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他们睡得早,酒店的床铺宽大,但两个人像是习惯了宿舍的窄床,他们仍旧贴得很近,抱着睡在大床的中央,只占据床铺很小的面积。
第二天早上,周霭在凌晨五点的时候醒了,房间门里开了两颗亮度很低的地灯,光芒浅浅的洒在整间门房里,所以周霭睁开眼,就看见了陈浔风的下巴,睡着的时候,他埋头在陈浔风的肩颈里,而陈浔风的手臂搭在他腰上。
周霭睁着眼睛看了会陈浔风,然后轻轻抬起他的手臂要从床上起来,周霭的动作幅度并不大,但他刚动,陈浔风就很敏感的将手臂重新抱了回去,陈浔风困倦的眼睛还没睁开,已经重新收手将周霭往回揽,他将下巴抵在周霭的额头上,语调模糊的问:“几点了?”
周霭仰头将自己的脸露出来,他探手拿过来放在床头的手机,另只手蒙住了陈浔风的眼睛,等调低了手机屏幕的亮度,才给陈浔风看时间门。
陈浔风眼睛有些睁不开,眼皮堆叠起褶皱,他皱着眉毛看了好一会才认出来:“5点零4,”然后他看向周霭:“你要下去了吗?”
周霭醒过来就彻底清醒了,他睁着眼睛,脸上没有丝毫睡意,听见陈浔风的问题,他点了点头。
陈浔风终于松开手让周霭起来,周霭下床进了浴室,陈浔风坐起来醒了醒神,才跟着从床上下去,开始收拾东西。
周霭从浴室里出来的时候,陈浔风正抱着胳膊靠在门框上等他,他的手臂上搭了条浅灰色的长睡裤,是周霭昨天晚上穿上来的那条,后来在床上的时候,那条裤子被两个人弄脏了,洗完后挂在外面晾了半夜,现在明显是已经干了。
陈浔风垂着眼睛看周霭,朝他示意手上的裤子:“换吗?还是给你装起来?”
周霭探手从他手里将裤子拿了过来,他看一眼陈浔风,然后轻轻阖上了浴室的门,隔着层厚厚的磨砂玻璃,周霭换着身上的裤子,听见陈浔风在门外轻轻的笑。
陈浔风将周霭送到楼下,两个人在安全通道的门口分开,周霭提着东西往自己的房间门走,却不期然在过道上撞见刚从网吧回来的学长。
凌晨酒店的走廊里极静,两个人直直相遇避无可避,满脸困倦的学长看见周霭,惊讶的
挑了下眉,他边刷房卡开门边低声问:“你这是往哪去了?这么早?楼下也没早饭吃啊。”
周霭淡着张脸,只轻摇了摇头,他眉眼的弧度偏冷,没有表情的时候,轻易就是副冷漠的、与人拉开距离的模样。
门锁“滴滴”两声打开,房间门的灯自动就亮起来,学长看见周霭身上穿着的睡衣,也看见他脸上寡淡的表情,打了个哈欠,收回视线没再多问其他的。
…
复赛的成绩出来的很快,周霭意料之中的在复赛里被淘汰,但对他们现在这个阶段的学生来说,这次成绩的参考价值并不大,他们连考试的考点内容都还没正式开始学,老师带他们高二的学生出去,主要目的也只是为了给他们积累考场经验。
这次考完后,他们就彻底沉下心来,融进了日复一日忙碌又规律的学习里,他们在学校里的生活过得越来越单调,每天都稳定穿行在教室、宿舍和食堂三个地点,时间门匆匆的走,校园里绿叶变黄又掉落,前两天早上,周霭发现树桠间门已经挂上了雪白的霜。
11月底是周霭18岁的生日,陈浔风出生在春天,他在今年年初就已经是个成年人了,而周霭出生在年末,他的生日总在冬天,算下来,两个人将将差了整一岁。
他们两个人上学都晚,年龄普遍比身边的同学大些,周霭是因为疾病和身体的影响,陈浔风则纯粹是因为他那对不靠谱的父母。
周霭今年的生日,陈浔风是提前设计安排过的,他租了场地包了车、规划了路线和具体流程,他本来的打算是带周霭从压抑的学习氛围里走出去透口气。
但这些计划和打算都没能成功,因为周霭在自己18岁的头天晚上发起了高烧。
可能是因为孕期徐丽就没照顾好自己,连带着周霭生下来就瘦,再加上他生下来后和徐丽单独生活的那整年经历,周霭从来都不算是个健康的小孩儿,他体质弱,和他弟弟周佑宝相比,周佑宝可称作健康敦实,而周霭则是实打实的脆弱多病。就算长到现在他马上就要成年,周霭始终都偏瘦,他吃得少动得也少,其实自身的抵抗力相当差。
入冬之后气温骤降,空气里的风都带着割人的意味,操场上的跑道结了霜变得滑溜,陈浔风自然心疼周霭,所以从进入冬天开始,他就没再带周霭晚自习后去外面跑步。
前段时间门高三那批竞赛生彻底考完了,考上了的进了冬令营拿到名校的保送名额,没考上的则分进普通班继续回来准备高考,所以周霭他们的时间越发紧促,他们的压力越来越大,课程时间的安排越来越长,并且他们不仅要学好物理,还要分出时间来兼顾普通课程,追上普通班的进度。
连日的疲惫和忙碌下,周霭的身体抵抗不住压力,所以他在自己18岁的前夜病倒了。
被陈浔风拍着脸叫醒的时候,周霭有瞬间门没反应过来自己在哪里,他睁着眼睛望着头顶黑色的床帘,以为自己还坐在那个黑暗密闭的衣柜里。
窒息、眩晕和黑暗是周霭的所有体感,他愣愣的望了天花板好久,然后他终于听见声音,那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隔着道厚重的气流撞进他的耳朵里,那声音始终在叫他的名字:“周霭。”
“周霭?”
