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光山的西装外面披着一件大衣,刚结束一场翻译,就直奔机场来了。
单排扣的大衣衬得他身材线条流畅,也更有职场人干练的味道了。
但是看到姜哲衍,他还是捧着鲜花飞奔过来,像个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
姜哲衍把花横抱在手里,纪光山上前帮他拿了一个行李箱,一起往机场出口走去。
“今天工作怎么样?”
“挺好的,还是和宋老师搭档。发布会的负责人对我们印象不错,或许以后能达成稳定合作。”
纪光山工作的地方靠近科技新区,有很多医疗和汽车的上市企业,他目前接的活大多来自那边。
入行两个月,他已经在前辈的引荐下做了两场交传和一场同传,克服了第一次在大型会议上开口的恐惧。
虽然这点钱还远不到同行标准,省着一点花,也够他在京州落脚了。
上学期的奖学金也到账了。纪光山在公司边上租了个小房子,申请了住房补贴,每个月能拿一千五。
姜哲衍还没毕业,每个月看病吃药还要花好几千。纪光山的工资只够养活自己,打算等姜哲衍申请到博后,再考虑买房的事。
姜哲衍还是先申请了学校宿舍,周末或是双方比较日子,都会提前联系对方,去纪光山家过夜。
休息了一段时间,姜哲衍在纪光山的陪同下去看了心理医生。
咨询室的空间不大,布置得很整洁。窗边养着绿植,茶几上也放着几盆多肉。
医生是个四十来岁,看起来很温和的女人。她给两人倒了水,坐在沙发对面。
“欢迎回国,最近生活怎么样?”
距离毕业还有一年,是学生最忙碌焦虑的时候。很多人可能还没有发够论文,面临延毕问题。
这点姜哲衍已经不用担心了,他只需要按照计划做实验,写完最后的博士论文,就能获得毕业资格。
一般这个问题,医生会根据回答判断他近期的状态。看他答得还算轻松,医生笑了笑:“那开始今天的话题。”
说着,她翻了下手里的表格:“你之前和我说,已经可以在小教室里给学生上课了?”
“对。”
“站在讲台上的时候是什么感觉?”
“……”姜哲衍吸了口气,“比想象中轻松,大部分同学都在玩手机,基本上没人看我。上课的内容也很简单,只要照着课本念就行。”
医生听完在本子上记了几个关键词:“这种感觉你完全可以接受吗?”
“是。”
“你觉得这和演讲、汇报的区别是什么?”
姜哲衍稍微思考了一阵子:“礼堂的空间更大,人多更,而且大部分都是教授。我看到他们动笔记东西,然后抬头看我,就会很紧张。”
“所以你不喜欢和他们有眼神交流?”
姜哲衍下意识地闭眼:“算是吧。”
想了想,他又说:“特别紧张的时候,看着PPT上的提示词,也说不出完整句子,只能傻站在台上……”
然后就像大三那年一样,当着几百人的面,直接被送去了医院。
“如果让你对着稿子念,你觉得自己可以做到吗?”
“这样应该可以,”但是姜哲衍并不认同这个做法,“只是不脱稿的话观感太差了,一般老师都不建议这样做。”
不仅是老师不建议,姜哲衍也不愿意这样做。比起把所有文字都推在PPT上,给听者留下不好的第一印象,他宁可硬着头皮赌一把。
“好吧,虽然你不赞同这种做法,但我还是建议你准备一份完整的稿子。”医生递给他一张表格,指着其中画圈的地方说,“下一步,你可以从这里开始,尝试去接触人多的环境。”
姜哲衍接过东西,从头到尾认真地看了一眼:“好的,谢谢医生。”
医生又把目光投向坐在一旁的纪光山:“这是你朋友吧?我有几句话想和他说。”
“好,那我先出去。”姜哲衍收起那几张纸,起身向门口走去。
等门合上后,医生问纪光山:“后续的流程,姜哲衍提过让你陪他吗?”
