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慧伤紧赶慢赶,赶上了他们的晚饭,顺便带了一个好消息回来:“还真有个公子哥想找个抄书的人,每天帮他抄抄书、写写字,一个月三两银子。”
柳述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得意神色,虽然月例就这么点,搁以前真是随便一抛当个屁放了,不过针对眼下的情况,三两银子对这个家来说,已经算的是天降甘霖了。
沈柯显然也觉得三两很多了,却又有些微妙的失落感,到头来圣贤书也得为五斗米折腰。更令他感到郁闷的是,许多人没有进学堂的命,而有的人却并不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机会,浑浑噩噩度日子,巨大的落差感令他有些不是滋味。
对于他们的沉默,慧伤视而不见,继续说着东家的情况:“那位公子哥姓张,家里经营着布匹生意,是,张老爷想让他走仕途,奈何他资质愚钝,每天只是混日子罢了。这样,你明日跟我去镇上见一见他,谈谈具体细节。”
至于回来的时间,就说不准了,沈柯就给柳述叮嘱家里的事:“早上我会给鸡喂食,晚上如果回来的晚了,你记得喂一下,白天就让它们出去遛遛。我等会去跟篾匠大哥商量一下,让你中午去他那里添个碗筷,等我拿了月例,就会把餐食费用给他补上。”
柳述感动地握住他的手:“那你在外面也要好好的,要是那姓张的小子欺负你的话,你就跟我说,我去把他打的满地找牙!”
沈柯嘴角微微弯了起来,泄出一点笑声。
慧伤垂眸,盯着桌上他们握成一团的手,被他们的兄弟情深所感染,双手也覆了上去:“我——”
话未说完,那二人就先后撤回了自己的手。
“?”慧伤委屈,“你们排挤我?”
“不是,你一个和尚,跟我们搞这么暧.昧干什么?”柳述问。
慧伤:?哪里暧.昧了?不是你们先开始的吗?!
“不好意思,我不太习惯。”沈柯抱歉道。
慧伤:跟他就习惯了是吧?呵呵,终究还是被排挤了,难怪天天让我打地铺呢,面软心狠的男人!
“散了散了,睡觉吧。”柳述打着哈欠起身,沈柯也准备回房。
两人在房门口碰到,对视一眼,正要说话,突然感觉身后有人靠近。
慧伤阴恻恻地看着他们,一手一个推进各自的房间:“睡觉就睡觉,别搁这依依惜别的,佛祖听了都摇头!”
二人:“......”
一大早,柳述就早早睁开了眼睛,听着外面的动静,慧伤在堂屋里念经,而沈柯正在院子里喂鸡。
他利落地起床,穿上衣服就往院子里跑,沈柯听到动静,回过头,笑道:“今天起这么早?”
“你们什么时候走?”柳述呆呆地问。
“吃完早饭就该出发了。”
“好。”柳述迅速去洗漱,吃饭的时候又忍不住叮嘱道,“要是有人欺负你的话,你就跟我说,我去把他打得稀巴烂。”
虽说这事是他建议的,可真到了这时候,他又不禁担忧起来,万一那姓张的小子脾气臭可怎么办?纨绔子弟的那些作派,他还能不清楚吗?
“我们是合作关系,他为什么要欺负我?”沈柯含笑道。
不,纨绔的世界你不懂。
越想越不放心,趁着沈柯去房里收拾需要的东西时,柳述偷偷将慧伤拉到角落,交代他今天要紧跟着对方,不能落单,随时保护好对方。
“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吗?”慧伤沉默半晌后问道。
柳述一愣,不解:“什么?”
“像他娘,你就差临行密密缝了。”慧伤说。
“缝什么?”柳述云里雾里。
“......当我没说。”慧伤颇为无语地扫了他一眼,“有空还是多读读书吧。”
“呸呸呸,别给我下咒。”
离开的时候,柳述就站在院门口目送他们。走出一截路,沈柯回过头,还能瞧见那道身影立在原地,他喊道:“回去吧。”
“好,你注意安全!”柳述双手合在嘴边喊道。
“我会的,你也是。”
慧伤:......就没人关心一下我吗?
