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未亮,柳述就醒了。
准确来说,是一夜都没睡好。
他轻轻侧过头,看着熟睡中的沈柯,感觉胸膛里那颗心脏又开始扑通乱跳个不停了。
安静地看了一会儿,忽然间沈柯的眼皮颤动了一下,他立马闭上眼睛装死。
片刻后,被子被轻轻掀开,沈柯轻手轻脚地起床,出门去了。不一会儿,门口传来动静,脚步声越来越近,停在不远处的桌边。
柳述悄悄眯开一条眼缝,沈柯背对着他,将打好的一盆水搁在桌上,正在洗脸,水声很轻,洗帕子的动静被刻意放轻了。
洗好脸后,沈柯又洗了一遍手,才出去倒水,顺便让小二备好早饭。
等再回到房间的时候,柳述已经起来了,正在穿衣服,他略显惊讶:“你今天起的挺早。”
“唔......是的。”柳述敷衍过去,抬头看着他,“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大夫说你还要静养两天,等彻底恢复好了再回去吧。”沈柯顿了顿,询问道,“你想回去了?”
“嗯,这里不好玩,我甚至都想回去砍竹子了。”
沈柯走上前,目光在他纤细的腰身上停留片刻,略显担忧道:“砍竹子太辛苦了,要不你别做了,不然又生病了怎么办?”
“你担心我啊?”柳述眉眼一弯,“可是不砍竹子的话,我能做什么呢?”
“要不......”沈柯环顾一圈,“你帮我磨墨吧,过几天就能领月俸了,其实够我们两个人糊口的了。”
“行啊,我无所谓,做什么都行。”柳述点头答应。
吃完早饭,沈柯就教他如何磨墨,然后在旁边坐下开始写字。
柳述一边磨一边盯着他的字,盯着盯着就走了神,视线落在他的手上,手指纤长,指骨分明,比他写的字好看多了。
“小五。”
“嗯?”
“墨洒出来了。”
“哦不好意思!”
过了一会,沈柯又喊道:“小五。”
“哈?”
“困了就去睡会吧。”
“真不好意思!”柳述打着哈欠,眼泪都要流下来了,放下墨块,揉了揉手腕,一脸沉痛道,“我觉得还是砍竹子更适合我。”
沈柯也不再强求,拉住他的手,对方突然一个激灵,猛地收回了手,双手背在身后,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他,眼里浮起一丝难以读懂的复杂情绪。
“我只是想帮你按按,不是要伤害你。”沈柯忙解释道。
“喔......”柳述轻轻呼出口气,也不知在轻松还是遗憾,却转身往外走,“我还是出去玩一会吧。”
“去哪里?”沈柯问道。
“我也不知——”柳述话未说完,门外就有人敲门,他打开一看,是张默阳,“有事?”
张默阳趾高气昂地看了他一眼,晃晃手里的扇子,正准备优雅开口,就被柳述揪着往外走了。
“走吧,出去玩。”
“?”张默阳嚷嚷道,“你怎么知道我是来找你玩的?不对,你先给我松手!!”
两人吵吵闹闹的离开客栈,沈柯从窗边看着他们远去的身影,垂下眼帘,回头看着桌上的纸笔......难道是自己太过无趣了吗?小五总是不带他玩。
“你们这有青楼吗?”柳述一本正经地问。
张默阳猝不及防地噎了一下,神色复杂:“你精力挺好啊,这大清早的,你不得给姑娘们一点休息时间啊?”
“不是,我就想让她们摸一下我的手。”
张默阳五官都要裂开了:“那我还得夸你心慈呢?”
“你压根就不懂!”
“我怎么不懂,我又不是没有摸过手!”
张默阳话音刚落,就察觉到柳述看他的眼神发生了变化,怎么形容呢,就像是瞎猫碰上了死耗子,空洞的眼神里充斥着奇怪的欲望。
“你、你干嘛?”
