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会儿我看他,大概和看活菩萨差不多。”
法规是死的,宋氏的情况特殊,因宋韵宸的爷爷年轻时曾同合伙人签署过一份禁止买卖股权的协议。
本来老人这么做是为了保护自身利益,防止合伙人反水,临了了却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这其中操作空间不多,傅越时提出,可以贷款。
贷款自然是可以的,宋韵宸知道家里最近就在为要不要借钱交税争论不休,但大家始终无法达成一致。
因为这笔贷款的风险太大了。
这几年公司其实已经在走下坡路,这笔钱现在借,可以,但早晚要还。
要还就只能仰仗公司的经营利润。
但老爷子已是强弩之末,家里一个能担事的男人都没有,这公司开下去到底能赚多少也是个未知数。
若是经营不善,等贷款到期了还不上,那他们损失的就更多,可能连仅剩的房产都会被收走抵债。
宋韵宸也根本不敢劝家人去借钱,他没法接受也没法想象,如果家里的房子都没了,要让他流落街头,这日子怎么过。
宋韵宸冬天经常在暖气间里一呆就是三个月,不出门,不动。屋内恒温二十七度,只要冷一点,他就会咳嗽。
他可能连一天都活不下去。
宋韵宸把情况说了说,声音越来越轻。
他也知道,自己在傅越时面前听起来很无能,若是他硬气一点,事情也许不会糟糕到这番田地。
傅越时默默地听着,脸上没什么多余的神色。
他既没有评价,也没有给予宽慰,或者附和。
倒是宋韵宸自己苦笑道:“我觉得没什么办法了,何况这事也轮不到我操心。”
搞了半天,他留下来好像只是请傅越时听他倒了一大堆苦水。
傅越时:“嗯。”
宋韵宸不知道学校花多少钱才把傅越时请来做一次讲座,但他不用猜测,也知道傅越时一定很贵。
白石在投资界几乎是神一样的存在,金融学子人人向往的最高神殿。
宋韵宸若是去投简历应聘,可能连白石的门都摸不着。
宋韵宸如是想着,感觉头皮都麻了。
果然他就不该……
傅越时却在这时适时道:“我过段时间联系你。”
宋韵宸的眼睛瞬时亮了:“你真有办法。”
傅越时有些傲慢地笑了:“这世上就没有我解决不了的事。”
宋韵宸不知道这话是真的还是假的,但从傅越时口中说出来,就足够令人信服。
“就这样。”傅越时道,“再见。”
宋韵宸赶紧也说:“再见。”
傅越时走了,宋韵宸呆站在原地好一会儿,才想起——
傅越时根本没要他的号码,要怎么联系他呢?
他心里装着的呼叫着“退缩”和“冷静”的小喇叭又响了。
说什么“过段时间”,不过就是诓他的吧?
一句敷衍之词,客套之语,他宋韵宸居然还当真了。
傻不傻啊。
宋韵宸:“反正我也觉得自己那时候挺蠢的。”
他是真这么认为,话语间便带上了些淡淡的自嘲。
现在回想起来,年少时的他被养得像个废物,与外界联络极少,真是好控制得不得了。
于是他会毫无芥蒂地相信初逢一面的傅越时,在对方三言两语下晕头转向。
只因他说中文,比自己大不了多少,身上味道好闻,便觉得亲近。
“我那时就是个没出象牙塔的学生,我前夫见过人和事,都比我多太多了。”
“我跟你说觉得和他地位差距大也有这方面的原因,他要是真想骗我,我根本毫无还手之力。”
Flytimes沉默了挺久。
宋韵宸发现对面已经很久没声了,问了句:“你人呢?不会是我故事说得太无聊,把你说睡着了吧?”
Flytimes道:“没,我在听。”
他只是在想,原来宋韵宸比他以为得还要敏锐很多。
宋韵宸并不是什么都不懂。
而最早见到宋韵宸的他在想什么呢?
