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中午一辆黑色别克汽车停在霍宅门口。
守门的警卫以为来人是要找霍岩山,刚准备通报司令不在家,忽然发现那从车里下来的人是白项英。
“白副官……”警卫楞了一下,不知道该不该上前去搀一把,因为对方看起来……情况不太好。
白项英立定后又扶着车门缓了好一会儿才挺直身子,伸手拢紧披在肩上的外套。
大热天的,他很不合时宜地在衬衫外面又罩了件西装,大半个下巴缩进领子里,脸埋得很低。
汽车开走了。
他一步步走到门边,动作除了慢之外看不出有什么异常,然而整个人从头到脚又是那么的不对劲。
走到近前警卫发现他脸上的伤,第一反应是对方又把司令给惹毛了。这外套看着就不合身,有可能也是司令的东西。
可霍岩山昨晚整宿在司令部,今天早上回来过一趟,又马上跟顾营长他们一道动身去济南,按理说没有功夫大动肝火。而白项英也是一夜未归,这个时候带伤回来属实奇怪。
“白副官……老郭在家,你有事就叫他。”
军医这两天有事回老家了,要看大夫还得现找。警卫知道这事轮不到自己来操心,但出于礼貌和关怀还是模棱两可地嘱咐了一句。
“好,谢谢。”白项英过了院门停下脚步,“今鸿没回来过吧?”
“小霍?他昨天好像有事找你,问了一晚上,今早跑去司令部了。”
“没回学校?”
“学校今天临时放假。”
白项英知道霍今鸿跟警卫撒了谎,但没有多说什么。他早有预感对方不肯乖乖待在学校,依他那性子心里藏不住事,定会打破砂锅问到底。正好霍岩山这两天不在家,再怎么逃课都没人管他。
当然,逃课是其次,他知道他为什么回来。
“今鸿回来要是想见我,就说我在休息。”
“是。”警卫听出他的疲惫,“白副官你休息去吧,一会儿我让老郭去看住他,不让他打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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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项英打开水龙头,背对镜子一点点脱掉上衣。
西装外套扔在地上。那是齐继尧的东西,美其名曰替他遮羞——衬衫扣子掉了,新鲜的鞭痕从领子里冒出来,嘴角也肿得厉害。
临走时那人对他说:“告诉霍岩山,我很满意。”
送他回去的是齐继尧的私家车,司机从反光镜里看到他的脸,多嘴问了句:“先生,您不要紧吧?”
白项英笑了笑说没事,抬手把外套领子拉高了些。
——要紧,又能怎么样呢?
外面天气很好,太阳光射进来,让他想起昨晚卧室上方的那盏水晶吊灯。那时候他没能昏死过去,现在却在延绵的颠簸下有了些许睡意。
他犹豫是否要让司机中途改道,随便找家旅馆或者烟室之类的地方。不能就这么回去,不能用这副样子去见宅子里的警卫和勤务兵——连陌生司机见了都要问一句“要不要紧”的地步。
汽车一路开出市区进了胶县。白项英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说。他太累了,到了旅馆不知道还有没有力气自己回去,况且也不敢自作主张改变行程。
——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都已经到了极限,他再也经不起哪怕一点点额外的惩罚了。
浴缸里蓄满了温水,白项英蜷着腰脱掉裤子,两条腿不住地打颤。
长时间没有进食导致的低血糖,又或许是药物留下的副作用,令他虚弱到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费了好大的劲才跨进浴缸,小心翼翼地屈腿蹲下,温水漫过胸口。
身上那些本来已经麻木的伤口一下子全部复苏了,疼痛像网一样将他束缚住,勒紧他。
这是霍岩山专门给他用来洗澡的地方,平常除了自己没人会进来。白项英忍痛仰躺下去,让水完全没过肩膀——这具破碎不堪的身体,哪怕短短几秒也不该暴露在灯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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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凉了。
不知过去多久,伤口已经泡得麻木。
恍惚中门外忽然传来骚动,大概有两三个人,步伐凌乱。一眨眼到了浴室附近,郭朝江的声音响起:“等等,别进去……白副官在洗澡!”
霍今鸿回来了。
白项英猛地从水里坐起来,溅出一排水花。
脚步声在门边停住,没有像他担心的那样破门而入:“白副官?我能进来吗?”
颤抖着舒出一口气,白项英发现自己在害怕,害怕对方突然闯进来看见千疮百孔的自己,就像昨天在酒馆里那样。但现在比那个时候要糟糕得多。
“我在洗澡,你别进来。”
第一次这么明确而果断地拒绝对方。
霍今鸿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显然也没想到会被拒绝。但这似乎也在情理之中,因为郭朝江刚刚告诉他“白副官在洗澡”,“那是专门给白副官用的浴室”。
——哥哥在洗澡,那别人当然是不能看的。
“那,那我在外面等你。”
“有什么事等晚上再说,我累了,洗完澡就休息了。”
“你要睡觉吗?”
“小霍,白副官才刚回来,你让他先歇会儿吧。”郭朝江在一旁劝道。
霍今鸿没等到白项英的回答,只好乖乖跟着警卫离开了。
下楼前他又扭头看了眼紧闭的房门,安慰自己说哥哥不肯见他是为了“避嫌”,就像学校把男女生的浴室分在两栋楼里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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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什么时候起就有了“授受不亲”的念头。
尽管他还是跟从前一样同对方亲近,抱他,拉他的手,说“想你了”之类的肉麻话,可心底深处总有一个声音告诉他这都是占便宜的举动,哥哥跟其他男人不一样,太过亲密是要算逾越的。
霍今鸿拒绝认为白项英是“女人”,虽然付聘跟勤务兵们私底下都这么说过。
“女人”这个词从他们嘴里说出来带有侮辱的意思,但他又确实觉得白项英身上有些类似女性的特征。温柔,漂亮,身上总是带着股香味,对自己格外耐心。
就算真的要把哥哥同“女人”扯上关系,他想,那至少也应该是类似这样的赞美的词,而不是侮辱和下流的调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