“给我摸一下。”
“......嚯!你觊觎老子的美貌?!”张默阳突然嘚瑟起来,“算你有眼光,我可是——诶,诶,你往哪去呢,都说了青楼要休息的!”
柳述已经走进了旁边的青楼,与夜晚的热闹不同,此时安静得很,只有一些下人在打扫。
“客官,我们现在不迎客。”正要去休息的老鸨说道。
“还有人没休息吗?我只占用一炷香的时间。”
老鸨眼神十分耐人寻味,一副“你小子年纪轻轻长得如花似玉的居然一盏茶的功夫就完事了”的表情,不过看在他身边站着张公子,便好生接待起来,将尚未洗漱的花魁叫了出来。
花魁很有职业素养,即使一身疲惫,依然保持着性感妩媚的姿态,朝他眨眨眼,张默阳在一旁看得心花怒放。
柳述面无表情,突然伸出手:“你按一下我的手。”
花魁纤纤玉指搭了上去,刚想把身体贴过去,对方却突然脸色一变,后退了好几步。
“怎么样?”张默阳走到他身边,低声问道,“有感觉么?”
柳述:“有。”
张默阳:“什么感觉?”
柳述:“......我萎了。”
张默阳:“????!”
老鸨和花魁都愣住了——出现了,最短记录!
张默阳灰头土脸地走出青楼,那脸色难看的好像萎掉的是他自己一样。
“都怪你,现在她们连看我的眼神都不对了!”张默阳嫌弃地离他两米远。
柳述仰天长叹。
“喂。”不一会儿,张默阳又贱嗖嗖地凑过来,撞了下他的肩膀,“哥们,你真萎了?”
“没有。”
“啊?”
“我明明一大早就硬邦邦的,谁知道那女人一碰我手,我就萎了。”柳述痛心疾首,“关键这还不是第一次了,以前我见过各种各样的美人,都没有对她们起歪心思......”
“我知道了哥们,你这是有病啊。”
“什么病?”
“不孕不育。”
“要不还是找大夫看看吧,你这情况我也搞不懂,走走走,药费我包了,还想让你做我妹夫呢,可不能萎了。”张默阳拉着他就去找大夫。
大夫听完病症,对着面前的两人看了又看,张公子他是认识的,有几分姿色,但旁边这人却是更令人眼前一亮,他徐徐问道:“你说你今天大早上硬......咳,有反应,且持续时间很长,是不是因为见到自己喜欢的人了?”
柳述一怔:“喜欢的人?”
“是啊,这个人......”大夫看了眼急切的张默阳,委婉道,“兴许还是个男人?”
柳述猛然瞪大了双眼,在一阵短暂的震惊后,很快就接受了这个事实。
也许他心底早就有了模糊的答案,只是缺乏一个令人信服的说辞。
既然大夫都这么说了,那症结不就找到了么。
“没错。”柳述点点头,怪不好意思地说,“就是个男人,他一碰我的手,我就......嗯。”
这下轮到张默阳震惊了:“我去!你、你你你......是不是不能做我妹夫了?”
柳述睨了他一眼,拍拍他的肩膀:“快给神医付钱吧。”
张默阳骂了句脏话,真是赔了银子又折了妹夫。付钱的时候,柳述已经出去了,他压低声音问大夫:“他还有救吗?”
大夫纳闷:“他早上不是见过你?”
“是啊,怎么了?”张默阳看着大夫一言难尽的表情,不只想到了什么,缓缓张大了嘴,“不会吧不会吧?难道他喜欢的人是我?!”
“你可以亲自去跟他求证。”
张默阳痴痴呆呆地走出医馆,却已经找不到柳述的身影了,这是跑哪去了?害羞了?
“阿柯!”
沈柯抬起头,看着突然跑回来的柳述,喘着气,像是有什么喜事一般,脸上红彤彤的,整个人都焕发着朝气。
“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沈柯也不自觉带上了笑容。
“没事,就是突然有点想你,回来看看你。”柳述三两步在他对面坐下,单手托腮,笑眯眯地看了他一会,看得沈柯都要怀疑他出门被马车撞傻了,才伸出自己的手,“喏,你刚刚不是要帮我按手吗?”