太阳升起来,劳作的人也陆续出门,柳述到篾匠那里去报到了。
昨晚沈柯特地来找篾匠道歉,原本说好是两个人学艺的,这才开始了一天,他就要退出了。
说明原因后,篾匠不仅没有生气,反而有点高兴,高兴的主要方式是不停地点头:“好,好,好,少一个人吵闹也好。”
沈柯哭笑不得,又跟他提了一下让柳述蹭饭的事,并拿出事先准备好的三十文做定金,这三十文差不多是所剩无几的一半家当了,剩下的得等月底再补上。
定金的事柳述还并不知情,他一到篾匠那里,就垂头丧气得很。没有沈柯一起来作伴,连上工的劲头都没那么足了。
今天继续劈竹子,柳述劈了一会,劈得乱七八糟,有些丧气:“这得学到什么时候去?”
篾匠根据他的天赋和实力做了一个评估,言简意赅道:“短则三年,长则十年。”
柳述吓得五官都歪了:“这么久?!那得什么时候才能赚到钱啊,我想马上赚到钱。”
“急不得。”篾匠坐在板凳上,头也不抬地说,“要有耐心。”
有耐心也赚不了几个钱啊,柳述心道,就这么天天做几个椅子篓子的,压根发不了家,顶多管个温饱,也不知道他是哪里来的耐心,能一坐坐一天,坐一辈子。
柳述懒洋洋地走到他面前,蹲下,好奇道:“大哥,你就没有不耐烦的时候吗?”
篾匠眼神微动,良久的沉默后,几不可闻地说了一声:“有。”
“什么时候?”
“她想买新衣裳的时候,我不耐烦了。”篾匠声音很低地说。
柳述反应了许久,才明白过来这个“她”是说的妻子,正斟酌措辞时,又听他说了一句:“是我没用。”
柳述意外的看着他,没有从他的脸上看到愤恨的情绪:“你不生她气吗?”
篾匠摇摇头,埋着脑袋,削竹条的动静一点没停:“我给不起她想要的,她跟着我已经很受罪了,但愿那个男人不要辜负她。”
柳述抿抿嘴,突然一巴掌拍他胳膊上,差点给他把刀拍落在地上:“你这么勤快,已经是村子里比较有钱的了,家家户户都得找你做生意呢,好好干,肯定还能遇到好娘子。”
篾匠僵硬地扯了一下嘴角,顿了顿,又面无表情道:“你......是不是在偷懒?”
被戳中小心思的柳述讪讪一笑,回到自己的位子上继续埋头干,但要比刚才认真一些了,说不准是因为什么。
午饭是篾匠做的,青椒土豆丝,味道虽说比较一般,但是比起沈柯那甚至都分不出是什么菜的手艺还是好多了。
可惜,柳述却食之无味。
他看了一眼坐在对面的人,篾匠吃饭时依旧保持沉默,咀嚼速度很快,和沈柯完全不同。
沈柯的菜不怎么样,但是吃相很好,不紧不慢,不声不响,相当斯文,当视线相交时,还会以为他没吃够,微笑着给他夹菜。
而篾匠,你视线一跟他对上,他就立马把头埋下,生怕你跟他搭话了。
柳述并没有因为他的局促而停止叭叭叭:“大哥,我想阿柯了,你想他没有?你说他这时候有没有吃饭?事情进行的怎么样了?什么时候回来?”
“......”
篾匠思索半天,不知道怎么回答,却发现对方似乎压根不需要他的回答,自顾自地往下说:“这么晚了,应该已经吃了吧。他人挺聪明的,事情应该进行的很顺利......天黑应该就回来了吧!”
下午,院子里安静得很,只听得见刀与竹子碰撞发出的撕扯声。柳述实在不喜欢这么安静,他没话找话道:“大哥,我给你讲个事,你听不听?”
