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上细微的触感让简寻不由得愣住了。
他眼睁睁看着那枚簪子被推落在地,跌落在泥土中,和对方之前的珍视完全不同。
果然太子在院子里和李福的交流全部都是做戏。
假作真时真亦假,等对方说什么“号令护卫营的簪子”,简寻一时间不知道这到底是真的还是玩笑话。
从打晕沅娘,暗中离开院子和到达这里的沈三以及护卫们会和,太子没有明说自己是怎么暗中进行部署的,但简寻也猜得出和太子拿下簪子的动作有关。
不过无论如何,“号令护卫营”这几个字听在他耳中就十分危险,或许太子是在借此试探他,而非单纯的调笑。
“公子说笑了。”简寻嘴上敷衍着,那巾帕摩擦皮肤的感觉让他头皮都快炸起来了,忙不迭试探着缩回了手。
他知道自己的手劲有多大,怕对方一时不察会受伤,他收手都留着力气。
幸好太子没有强留,任由他后退了几步。
宁修云其实下意识收拢了一下五指,但很快便又放松下来,理性和感性之间的博弈,最终还是理性占了上风。
他不能以太子的身份暴露太多自己的偏爱,否则以简寻这个非“修云”不可的架势,太子只会把他越推越远,这会影响到宁修云的计划。
宁修云目光瞥了那地上沾满尘土的簪子一眼,多少有些嫌弃。
简寻把这个簪子取回来无非是因为那是属于太子的东西,落到外人手里总归是无益的。
但宁修云之前眼睁睁地看着这玩意儿被李福贴身收着,一时洁癖发作,会想拿回来才怪呢。
好在边上的护卫都是些审时度势的,有人立刻把属于太子的金簪收好,而面前混乱的场面也终于平息下来。
一众准备劫道的匪徒们都被护卫卸了下巴五花大绑,这些人身上还有箭伤,一动便会扯到伤口,眼见大局已定,都放弃了挣扎。
这次反将一军的行动多少有些仓促,最佳的办法还是暗中把这群人全绑了,避免闹出动静,导致有人逃出去给西山大本营的匪徒报信就不好了。
可惜沈三带人来得有些晚,没能在李福召集村里汉子之前截住他。
不过现在也不算遭,沈三亡羊补牢,动手放箭之前就已经派了人把村里被带来用于伪装的老弱妇孺都制住了。
宁修云漫不经心地用帕子还干净的部分擦了擦手,巾帕在莹白的指尖摩擦,又被随意地丢在地上。
浪费。
简寻轻叹一声。
沈三收拾残局,把他的刀也拿了回来,递过来的时候刀身还沾着些鲜血。
简寻握着刀柄,随意的甩了甩,见血珠甩得差不多了,便准备收刀入鞘。
还没等他动作,侧方便横出一截手臂,指节分明的手拿着一块干净的帕子往简寻那边递了递。
“脏。”宁修云眉毛皱得能夹死一只苍蝇,没想到简寻就要这么把没擦干净的刀收回刀鞘里。
简寻一愣,刚才他分明看见太子将手帕扔在了地上……
他低头一瞅,丢在地上那方帕子还落在尘土中,位置也没什么变化。
简寻:“……”
原来太子手里的是块新的,也不知道对方在哪里藏了那么多帕子。
“多谢公子。”简寻一边擦着自己的佩刀一边思考这个问题。
而沈三已经把李福绑了起来,压到了宁修云面前,他被卸了下巴,肩膀的伤处一直在流血,但因为不是致命要害,暂时不会有性命之忧。
李福对树林里突然窜出一堆大汉这件事百思不得其解,但他也知道都是面前这个白衣公子搞的鬼,盯着对方的眼神分外怨毒。
沈三拱手问道:“公子,要现在审问吗?”
“嗯。”宁修云应了一声。
于是沈三抬手把李福的下巴装了回去,他涎水直流,身上血迹斑斑,看着凄惨极了。
下巴一归位他就猛然闭上了嘴,不仅是因为方才形容狼狈正在找补,更是直接在表示他一个秘密也不会说出去,看着周围的视线变得愈发警惕。
宁修云却轻笑一声,不太在意对方如临大敌的样子。
连直接自尽的魄力都没有,想来这些人也不过是一团散沙,成不了大气候。
宁修云心中微定,开口问的第一个问题居然不是和匪徒有关的。
他问:“沅娘和你是什么关系,说实话。”
简寻闻言眉毛一拧,探究的视线落在宁修云身上,心说这人难不成真看上了那个貌美妇人。
李福也顿时面带嘲讽,没想到这个谎话连篇把他耍得团团转的白衣公子居然真的对区区一个女人上了心。
他眼珠一转,嘶哑着说:“沅娘自然是我妻子,我们自幼青梅竹马,不是兄妹胜似兄妹。”
宁修云摇了摇头,说:“不诚实。”
他抬眸看了沈三一眼,沈三立刻会意,先卸了李福的下巴,割了一块布料堵住李福的嘴,随后硬生生掰断了李福一根手指。
李福没办法说话,眼睛瞪大,喉咙里发出痛到极致的哀嚎,声音却被团成团的布料稀释殆尽。
李福疼得不断挣扎,简直想要就地打滚。
宁修云歪了歪头,心说这人还经不起拷问,就这素质还能在这个劫道点上当
领头的,说明西山那群人也不过是乌合之众。
片刻后沈三才扯下布料,将李福的下巴复原,示意他继续回答问题。
李福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疼得龇牙咧嘴的,在沈三威胁下再度开口:“我说……说,我和沅娘是不久前认识的,他爹把他许配给我……”
李福的申辩刚起了个头便被打断了。
宁修云:“说谎。”
沈三立刻故技重施,再走一边流程又掰断了他的一条手指。
李福疼得冷汗直流表情扭曲,一股怒意从胸口涌现:“那臭婊子是从西山里的猎户家抢的……个狗娘养的背叛老子……”
下一秒沈三微笑着一把抓住他的后脑把他重重按在了土里。
李福脸贴进尘土里在沈三手下挣扎,沈三笑眯眯地说:“看来你管不住自己那张嘴。”
沈三恼了,这种污秽之言怎么能入太子殿下的耳朵。
沈三将一脸灰的李福拉起来又狠狠往地上掼,撞得对方头破血流。
这场景看得边上的简寻一挑眉,抱着刀边上看热闹。
还是宁修云抬手制止,否则这人还没吐出些什么就被沈三撞死了。
宁修云沉吟一声,问:“你把她抢回西山寨子就一直生活在那边,直到带着她到李家村等着心有歹念的人送上门?”