“手还酸吗?”
“酸,酸死了。”
沈柯便给他按起了手,屋内安静得很,片刻后,他看了眼窗外的阳光,问道:“是不是太热了?”
“有吗?”
“你脸都热红了。”
“是、是啊。”柳述心虚地笑了两声,把手收回来,红着脸摸了摸自己的手,“好了,不酸了,谢谢。”
“你们方才是去哪了?”沈柯又问道。
“就......在镇上随便逛逛。”柳述搔了下脑袋,没敢看他。
“逛好了吗?”沈柯抿了抿嘴,含笑道,“要不要我陪你去重新逛逛?”
“不不不,完全不用!”柳述可不想带这乖孩子去青楼玩,何况他还在沉浸在自己的少男心事里,压根没注意到沈柯在听到这句话后,眼里闪过一瞬即逝的失落情绪。
这时,外面响起一阵锣鼓声,四周的人都探头去瞧发生了什么事,沈柯和柳述也看向窗外。
只见街上有四个官兵,一边敲锣一边喊:“明日举办金簇节,胜者可领十两赏银,参加的人速来登记。”
“金簇节是什么节?”柳述问沈柯,沈柯摇头,也并不知晓这个节日。
还是跑得气喘吁吁的张默阳告诉了他们答案,他一进门,就不停地喘气:“你小子,说跑就跑,害得我一通好找。要不是碰到慧伤,他说你可能回来了......”
“慧伤呢?”柳述看向他的身后,空无一人。
“在楼下报名呢。”张默阳拿起茶壶,直接灌了几口茶水,才长出一口气,说道,“金簇节是我们这里独有的节日,其实就是射箭比赛罢了。县令的儿子爱骑射,想找群人一起玩,于是突发奇想,每年在这几天组织一群人陪他一起比。一开始只是小打小闹,但后来越来越多有钱有势的人人加入其中,往这比赛里投钱,才举办的越来越隆重了。”
沈柯皱起眉:“这不是滥用职权吗?没人管管?”
“谁去管?咱们这天高皇帝远的,县令就是我们能碰到的最高权了,不想家中有难,就还是老老实实呆着吧。何况这个比赛也不算完全没用,毕竟是真的有十两银子,这不比那些庄稼汉种几个月的田来得更爽快?”张默阳说道,“还有不少人提前练习,就为了拿奖呢。”
“那你参加吗?”柳述问。
“你看我差那十两吗?”张默阳哼了一声,得意地抬起下巴,“我们家提供比赛场地,所以我是座上宾,只负责看那些人比赛而已。”
“难怪你说这是好事,官商勾结。”柳述一针见血道。
“没办法,我们要是不同意,有的人是争着要提供场地和其他东西的,这可是跟官府合作的大好机会啊,你不懂。”
“呵。”柳述心说小爷我懂得可比你多多了,所以才不待见官府,做官府的舔狗还不如做个快活的纨绔。
柳述突然看向一直保持沉默的沈柯,想到以后对方多半是要参加科举的,等进入了官场,阿柯会不会也变成他最讨厌的模样呢?那时该怎么办?他还要不要跟阿柯成亲,孩子跟谁姓......
咳,好像不能有孩子了。
很好,一个难题这么快就解决了。
“你在想什么呢?”张默阳见他表情一会阴一会晴一会色眯眯的,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不会是在想什么变态的事吧?
沈柯也望了过来,柳述立马恢复原状,故作镇定地问:“慧伤怎么也去报名了?他是会射箭,还是想要十两银子?”
“想要银子,但不会射。”张默阳说。
“那他报什么名?”
“他给你们报的呀,你们不知道?”