纪光山点头。
医生笑了一下:“不用太担心。我觉得他从美国回来后,性格更加稳重了。他的逻辑和表达能力都很强,也有和人交流的意愿,这些都会有助于治疗。”
“只是,他还是太在意别人的看法,这点已经很难改变了。唯一能做的就是在脱敏过程中,尽量减少失败的次数。”
“知道了,”纪光山郑重地点头,“我会注意他的情况。”
“其他没什么了,之前他都是一个人在面对这些。有人陪他,他应该也能更有信心。”
“但愿吧。”纪光山说了声谢谢,从咨询室里走了出来。
姜哲衍坐在沙发上,手里捧着一本蓝色的小册子。见纪光山出来,他把东西放回一旁的铁架子上,纪光山这才看清楚,是医院的心理健康宣传册。
“医生和你说什么了?”
“交代了一点注意事项,毕竟我不是专业的嘛。”纪光山揽住他的胳膊,“接下来什么打算?”
“饿了,”姜哲衍用肩膀碰了他一下,“我们先吃饭吧。”
纪光山撞回去:“放轻松点。”
姜哲衍勉强地笑了笑:“出去再说,我还是不太喜欢看医生。”
-
按照医生的建议,姜哲衍把脱敏的第一步放在了春节假期。
学生都回家了,学校里有很多空教室和礼堂。正好纪光山也放假,可以抽出时间陪他。
姜哲衍选了个可以坐一百多人的阶梯教室,翻出以前的课件,模拟在大教室里上课的场景。
纪光山坐在第一排,他的正前方。
姜哲衍打开课本,摊在讲台上。虽然现在底下是一百多个空位置,但如果每个座位上都坐了人,从这个视角看过去,还是很震撼的。
在讲台上站了五分钟,姜哲衍逐渐放下了对环境戒备,用眼神示意纪光山。
“那我放音频了。”纪光山站起来,将手机分别放在教室的两个角落。这是他上周在会议现场录的噪音,可以较好地还原坐满人的场合。
这点声音在正常人听来都是可以忽略的噪音,纪光山做翻译的时候,几乎都不会注意到这些。
但交流和听力的负担大了,姜哲衍就会莫名地感到烦躁不安。
这种感觉并不会反应到躯体上,而是随着时间流逝,慢慢和紧张情绪叠加,相互作用。
姜哲衍看了眼纪光山:“我开始了。”
“姜老师请。”
姜哲衍拿起翻页笔点了几下,看着课件上熟悉的热力学名词,把话筒拿到嘴边。
“今天我们继续来讲卡诺循环的四个步骤,这是一个由两个等温过程和两个绝热过程构成的循环,图中,1到2的曲线即为等温吸热……”
对于大学老师而言,上课只是工作的一小部分,在此之前,也不会像师范生那样特地做很多训练。
姜哲衍讲课也是如此,就好像是把那些刻在脑子里的理论,随手拿出来分享一样。
“这不是很好吗?”等他讲完一小节内容停下来喝水,纪光山迫不及待地表扬他。
姜哲衍拧上瓶盖,摇了摇头:“我都说过了,上课和做汇报哪能一样。这还只是最基础的训练。”
“再说我也没有很放松。”姜哲衍打开了运动手环的数据记录页面,“如果底下真的坐满老师,我恐怕还是应付不了。”
纪光山闻言皱眉:“那些教授也不至于鸡蛋里挑骨头,问你没见过的问题吧?”
“不清楚,”姜哲衍转过身来,突然笑了一声,“光山,要不你骂我几句?”
“骂什么?”
“什么都行,我就是想再给自己一点压力。”
纪光山认真思考了几秒,实在想不出合适的话。直到看见姜哲衍嘴角持续的笑意,才意识到自己被耍了。
“姜哲衍,我们还在模拟场景,你能不能严肃点?”
“这不是有点累,想和你开个玩笑吗。”姜哲衍从讲台上走下来,“不过对我来说,这点压力确实不算大。或许再试几次,我们就能更进一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