李福吐出一口血沫,浑浑噩噩应声:“是这样……噗。”
好好的话说着说着,他突然呕出一口血来。
宁修云勾了勾唇,说:“这样啊,既然沅娘知道我想要的情报,那你们这些人就没什么用了。杀了吧。”
宁修云语气冷漠地说着,但没有抬手给沈三打手势,沈三也知道暂时没动手。
唯有地上经过几次死亡危机的李福神经紧绷,焦急地想着对策,他不想死!
李福大脑快速运转,这人话里话外都在问西山里的寨子,那是他们这群土匪的老窝,沅娘只是在那里生活过一段时间,她对寨子的了解怎么可能比他高。
不管怎么说他在寨子里也是个不小的人物,能被派来守着李家村,和沅娘相比他才更有用,更应该活下来!
李福灵光一现,焦急道:“那……那女人不知道!山里的寨子有好几座,布防严密,只有我能带你们去——”
身后几个同伙见他这么轻易就被吊着说出了叛徒言论,忍不住想要伸腿把他踹醒。
但晚了,李福就像着了魔似的,心里只有几次濒死时体会到的恐惧,噼里啪啦把除了寨子位置的情报都吐了个干净。
他说得越多,身后的同伙小弟们脸色越难看。
要说他们想和寨子同生共死,那倒也没那么高尚,谁不想活下去呢。
这白衣公子带着的一对人马做事老练,出手狠辣毫不留情,保不齐就会像那公子说的那样,没有利用价值的人都栽了。
李福这是在不给他们活路!
宁修云见状给沈三打了个手势,示意他把这些人分开审问。
难保这些人里没有极端忠诚的山匪,万一浑水摸鱼给他们提供错误情报,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而最终根据李福等人的供述,宁修云终于知道了西山匪患的来龙去脉。
事情和他之前猜的差不多。
西山里的匪徒的确是从宣城附近迁过来的,宣城那边大肆剿匪,带病出征的守城将军有两把刷子,把李福所在的寨子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于是他们便从宣城逃走,来到江城范围内落户,沅娘就是那时在西山的家里被李福掳走的。
而西山的老窝里有三座匪寨,这群山匪的三个领头人一人坐拥一座,李福是其中一人的小弟,跟那人还有点亲戚关系,否则以他的水平怎么都不可能带着一堆小弟在外作威作福。
至于李家村和被血洗的河西村都是这群山匪的手笔,村子里的女人孩子都被掳到了寨子里。
他们最擅长的就是伪装成原住民,然后商队或者来往的富人进行劫道。
而且这劫道极为凶残,被劫的人一个都不会放走,必须死在这里,否则就很容易暴露山匪的存在。
西山这边的路不是唯一一条出城的路线,一旦消息传出去,怕是就没有人敢走这边的路了。
但这之中只有一条情报最让人匪夷所思。
“他说这些匪徒在西山里落脚已经有小半年了?”
宁修云双手环胸,微微皱眉,不知道是在自言自语还是在询问自己面前的两人。
护卫们各司其职,把抓到的俘虏料理好,给他们三个营造了一个单独商谈的空间。
沈三闻言开口道:“会不会是因为这些匪徒太会藏了?附近的村子没有异样,也没有谣言传出,这些山匪自然不会被发现。”
沈三说的话有理,但宁修云总觉得不会这么简单,劫道这种事情只要做了便必然会留下蛛丝马迹,否则很难解释当初那位孟家公子为什么不让他走河西村的那条路出城。
可见山匪的事还是有在小范围内传播的。
而本该出兵剿匪维护江城安全的守军营呢?难道也不知道匪患一事吗?
“简卿,你觉得呢?”宁修云看向简寻。
简寻用手摩挲着剑鞘,语气凝重地说:“我在守军营的那些时日,也没有听说西山里有匪患。但我和守军营的人交流不多,也不排除守军营知道的可能。”
虽说如此,简寻也不认为守军营那帮草包能发现得了这群山匪。
他眉头紧锁,回忆着出入守军营的经历,似乎除了他血洗玄青观的那次之外,江城守军的弦根本就没拧紧过。
至于有没有什么异常……
简寻略微睁大了眼睛,想起来了。
他语气复杂地说:“恐怕……傅景会知道些内情。”
他频繁往来江城和守军营的那段时间,傅景经常魂不守舍,半夜醉酒写大字,明显是遇到了麻烦。
傅景到底知道了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