“什么!?”柳述大吃一惊。
“他说,这是你们赚钱的机会,不报白不报,反正每年都有很多去碰运气的人,还能捞到一顿免费的午餐呢,午餐也有其他商人提供,美其名曰是回馈百姓,实则是拉拢县令。”
柳述:“免费的?行。”
张默阳:“......”
这就屈服了?刚刚还气得想冲出去打人的架势呢?
柳述跃跃欲试地搓手手:“阿柯,咱们就去尝尝这丰盛的午餐吧。”
“好,我也正有此意。”沈柯微笑道。
张默阳看着他俩这手无缚鸡之力的样子,决定把妹妹也带过去看戏,让她好好瞧瞧,男人光长一张脸是没用的!说不定还能在赛场上找个不错的男人呢。
翌日一大早,柳述和沈柯就收拾好行头,由慧伤带着他们去入场了。
地址选在城门外的空地上,四面环山,两旁搭了一些大帐,供官府人员和一些商人休息观看,张默阳兄妹俩就在其中。
“柯深真的会来吗?”张默笙再次确认道。
“会。”张默阳视线往外逡巡半天,终于发现了三个熟悉的身影走了进来,打人群里一眼就能看见,在一堆孔武有力的汉子堆里,这三人的出现都有些扎眼,过于斯文,过于俊秀,过于.......没头发。
“喏,在那呢。”张默阳顺手一指。
张默笙走到帐外,瞧了一眼,正欲过去,旁边却突然出现一个男人挡住了她的脚步。
“张小姐,好久不见,别来无恙。”是县令儿子方琼。
张默阳暗自咬了下牙,这小子对妹妹一直有意,几次三番地上门提亲,都被爹以未尚未及笄给婉拒了,现在妹妹及笄了,就很难再用这个说辞了。
其实能与县令攀上亲家,也是一门不错的选择,奈何这个方琼长得实在磕碜,那五官跟被门夹了似的凑在一起,说不出的怪,就连他爹看了都对女娲造人的技术存疑。
“麻烦方公子让让。”张默笙面无表情道。
“怎么每次见到我就躲我?害羞了?”方琼调笑道。
张默笙:“......”
张默阳:“......”
这时,柳述三人也往这边走来,赛场上的弓箭只是普通货色,张默阳答应给他们借几把好的。
“张公子,我们来了。”沈柯出声道。
方琼明显感觉到张默笙脸上有了几分神采,下意识看过来,结果一眼却见到三个美男子......先把秃头排除掉,剩下两个人......到底是哪个天杀的抢了他的女人?!
张默阳暗道来得正好,连忙让他们先进帐。
方琼也想跟进来,却被下人叫去换衣服,只能先离开这里。
“虽然你们只是来蹭饭的,但我是个善良的人,我还是会给你们下注的。”张默阳一边给他们弓箭一边说道。
柳述瞬间提取关键词:“下注?”
“嗯,你以为光是你们比赛吗?那有什么乐子?”张默阳压低声音道,“外面还开了赌局,很多人都是压方琼,一来是他确实箭术不错,二来是没什么人敢赢他。但是压的多胜率也就低了,看在你们是我朋友的份上,我勉强给你们撑点面子吧,免得你们场上场下都没脸。”
柳述眼神一闪,嘴角翘了翘,忽然看向张默笙,露出一丝玩味的笑。
张默笙:“??”
比赛持续一整天,上午是分组比赛,到最后才是单人赛。
第一轮是十人一组,只选出十个优胜组接着比,这一下就得淘汰大部分人,但是淘汰的可以获得最简单的粥面馒头。
场上的人开始互相挑队友,柳述四处转了一圈,凭借着出色的社交能力,带着沈柯慧伤一起加入了别人的组。
张默阳坐在台上,跟妹妹分析现在的局势:“方琼已经有固定的队友了,战斗力很强。而小五这边,他们选择了一个瘦骨嶙峋的男人、一个矮小体弱的女人,两个小屁孩、和三个苟延残喘的老家伙......这他娘的是一家人出来蹭饭的吧?他们本来就是弱鸡了,居然还加入了个老弱病残组?”
