跟凌燃单独好好谈谈,谁能想到队里的人都自发地聚在公寓门口等着他回来,最后才会演变成一场酣畅淋漓的群体雪仗。

这或许就是绝对的实力和过硬的人品不知不觉带来的凝聚力?

明清元眼里酸酸的,他突然觉得,好像心里藏得很深很深的那点不甘也渐渐消散了去。

但明天的比赛,他还是会拼尽全力。

薄航不喜欢比赛,也没有很强的胜负欲,但他还是有的。

他会堂堂正正地与凌燃一决高下。

不管什么样的结果,他都会坦然接受。

就在明天。

凌燃在冰面上打了个喷嚏,总感觉是不是有人在念叨自己。

但他也没当回事,抽了张纸巾擦了一下,就继续投入到练习中。

就像明清元决心好好比赛一样,凌燃也会全力以赴。

他跟明哥是朋友,也是对手。

在明天的赛场拿出全部的实力,才是他们作为花样滑冰运动员的骄傲与对朋友的尊重。

全锦赛近在眼前,所有手快抢到票的冰迷们都激动得不行,简直要睡不着觉。

一哥之争,马上就要在赛场上见分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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