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要最好最优秀的人,却又不能让对方比自己更好更优秀。◎
坐了三天地铁的陈濯在周一一早重新坐上了夏子澈的橙黄色小专车, 夏子澈攒了整整三天的话,根本说不完。
陈濯感觉自己身边好像有个小喇叭,就挂在他耳朵旁边不停地巴拉巴拉, 但可能是他磨练了一年时间已经习惯了,他现在一点不觉得烦, 反而还有点期待夏子澈跟他分享他的奇奇怪怪。
赛谣和黎芽发现他们和好了, 也替他们高兴,两个小姑娘没有多问, 毕竟, 无论他们两个之间发生了什么,他们永远都是她们的好朋友, 这点不会变。
下午的时候, 一班有节体育课,这节课恰好和艺体班是一个老师, 现在艺体班人少, 老师索性把两节课调到了一起上。
两个班的同学一起跑完圈做完热身活动, 就被批准自由活动。体育老师带了不少器材, 篮球足球羽毛球什么都有,让大家挑着自己玩。
夏子澈跟他一帮好朋友一起去篮球场打球,陈濯闲着也是闲着,就跟过去一起看看。
他对体育实在不感兴趣, 看他们打球也看不出个所以然,但少年的热情确实很能感染人, 他看着夏子澈拍着篮球跑在阳光下, 有时候一晃神, 总觉得他好像在发光。
夏子澈玩了一会儿就没再继续了, 他跟朋友们打了招呼, 自己下场,去找坐在边上的陈濯。
他站在陈濯边上,拿起水瓶,一边拧着瓶盖一边问:
“你看着好玩吗?想不想试试?”
“算了,看着挺有趣,试试就不必了。”
“为啥?”
“一看就很累,你看你。”
陈濯瞥了夏子澈一眼,从口袋里拿出一包纸巾丢给他:
“擦擦汗。”
夏末的天气闷热得有些过分,夏子澈刚又在阳光底下跑跑跳跳那么久,脸上都是薄汗,陈濯几乎都能感觉到他身上冒出来的热气。
“动一动呗,咱又不打比赛,你要真觉得有意思,下次我们去篮球馆,里边有空调,晒不着,你可以就抱着篮球丢一丢,也不用跑来跑去,主打一个体验。诶嘿,数学题得你教我,但篮球就轮着我教你了,到时候把赛赛和小黎老师叫上,你们仨打我一个,看在朋友一场的份上,我可以给你们放放水,唉,没办法,实力太强,你们仨都得叫我一声夏教练。”
“又在这吹牛呢?”
赛谣不知道从哪冒了出来:
“什么时候咱约在校门口小巷子里,我们仨打你一个。”
“打架斗殴不提倡哈。”
夏子澈冲她摇摇手指,刚笑着准备说什么,身后却突然传来一声:
“哎小心!!”
一颗篮球从隔壁场飞过来,也不知道扔这颗球的哥们用了多大的力气,它飞在空中就像一颗小炮弹,航线上有个障碍物,正是陈濯。
这个距离,过去接已经来不及了,夏子澈索性伸手握住陈濯小臂,直接一把将人从椅子上拽了起来。
陈濯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突然被一股来自东方的神秘力量强制位移,等回过神来,他人已经被夏子澈从椅子上拉去了身边。
陈濯踉跄了一下才站稳,但不知为何,他并没有听见篮球落地的声音,倒是有一道闷响,再就是周边人的惊呼。
陈濯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却见他刚坐的位置旁边不知何时多出了一个人,是宋愈哲。
宋愈哲应该是想过去帮他挡那个球,但陈濯临到头被夏子澈拉了一把,宋愈哲却没来得及躲,被篮球结结实实砸了脸,眼镜都掉到了地上。
“……”
陈濯心情有点复杂,他看着宋愈哲,注意到他擦了一把鼻底,然后手上多出一片刺目的鲜红。
隔壁场几个男生跑过来道歉,宋愈哲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陈濯却皱起眉。他看着他,顺便把夏子澈手里的半包纸巾拿回来丢给他,想了想,又多问了一句:
“要不要去医务室?”
宋愈哲抽出一张纸巾,随便擦擦手上和脸上的血。
听了陈濯的话,他抬眸瞥了他一眼:
“你陪我去?”