“你们真的要加入我们吗?”中年男人牵着自己的家人们,面有愧色,“我们只是想来吃顿饭而已。”
“没事。”柳述安慰道,“你看我们仨像是能赢的人吗?”
男人看了他们一眼,一个赛一个的斯文,不禁笑了起来。
不一会儿,场外也来了许多老百姓观看,这是难得的大热闹。
比赛很快就开始了,有眼尖的人注意到了一个老弱病残组里有两个令人过目难忘的男人,还有一个和尚,但碍于其他人箭术实在太普通,便很快就被那些强者队伍给吸引住了。
比赛是同时进行的,每个队伍的人都往一个靶子上射,最后算总得分。
柳述让他们排好队,而他排在最后,一会观察其他队伍的表现,一会看看自己人的得分。
那一家子就中年男人和一个小屁孩能勉强射到靶子上,沈柯和慧伤也能上靶,只是位子有些偏。
“方琼那边结束了。”张默阳目光也被那个强队吸引,等结束后,才向柳述那边看去,正要说话,却发现妹妹已经不在身边了,他茫然地看了一圈,张默笙才重新出现。
“你去哪了?”
“办点事。”张默笙喝了口水,问道,“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不出意外的话,方琼的队伍应该是第一。小五他们......哦他们也结束了。”张默阳看看天色,“好了,可以收拾收拾准备回去了。”
“别急,结果还没公布呢。”
“有什么好听的,你就不怕方琼又跑到你面前来炫耀?”
“我是说柯深他们的结果。”
“那结果还不是一目了然吗?”距离太远,张默阳看不太清靶子上的具体情形,但也不觉得他们能有什么出息,就在他准备走人时,听见裁判喊出了十个优胜队伍。
而柳述他们所在的老弱病残组,恰好就是第十名。
“我去?!”张默阳猛地跳回来,“他们运气这么好?”
张默笙无语地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下一轮要重新分队,剩下的人分为五组,最后淘汰两组。
柳述选了个上场比赛中规中矩的队伍合并。
“他们什么眼光啊,明明旁边那队是仅次于方琼的队,怎么不去选那一队!”张默阳恨铁不成钢地挠了下桌。
这一轮的时间持续的长一点,在观众们此起彼伏的喊叫声中结束,张默阳双手合十,屏气凝神:“佛祖保佑佛祖保佑。”
好巧不巧,柳述的队伍又踩狗屎运,险进三甲。
比赛暂停,到了吃午饭的时间,虽然有商户提供的饭菜,但张默阳直接把他们三个叫进大帐里开小灶,吃香的喝辣的,除了慧伤,只能吃点白煮菜心。
“这次真是多亏了我,要不是我跟佛祖保佑,你们怎么可能进入单人赛?”张默阳得意地说。
“那我真是谢谢你了,下午继续帮我们保佑。”柳述说。
“可以可以。”
慧伤和沈柯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复杂的情绪,相视一笑。
下午才是真正的比赛,各自为战,没有人能浑水摸鱼了。
“你们走到这一步,已经超乎我想象了,别勉强自己,等会也别哭,男人不能掉眼泪!”张默阳给他们打气,目送他们上赛场。
柳述头也不回地摆摆手,沈柯拉弓检查器具。
慧伤抠抠脑袋,他明明只是随便报个名,想来蹭顿饭而已,怎么就走到这一步了?
外面百姓已经有人开始为选手鼓掌呐喊了,尤以那些给方琼下注的人,方琼的呼声最高,而他本人似乎很享受这种场面,站在场中央跟所有人挥手。
“搞这么大场面,竟然只是为了满足他的虚荣心。”前·大场面爱好者·柳述都看不下去了。
沈柯目光逡巡一圈,低声问慧伤:“县令没有来吗?”