“周霭?”
周霭慢慢转动眼睛,看见了悬在自己眼前的男生的脸,借着旁边手机的电筒光,他一眼就认出来,是陈浔风。
看见陈浔风,他就想起来自己是周霭,想起来自己现在在六中读高中,想起来他现在睡在403宿舍,想起来这几天他断续反复的头晕脑热。
陈浔风眉心蹙着,表情不好,他从周霭衣服里将温度计拿出来,然后对着光看温度:“39.6。”
周霭的呼吸间门全是带着血腥味的热气,他听见室友谢程驰的忽远忽近的声音:“我这里有退烧药和感冒药。”
陈浔风手捧着周霭的脸,让周霭看着他,现在是凌晨,宿舍早就熄了灯,床头边只有两盏手机电筒发散出来的白光,光影下陈浔风的表情挺温柔,他跟周霭说:“别睡,在这等我两分钟,我下去拿点水就来。”
陈浔风刚从床上跳下去,宿舍的门就被人从外面推开,苏郑源披着棉袄提着热水壶快速走进来,他小声朝陈浔风示意:“开水。”
周霭发着高烧,陈浔风脸色也不太好,他从苏郑源手上接过水壶,没压声的说了句:“谢了。”
苏郑源指了指周霭的床,恢复正常说话的音量:“叫醒了?”
陈浔风点点头,然后拉开自己的柜子找药,谢程驰从后方递给他两盒:“我感冒发烧喝这个很有效果,退烧很快,你…可以让周霭试试。”
陈浔风抬手收过来,他看了眼药名,然后说:“嗯,谢谢啊,你们上去睡吧。”
苏郑源打了个哈欠,边往自己的上铺爬边说:“你有事儿就叫我们。”
陈浔风低着头装药和纸巾,闻言低嗯了声。
他动作很快,没到两分钟就拿了东西重新上床,周霭仍旧安安静静的躺在原来的位置,他的耳朵和脖颈烧得通红,脸却苍白的没点血色,高烧将近40°,烧得他嘴唇都开始干裂,他该是很不舒服的,但他连眉都没皱一下,脸上的表情和往常并没什么不同,只是反应慢了许多。
陈浔风将周霭从床上扶了起来,让他靠在自己身上,他倒了半杯开水吹了吹,然后挤了两颗药递到周霭唇边,他的声音带着点哄了,他跟周霭说:“先把药吃了。”
周霭抬着眼睛看陈浔风的脸,他的眼睫毛潮潮的,像是被自己的汗水打湿了,听见声音,他仍旧没什么反应,只目不转睛的盯着陈浔风的脸看。
他的眼神太干净了,对比起来,他的脸色就太憔悴了,陈浔风想用力将周霭揉到自己身上,但他现在抱着他,都不敢把力气拿重了。
他的声音放得更低,将手上的药放在周霭眼前让他看,但他还没再说什么,周霭已经抬手从他掌心捻了药放进嘴里。
陈浔风跟着将水杯递到他唇边:“喝水。”
周霭扶着杯子喝水的时候也看着他,陈浔风不躲不闪的与他对视,同时以手缓缓拍着他的后背,安慰着说:“先吃药看看情况,现在是两点,如果两个小时还没退烧,我们就去医院。”
陈浔风没再给周霭盖被子,宿舍里暖气很热,而周霭身上烫人,所以他就这样抱着周霭,让他的上半身靠在自己怀里,拍着他让他睡。
周霭说不了话,生病了说不出来自己的难受,更不会叫痛叫苦,所以陈浔风开着手机的电灯搁在旁边,借着光去看周霭的脸,看他呈现情绪的眼睛,看他憔悴苍白的脸,也看他是否有任何表示难受的微表情。
两个人在浅淡的白光里对视。
但药效的作用发挥的很快,没几分钟,周霭眨眼的频率变低变慢,他率先疲惫的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