篾匠:“......”
“是阿柯跟我讲的,三个女人和一百零五个男人的故事。”
篾匠终于抬头瞅了他一眼,这是短暂的一瞬,快到柳述压根没看见,依然乐呵呵地讲起了故事。
“哟,今天这么热闹啊?”外面一对夫妻经过,是朱大娘两口子,刚从地里回来。
“是啊,我们在讲故事呢。”柳述走到门口来回话。
“啊哟,是柯兄弟讲的那个故事不?我也想听。”朱大娘说。
“来啊,一起来!”
丈夫提醒朱大娘得回去吃饭了,柳述道:“那晚上再给你们讲。”
“行啊,我们吃完饭就来这里!”朱大娘乐呵呵地说完,从篮子里拿出几个水红水红的番茄,“这个是刚摘的,给你们。”
“哎哟,那怎么好意思。”柳述嘴快,身体更快,双手接了过来,笑眯眯地说,“谢谢大娘,等我们的番茄熟了,给你们也摘点。”
“行啊,没问题。”朱大娘笑着笑着,看了院里沉默的篾匠,这家伙平日里基本不跟村民们来往,只有在找他做事的时候能说上几句话,久而久之大家也就不怎么跟他搭话了。
她又从篮子里拿了两番茄,塞给柳述,冲篾匠的方向挤挤眼睛。
柳述立即反应过来,冲她比了个没问题的手势。
朱大娘一愣,盯着他竖起的三根手指上,有些哀怨地又拿出一个大番茄,凑出三个,交给了他。
“哇,你人真好,好人会有好报的!”柳述惊喜道。
朱大娘又被他说笑了。
“大哥,这个是朱大娘给你的。”柳述等她们两口子离开后,才转身跑进屋,将番茄放在桌上。
过了一会,篾匠走进来,盯着那三个大番茄发呆,有些局促地说:“也没跟她个谢谢。”
“没事,我已经帮你说啦。你要是想感谢的话,不如拿点瓜子出来?晚上我再给你们接着讲后面的故事。”柳述说。
“瓜子......”篾匠在家里翻找一通,才找出一包有些潮的瓜子。平时没有人留下来做客,都没准备过这些,他原地转了转,忽然看向柳述,“你,你会烧火吗?”
“会,就是烧的不好。”
不一会儿,烟囱里就升起了烟雾。柳述站在旁边,看着锅里重新炒起了瓜子,他站在旁观看,很是新鲜。
“请问,里面的人是不是已经吃过饭了?”这时,外面响起一道不轻不重的声音。
篾匠愣了一下,还没来得及回头,身边的人就嗖地一下串了出去。
他看向外面,沈柯和一个和尚站在院里,下一刻柳述就冲了上去,却又在要碰到对方的时候急促地停下来。
啊,少年们的友谊真好啊,篾匠再次想道。
“你可算回来了。”柳述开心地看着沈柯,随后绕着他转几圈,视线不断在他身上打量,“怎么样?没受伤吧?”
“我是去抄书,不是去打架。”沈柯好笑道,“吃饭了吗?”
“还没有,你们呢?”
慧伤突然哼了一声:“原本张公子要带我们去酒楼,结果他不干,说什么家里还有人在等他回去吃饭,白白损失一顿大餐。”
“你一个和尚吃什么大餐。”柳述说。
慧伤:“多吃盘青菜也是好的。”
“走吧,回家。”沈柯微微一笑,提起手上的纸包,“买了你喜欢的烧鸡。”
“啊!我可太喜欢了!”柳述还是没忍住,激动地一把抱住他,然后勾着他的脖子往外走,“走走走,回家!”
“咳!”慧伤重重地咳了一声。
两人停住,柳述回过头,将手一伸。
慧伤瞅了几眼,脖子一缩,主动环进了他的胳膊肘里。
“回家咯!”柳述一手勾一个,仰天大笑,走着走着就发现了不对劲,“不是,你们比我高这么多吗?我脚都快够不着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