“他只在颁奖的时候出现,可能是想顾及自己的声誉,全程都是由师爷来主持的。”
“我没有文化,想问问这是不是就是你们文化人所说的既想当婊——”
沈柯登时看向他,眼神里充满了警示的意味,他话音一改:“——既要当寡妇,又想偷汉子?”
慧伤噗嗤一声乐了。
说话间,新的靶子已经准备好,十人一轮,沈柯和慧伤都在前面几组,成绩中等,已经没有夺魁的希望了,接连回到大帐。
“不错了,我一开始还以为你们上午就该被淘汰呢,没想到运气这么好,能走到这里就挺好的了。”张默阳大发善心地安慰他们一通,“你们要是想哭的话,可以来找我,我带你们去喝酒!”
“哥,你看他们有半点伤心的样子吗?”张默笙禁不住提醒他。
张默阳一愣,定睛一看,这俩家伙正站在帐前谈笑风生,商量着明天回村是骑马还是驴呢。
“心态挺好,不过这靠运气——”
“谁说我们是靠运气的?”惠伤突然接话,好笑道,“你到底有没有好好看比赛?”
“怎么没有?我都看得牙痒痒了!”
“你上午被方琼的队伍吸引了目光吧,不止是你,大家都一样。”沈柯目光越过几个彪形大汉,落在那纤长的身影上,嘴角噙着笑,“所以你们没有注意到,小五他射出的箭又快又稳。”
那是和平时不太一样的小五。
拉弓时眼里的漫不经心悉数褪去,凛冽地眯起眼,满心只剩下一个目标,手肘用力拉开,蝴蝶骨突显出来,像只振翅欲飞的喙凤蝶。
“你不在说什么玩笑话吧?”张默阳难以置信,拿出板凳就往上面站,眼睛眯的都要闭上了,晦气道,“他这位子也太偏了吧,我是真看不清。”
很快他就看清了。
因为场上就只剩下两个人了。
方琼和其他选手都没料到还有人剩下,一同望着这个愣头青。他们从来没见过这个人,应该不是当地的,所以不晓得规矩。
每年参赛的强将就那么几个人,私下一打点,到最后关头输给方少爷,人家再暗中补给他们二十两,双赢。
哪成想今年半路杀出了个......帅小伙子。
方琼记得他,刚才在张默笙那边出现过,是潜在情敌之一,他眼神锋利地瞪了柳述一眼。
柳述向来讲究礼尚往来,隔空朝他抛了个媚眼。
方琼:“......”神经病啊!你小子玩色的是吧!
方琼决定报复回去,舌头伸出来,缓慢地从嘴角左边舔到右边,放重语气撂了句狠话:“男人,别惹火。”
“哎哟我眼睛。”张默阳捂住双眼,“这看得清也不是什么好事啊。”
场下的人都沸腾起来了,全在议论这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小子,差一点他们就可以赢钱走人了,几乎是全场人都在为方琼呐喊助威。
方琼志得意满地拉开弓,接连射中四箭。
四周顿时爆发出一阵更热烈的欢呼声,他骄傲地抬起下巴,挑衅地往旁边看去,却发现对方已经放下弓了,他疑惑地往靶子上瞧去,眼皮猛地一跳——这就射完了?
全都正中红心。
汗珠从额头上滚落,方琼用力握紧了弓,重新抽出箭,快速射出五箭,气息越来越乱,差一点就偏离红心了。
周围的声音让他感到刺耳,他能感觉到这些人好像转变阵营,在为另一个人呐喊了。当余光瞥见张默笙时,他心跳都漏了一拍,却看见那小子吊儿郎当地握着弓走到张默笙旁边,两人嘀嘀咕咕不知道在聊什么,看起来挺亲热的。
原来是你小子!
方琼嫉妒的眼都红了,大吼一声,用力射出箭。
偏了。
胜负已定。
柳述抬起手,跟旁边的沈柯击了个掌。
爆发性的掌声响起后,这些人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输了钱,紧接着又是一阵哀嚎。
柳述冲张默笙眨了下眼,张默笙无奈转身离开。
就在这时,一只大手突然揪住了他的衣领,伴随着一声怒斥:“小兔崽子,你他娘的到底是谁?从哪里冒出来的?!”