“你……”
夏子澈一听他这理所当然的语气就要炸毛,但陈濯却拍拍他,示意他别吭声。
“行。”
陈濯没多犹豫,很快就点点头:
“我送你去。”
无论怎样,宋愈哲这次是因为想帮他才受了伤,去趟医务室而已,正好,陈濯也有话想和他单独说。
医务室在礼堂旁边的一栋小楼,离操场并不远。在夏子澈的担忧目光注视下,陈濯捡起宋愈哲的眼镜跟他一起去了医务室。夏子澈送他们到门口,然后在楼梯间连口型带比划地对陈濯表示“有事给我打电话我帮你揍他”。
“看起来没什么事,先观察半天吧,晚上如果有头晕恶心的症状就去医院看看。”
医务室里,校医姐姐替宋愈哲处理好鼻子的伤,又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
做完这些,她看了眼手表:
“离下课还有段时间,你要在这躺着休息一会儿吗?让你同学陪你吧,我还有个会要去开,你们走的时候替我锁好门就好。”
“好,谢谢老师。”
陈濯点点头应下,校医看了他一眼,自己收拾好东西离开了医务室。
医务室的门开了又合,很快只剩下一片静,房间里一时只有空调运作时的细微声响。
宋愈哲躺在病床上,鼻梁青了一块,鼻子里塞着两团棉花,看起来有些滑稽。
陈濯找了把椅子坐在他身边,低头把他摔出镜框的镜片安了回去,抬手放在他枕头旁边。
宋愈哲瞥了他一眼,像是轻轻弯了下唇角:
“为什么陪我来医务室?”
“你受伤了,还是因为我,我为什么不来?”
“你不是讨厌我吗?”
“……”陈濯微一挑眉:
“我这人比较喜欢就事论事。”
顿了顿,他又问:
“而且,你有事想和我说,不是吗?”
“瞒不过你。”
宋愈哲轻笑一声,抬手挡住了眼睛。
他也不跟陈濯绕圈子,直接问他:
“你和夏子澈和好了?你跟他谈恋爱了?”
“没有,还是朋友。”
“为什么?”
“什么?”
“前几天你明明在疏远他吧,是他做了什么,让你和他回到了原来的状态?原来你真的不是讨厌同性恋,那为什么我不行?”
陈濯垂下眼,沉默了片刻。
他捏捏自己的手指:
“你们俩没有可比性,知道了又有什么意义。”
“有意义。”宋愈哲嗓音有些哑:
“就像是一道解不开的题,我至少要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不是吗?”
“如果你一定要听的话,那我想先问你个问题。”
陈濯微微皱了下眉。
宋愈哲说他像一道解不开的题,但对于陈濯来说,他宋愈哲也是一样。
其实他到现在都不明白,宋愈哲究竟图他什么,如果他喜欢他,那他为什么要同时骗着另外一个女孩,最后再把他丢开。如果他不喜欢他,又为什么把他困在身边那么多年。
但这些问题放到今天,他已经找不见人去问、也得不到答案了。
所以,陈濯最后也只是问了一句:
“宋愈哲,你到底喜欢我什么?”
听见这个问题,宋愈哲好像有些出神。
他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说:
“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是在你入学时的开学典礼,你是上台发言的新生代表,再后来就是在图书馆,还有……陈濯,你自己可能不知道,你这个人有种很奇妙的气场,你很吸引人。至于喜欢你什么,我也不知道。你很优秀,你身上无论品质还是光环,都是最好的,我很欣赏你,所以想了解你,给你最好的,也成为你拥有的最好的一部分。”
“那你喜欢的也不是我,你发现了吗?你只喜欢我身上附加的那些光环,如果当年的新生代表不是我、去图书馆的不是我、次次考第一事事都优秀的不是我,而是另外的甲乙丙丁,你也会喜欢他们,不是吗?”
陈濯抬眸看着宋愈哲:
“你说你了解我,可你只知道我对第一有很执着的追求,那其他的呢?你知道我喜欢吃什么吗?你知道怎么样能让我开心吗?你知道我什么时候难过什么时候需要人陪吗?你知道……”
陈濯话音一顿,没继续往下说。
他有些说不下去了。
他当年跟宋愈哲谈了八年的恋爱,他们明明一起生活了八年,可宋愈哲到最后都不知道他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宋愈哲喜欢吃海鲜,每次吃饭也都是按照他自己的口味来,陈濯对这些向来不怎么在意,当时生病也没什么食欲,所以从来没和他争过这些。
他一直在将就,有很长一段时间,他以为喜欢和爱就是这样,但现在他才明白,不是。
这世界上,会有人不用提醒也记得他喜欢什么,会有人看出他的伤心难过主动逗他开心,会有人在矛盾发生的时候主动表明想法解决问题,会有人不是一味地指责他的错处,而是变着法地把过错揽到自己身上,告诉他,你不能说对不起,你永远不会有错。
陈濯的眼眶莫名有些酸涩,可能是为了当年被模糊的委屈,也可能是为了别的什么。
他仰头看着天花板,眨了眨眼睛,试图拦住眼底往外涌的温热。
宋愈哲没有注意他的反应,他只是若有所思道:
“……所以,这些事,夏子澈都知道,对吗?”