在想这小家伙挺可怜的,乖得让人有点心疼。
居然就这么听话的,为了等他,蹲在墙角蹲了近半小时。
若是可以,他是愿意拉他一把,做个举手之劳的。
但傅越时并不是什么救世主,他从来不会为毫无回报的项目大量投资。
他不喜欢亏本生意。
所以宋韵宸说,他可以骗他,本质上也没什么毛病。
傅越时当然有办法,那就是一笔钱的事,他并不是拿不出来,但他凭什么给?
宋韵宸在电话里说:“哦。反正我跟他差不多就是这样认识的。”
“接下来他没有联系我,我后来也逐渐把这事忘了,过了几个月……”
后面发生了什么傅越时自然是知晓的。
没多久,宋韵宸的爷爷去世,宋氏彻底对公司失去掌控权。
那个老派的鞋厂并没什么发展的空间,结构死板,管理人员迂腐,股权流动性又极低,放着也是个拖累。
甚至若按傅越时的投资标准,这家企业都够不上放上桌面让他看一眼的程度。
但他看事物从来不止一面。
而一个优秀的投资人最擅长挖掘表象下隐藏的价值,这就是为什么他能赚钱。
傅越时任由事情发生,因为他在等一个抄底的时刻。
这个时刻很快来临,走投无路的宋氏终于还是决定抵押房产,贷一笔钱。
傅越时适时地出现,给了他们另一个选项,要宋韵宸父母把儿子抵给他,傅越时便允诺每月支付他们一笔可观的“赡养费”。
傅越时认为这个腐朽枯败的家族,最值钱的就是宋韵宸。
一块未经雕琢,全天然的美玉。
傅越时这辈子见过许多美人,各有风韵,泼辣、美艳、温柔,宋韵宸未必是其中特别的一个。
但他听话,干净,好控制,对傅越时或者说任何人都抱有一种天然的信任和善意。
这样的人是很好的原材料。
或者更简单的说,他对傅越时而言就像一个称手的、还未经开发的玩具。
傅越时还未曾试过,自己亲手把一个人打造成最符合他口味的样子。
他想看看,这个人会结出什么样的果子。
自己种的,会不会吃起来更甜,味道会不会不同。
宋韵宸被打扮得像个包装精美的礼物,送进傅家大宅。
傅越时果然一字千金,信守承诺,言过“再见”,于是宋韵宸再一次见到了他。
但这一次,宋韵宸的脸色白的像一张纸,如一只充满惊慌的雏鸟。
傅越时看他这么紧张,打趣道:“好好表现,要是哪天我不满意了,把你送回去,给你家的赡养费可就没有了。”
很多年后的宋韵宸讲到这一段,在电话里对Flytimes一字一句、字正腔圆地说:“他可真是个畜生。”
傅越时:……。
Flytimes:“然后呢?”
宋韵宸:“然后啊……”
恰在此时,前排的司机咕哝了一句什么,宋韵宸转头看向窗外,发现不知不觉已经到小区门口了。
宋韵宸轻轻道:“车停了,我到家了。”
“谢谢你的时间。”
Flytimes听懂了他的意思,适时地停下:“好,那,晚安?”
宋韵宸没回复,傅越时听到电话那头传来宋韵宸和司机对话的声音。
司机说:“五十八块五。”
宋韵宸说:“给,一共六十块,不用找了,辛苦您,早点回去休息。”
司机乐呵呵地收下了,连声道谢:“你太客气啦。”
“我做完你这一单就回去了,现在年纪大了,再熬夜撑不住。”
宋韵宸:“开夜路不安全,您注意安全。”
司机“唉”了声:“这不是,为了老婆孩子,再累也得硬着头皮干嘛。”
“我累一点,她们就能轻松一点。”
宋韵宸感动地说:“您每天晚上都这么跑?”
司机:“晚上小时费高。”
又问:“小伙子这么晚了还加班呐?”
宋韵宸同病相怜的地也长叹一口气:“是啊,都是打工人。”
司机忽然又来了句:“我听到你刚才讲电话啦,千万不要灰心。”
“这世上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男人可多的是,你一定会找到更好的。”
傅越时听到宋韵宸笑了一下,挺开心地说:“借您吉言。”
然后宋韵宸对电话里的Flytimes道:“嗯,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