“怎么,方少爷这是输了不服气?”柳述懒散地挑了下眉,“格局太小了吧,这么多人可都看着呢,别叫人笑话你气量小。”
“你!”方琼目眦欲裂。
“放手。”沈柯走上前,一言不发地盯着方琼,抬手就捏住他的手腕往外一翻。
方琼登时龇牙咧嘴地松开了手。
刚准备去帮忙说好话的张默阳突然顿了一下,像是头回认识沈柯一样,没想到这小子平时斯斯文文的,生起气来也挺可怕的,也不知道使了多大劲,竟然连方琼都感到了痛。
方琼皱了下眉,扭头看着沈柯,怒道:“你又是哪个兔崽子,信不信我让你跪着给我——啊!!!”
话未说完,肚子就狠狠挨了一脚,整个人都向后退了好几步,他还没来得及反应,紧接着又是一脚踹在他右肩上,直接将他踹翻在地。
柳述收回脚,顺手抽出一支箭,搭在弓上,对准了他的额头,微微眯起眼睛,蓄势待发。
变故发生的太快,等众人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已经是这剑拔弩张的氛围了,师爷连忙带着人将柳述围起来。
张默阳吓得直擦汗:“师、师爷,都是误会,误会。我这朋友他没有恶意的......”
师爷:“这箭都要怼到少爷脸上了,还没有恶意?!”
“......可这也是方少爷先来伤人的,大伙都看见了。”
师爷环顾一圈,这么多双眼睛都看着,确实不好将人直接带走,呵斥道:“可他公然伤人也是事实。”
“小五,把箭收起来,快点。给方少爷赔个礼,这事就算完了。”张默阳赶紧打哈哈。
“赔他大爷的礼。”柳述丝毫未动,箭矢的方向从额头下移,指到方琼的嘴上,“这张嘴不要的话,小爷我就帮你......”
这时,面前突然出现一道身影,挡住了他的方向。
柳述望着沈柯的背影,抿着嘴不说话,却听他冷声说:“赔礼也当是方少爷给小五赔礼,出口伤人就不算伤人了吗?”
柳述眼皮颤了颤,凝视着他挺拔的身形,嘴角弯了弯,抿着嘴笑。
“方县令来了!”外面有人喊道。
师爷赶紧带着人去迎接,方琼也揉摸着肚子过去,去之前还狠狠瞪了他们二人一眼。
不一会儿,方县令就听师爷讲述了整个过程,朝这边看了一眼,不仅没有生气,还笑呵呵地走过来:“就是这位青年才俊夺魁了吧?来人,把赏银拿过来。”
柳述得了十两银子,县令又邀请他们一起去府里用膳,他正要拒绝,沈柯却先一步答应了下来。
柳述一想到要跟方琼那缺德货一起吃饭,就想打干呕,等人走远了,才小声说:“我不想去。”
“我一个人去也行,你跟慧伤回客栈去吧。”沈柯道。
“你一个人也要去?!”柳述伤心了,“那我还是陪你一起吧,万一那小伙子又骂你,我还能帮你出出气呢。”
沈柯没忍住摸了摸他的脑袋:“刚刚生气是因为他骂我?”
“那可不,气得我都想把他牙齿一颗颗生拔下来!”
沈柯笑了笑,目光落在他手上的弓,找了个由头把张默阳支到一边,低声问:“这个弓在哪里买的?多少钱?”
“不贵,也就三十几两吧。”
“反正我也用不上,卖给你?”
“好。”
“......”张默阳表情像是一口气吃了三斤大蒜, ,“三十几两,你确定要买?!”
“嗯。”
张默阳还想说什么,就看见妹妹回来了,并将一个钱袋递给了柳述。
“?”张默阳立马走过去,“妹妹,你这是在做什么?”