“对。”
陈濯声音有些低:
“所以,你可能也不是喜欢我,可能在你眼里,我是个最符合你要求的人,所以你想得到我,因为你觉得我是最好的。但这不是喜欢,虽然我也不太懂,但我觉得,这不是。”
话说到这里,陈濯好像也有了答案。
他明白了。
如果要说宋愈哲爱谁,那他大概比较爱他自己。因为他觉得陈濯配得上他,所以他要得到,这比起喜欢,更像是一种征服欲和占有欲。
他想要最好最优秀的人,却又不能让对方比自己更好更优秀。
他喜欢征服的过程,也享受圈养和控制,他把陈濯当自己的战利品,而他享有一切的支配权,所以他切断陈濯的社交圈,打压他的自信,让他只能依靠自己。
陈濯是他少年时期的纪念品,而等他步入人生的下一个阶段,纪念品也就没有价值、可以随意丢弃了。
想清这些,陈濯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心底一些困住他的枷锁也随着这些想法的清晰而消失不见。
错题在那一瞬间有了明了的思路和答案,陈濯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或者换个词——释怀。
他甚至弯起唇笑了一下:
“最后,虽然我们以后可能没什么关系、也没什么交集了,但我还是想跟你说些话。
“宋愈哲,希望以后,你爱人的方式不要这么极端,也不要这么不堪。不要辜负真心待你的人,也不要耽误人家的感情和青春。虽然这话由我来讲太不合适,但,宋愈哲,爱人前,先学会做人。”
陈濯想起了最后和宋愈哲结婚的那个女孩,虽说今后他们多半不会有交集了,但陈濯挺喜欢她,也欣赏她做事的态度,他觉得,自己至少得在现在为她做点什么,哪怕是为未知的未来,哪怕只是一句不一定能被听进心里的话。
“好了,话我说完了,先走了,你自己休息一会儿吧。”
陈濯从椅子上站起身,他没再看宋愈哲,只自己转身离开了病房。
只是,在他走到门边时,身后人突然又叫住他:
“陈濯。”
宋愈哲像是从病床上坐起了身,但陈濯没有回头看。
他只听见他问:
“你好像变了很多,你,好像知道很多事?”
陈濯没有停顿,他按下了门把,只留给宋愈哲一句淡淡的:
“……可能吧。”
门锁发出“咔哒”一声轻响,又在他离开后轻声合上。
陈濯站在门口,略微有些出神,片刻后,他余光似乎瞥到走廊尽头多出了一块小黑影子。
他微一挑眉,下意识朝那个方向看去,结果就见楼梯间探出的一颗脑袋“刷”地收了回去,似乎在假装无事发生。
是他的贴身小狗保镖。
陈濯有些无奈,又有些想笑。
……笨死了。
-
那天之后,宋愈哲有好几天没来学校,有人说他是去医院了,也有人说他在办手续准备离校,陈濯没怎么关心,直到他空出来的桌子被搬走,牛猛也在某天课前宣布了他的去向。
他说宋愈哲是不太满意目前的学习方法和效率,所以请了长假,去外面请了专门的老师一对一上小课补习,但,他这么做的真正原因,大概只有他自己和陈濯知道。
夏子澈还傻呵呵地为没人能欺负陈濯而开心,但开心之余又有点忧愁,他好好奇当初陈濯在医务室跟宋愈哲说了什么才把人撵走了,但好奇归好奇,他知道陈濯不想说,所以忍住了没有问。
忙碌的高三在少年们的打闹中一天天过去,他们保持着一周一聚餐的习惯,偶尔还跟远在边城的薛知源、还有被困在艺考集训基地的文一打个电话联络联络感情。
陈濯和黎芽一直坚持给赛谣和夏子澈补习,再忙也没有落下,他们俩在学期初就开始跟着三班一起考试学习,期中考试之后,夏子澈扬言自己这次考得巨好无比,硬是拉着三个朋友去吃烧烤提前庆祝。甚至回去的路上还在跟陈濯讲自己解出数学难题时的心路历程。
他们俩走在夜晚的青石小路上,陈濯听着他在旁边连叙述带比划,没忍住在他讲完时提了一句:
“听得出来你考得很好,可这次的成绩排名你是跟三班的人放在一起比,排名肯定不会有以前那么好看,但我们比的是分数,不是名次,所以也不用太在意。”
“我知道啦。”
夏子澈咧着嘴冲他笑笑,片刻后,可能是觉得自己靠太近了,他又往边上挪了半步,自己低头看着路面上的影子。
陈濯瞥了他一眼,不自觉轻轻弯起了唇,他抬头看看星空,垂眼时,他突然瞥到了前路什么人。
不远处,夏子澈家的小院门外停着一辆黑色的轿车,车里的灯亮着,能看清驾驶位上坐着一个留着及肩短发的女人。
很快,那女人也看见了他们,于是打开车门走了下来。
陈濯连忙拍拍身边还在认真看地面的夏子澈,夏子澈愣了一下,瞅他一眼,又顺着他视线望过去。
看见那个女人时,他明显有些意外。
“夏子澈,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都上高三了吧?离高考还有多久,你还能出去混到这么晚才回家?你觉得合适吗?”
女人显然有些不高兴,她甚至没打招呼,也没管有没有别人在场,一开口就是指责:
“人不在家,给你打电话你也不接,知不知道我在外面等了多久?”
“……”
夏子澈有些无措。
他看看陈濯,又看看那女人。
可能是不知道该从哪句开始解释,他只略显生疏地唤了声:
“……妈。”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