“比赛开始前,他找我借了一两银子......去帮他下个注,这些是他赢来的。”张默笙说。
张默阳倒吸一口凉气,立马往外跑:“差点忘了,我也给你们下了注的!”
慧伤好奇地看了眼钱袋:“赢了多少?”
“差一点就一百两了。”柳述掂了掂重量估测道。
慧伤表示不信。
柳述打开袋子,仔细轻点一遍:“九十二两。”
慧伤双目圆睁:“这一会就、就赚了这么多?!”
“嗯。”柳述拿出十一两,还给张默笙,笑道,“多的就当是给你的谢礼了。”
“不用,我只要这一两就行了。”张默笙并不缺这点钱,只拿回了属于自己的一两银子。
这么一看,她和阿柯在某些方面还挺相似的,柳述心想,要是她不喜欢阿柯就好了。
张默阳最后只拿回了十两银子,一问原因,才是他只下注了十文钱。
“十文也是情谊了!”张默阳心虚道,随后又大声嚷嚷,“都怪你,谁让你不早说自己箭术这么好的!”
“是啊,怎么从来没听你提起过?”慧伤也问道。
沈柯不动声色地看向他。
“你们也没人问啊。”柳述道,“这就是以前随便玩玩的,算不了什么本事。”
张默阳一个白眼翻过去:“呵呵,装,接着装。”
柳述:“比起我的其他才艺,射箭简直不值一提。”
张默阳一个白眼又翻了回来,然后才说起正事:“方家今晚大设晚宴,除了邀请你们,还有好几家人,包括我们张家。”
他看了一眼想要拒绝的张默笙,无奈道:“这次逃不过去。”
张默笙不悦地垂下眼睛。
察觉到他们语气变了,沈柯问道:“出什么事了?”
张默阳三两句把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事说了一遍,烦躁不已:“难办,胳膊拧不过大腿,若是哪天他们真要强娶,我们家估计也很难拒绝。”
“除非......”张默笙忽然接道,意有所指地看了沈柯,脸颊微微泛红,“在那之前,我已与别人有婚约了。”
柳述睫毛猛地颤了颤,下意识看向沈柯。
沈柯环视一圈,张默阳想阻拦但又实在不知该怎么办而急得抓耳挠腮,慧伤双眼放光,也不知是在期待亲眼见证姻缘还是又有了八卦的话头。
柳述却避开了他的视线,低头摸着弓弦。
张默笙的目光直直落在他身上,她原本并不想这么快就表明心迹,但她的哥哥居然在酒后已经把这事抖落出来了,那再藏着掖着也只是自欺欺人,不如就此赌一把。
赢了就再好不过,输了......也就罢了。
“承蒙张小姐抬爱,只是在下早已有了婚约,辜负了你这份深情,实在抱歉。”沈柯温声道。
弓弦突然发出一声急促的嗡鸣声,柳述难以置信地抬头看向他,还未来得及说话,就听张默笙诧异地问道:“你不是没有喜欢的人吗?”
“是,我与那人素未谋面,这是父母为我定下的婚约......”
后面的话不用明说也知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既然有了婚约,总不好随意退婚叫别家女子难堪。
张默笙脸上的红渐渐褪去,缓缓低下头:“好,我知道了。”
“早就说这小子不适合你了!”张默阳冷哼一声,拉着她先一步离开,“走走走,明天我就找一群男人来让你挑!”
“哥......你走错路了。”
目送兄妹俩离去后,沈柯才微微松了口气,他一直想找个机会跟张默笙说清楚,免得耽误人家的大好年华,思来想去,也只有婚约这个理由最好。
“我们也走吧。”他看向柳述,却发现对方呆愣在原地,表情十分复杂,像是吃了砒霜一般,咽不下又吐不出,他伸出手在柳述面前晃了晃,“回神了,在想什么呢?”
“你说你......”柳述一言难尽地看着他,心碎成了一片片,“好好一个人,怎么就有了婚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