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际上这并不是一间小小的四合小院。
如果晏尔出去多逛逛就能发现，这是一片中式园林古宅。
他所在的只不过是其中的一个院落而已。
而在他还没看到，不死亡灵也不可能让他看到的那些地方才是重头戏。
幽深寂静的古宅，点的是青色的灯笼，穿行站立在其中的佣人一个个身形单薄，走起来轻轻飘飘，仿佛风一吹就能吹走。
不管是过于统一的微笑表情还是过于惨白的皮肤或者是脸颊两边的“喜感”红晕，只要是华国子孙，看一眼就能认出，这些……都是出自纸扎店。
他们全是纸扎人。
鬼气森森都不足以形容这深冷幽寂的院落。
如果晏尔能看见，就一定认得出来，这个地方，他梦里来过。
在这里他不但有一个鬼夫，而且为了哄人家开心，还别出心裁的在这位鬼夫的骸骨上，刻下了代表永生永世的契约（其实就是魇纹，哄死鬼老公开心的）
当然。
作为社恐内向且单纯的“小灵”，怎么可能会让他在这里看到这些呢。
看到了，他这么多年不是全都白干了吗。
他和另外那几个不同，他是最清楚，这个看似多情的少年，本质其实很无情。
他也最不喜欢被束缚。
数百年前不就是活生生的教训么？
他是不会第二次犯同样的错误的。
不要妄图去折断蝴蝶的翅膀。
而是要把所有蝴蝶想要飞往的地方，都变成为他打造的乐园。
那样，蝴蝶永远还是他的蝴蝶，但也永远快乐且自由。
其实依旧还是掌控，只不过笼子更大，更难以被察觉罢了。
不得不说，不死亡灵，真的很刑的。
“对了，你就这样把我带走，真的没事吗？”
晏尔只是随意在房间和院子逛了逛，就又回去瘫着了。
他之前异化副本的反噬不小，又在寒潭里被折腾，此时尤其疲惫，靠在贵妃榻上，腰下还被小灵贴心的垫了软软的靠垫，整个人恹恹的。
不死亡灵曲成一团坐在他面前的一个脚踏上面，兜帽中两团鬼火闪烁跳跃两下，闷声道，“没。”
晏尔料想阿央他们在冥府的身份极有可能就是那个爱弄出好多个身外化身的幽冥大帝。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这些个化身（即切片）似乎并没有本体的记忆。
但实力肯定不用怀疑的。
小灵一开始的时候只不过是一架副本里的骷髅，弱小得里面随便一个鬼怪都能追着他欺负。
晏尔之所以顺手把他救了，说到底也不全是因为需要一个工具鬼……
或许是有那么一瞬间，想到了梦里的那位死鬼老公……吧。
说实在的，晏尔在做梦以前，从来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会在看着一具骸骨的时候，看出了性感的感觉——而且还是在梦里。
那时候晏尔就挺着迷的，而且重新定义了何为真正的“完美骨相”。
话扯远了。
总而言之，那时候的小灵，真的很弱小。
弱小到他的弱小已经在晏尔心里形成了根深蒂固的印象。
哪怕后来他忽然跨副本出现，哪怕他能顶着业火带着自己的骨头离开，哪怕再出现已经是神秘莫测让所有主播都忌惮不已的接引车司机……
晏尔还是觉得，他是那个弱小内向社恐好欺负的小骷髅。
自然而然，很担忧他在阿央和贺兰“虎口夺食”的行为激怒到他们，从而给他引来灭顶之灾。
这可不是他愿意看到的。
无论一开始救小灵的动机是什么，总之到现在，晏尔已经把他看作很重要的朋友，甚至都可以当家人了——
“你知道，他们很厉害的吧？”
这其实完全不是为了吹嘘他们，是为了提醒小灵。
但他不知道这种当面夸奖别的男人的行为，对一个男人（鬼）有多刺激。
但这不死亡灵能忍会装啊。
他没有表现出不高兴，他只是沉默。
一种无声但能让人感觉出失落的沉默。
怪委屈的还。
晏尔后知后觉小灵好像又在自卑了，连忙打起精神哄哄，“当然了，我们小灵也很厉害的，只不过，我是说双拳难敌四手嘛，担心你。”
“不怕。”
不死亡灵说话比一开始的涂真还显得不熟练，可能跟社恐内向还自卑的性格有关，一说话就紧张吧。
这也是晏尔总是觉得怜爱他的原因。
“这里还是冥府吗？”
“不算。”不死亡灵语焉不详的说，“我在河底画了个传送，跑得，很远。”
晏尔眼睛亮了亮，“没想到你还有这种手艺！！”
小灵的声音忽然变得更加磕巴，“我，没，就，就是没事研究，研究了一下。”
“副本”内的时间与休息点的时间流逝并不同步，晏尔并不能推测他在外面沉睡的那几年，小灵已经过了多少年了。
能学到一身本事也不奇怪。
他颇为欣慰的点了点头，“真棒。”
两团鬼火跳动得很厉害。
如果小灵有身体有脸，一定红透了吧——晏尔略有一丝遗憾的想。
“你对冥府熟不熟？”
“嗯，还，还行。”
曲成一团坐在脚踏上的不死亡灵其实看起来很乖巧。
两只不露出手的宽大衣袖规规矩矩放在膝盖上，想来，黑袍下的两条腿（骨）也是乖巧的并拢着的。
像个小学生。
晏尔有一种自己在套话小朋友的罪恶感。
但有的事情他又没法明说，而且如果他猜的是真的，小灵知道的越多其实越没有好处。
于是他还是像好奇闲聊一般说道，“我在来这里的路上结识了一只狐妖，从他那儿听了好几个有趣的故事，只不过他知道的也不多，有些地方讲得也不清楚，想问问你。”
“嗯嗯。”
“你知道，以前幽冥大帝养过一只小宠物的事情吗？”
按照‘你床底下有鬼’的说法，知道这个八卦的大妖鬼应该不少，这似乎也不是什么不能提起的禁忌。
小灵既然已经是编制内的鬼才了，应该知道得比胡三多一些？
但是小灵沉默了好久。
晏尔：……
怎，怎么了吗？
“听，听说过的。”
晏尔不知道他刚才在沉默什么，但就当没有注意到，继续问，“那你知道他具体养的是什么吗？”
这一次的沉默更久了。
直到不死亡灵的兜帽抬了起来，那两团鬼火变得明明灭灭，晏尔莫名觉得小灵的“目光”此刻一定是很复杂的。
“知道。”
声音有些紧涩，还有些轻。
弄得本来并不怎么的晏尔莫名紧张。
“是一只狐妖……”
果然。
有鬼说的小宠物，和胡三说的鸡犬升天的小妖怪，就是同一只没跑了。
“是什么颜色的？”
“……赤红的。”
是他，晏尔本晏没错了。
“那那只小狐妖，后来真的出轨了生死簿……背叛了大帝，拐着生死簿私奔了吗？”
小灵很震惊——看不到脸，连眼睛都只是两团鬼火都能感受到他的震惊可见他是真的很震惊——的猛抬头，兜帽都差点给他甩掉了，脱口而出，“您怎么会这么想？”
“啊……不是么？啊哈哈，是吧，我也觉得这太离谱了！果然谣言越传越离谱啊哈哈哈。”
好了，至少应该从死刑变成死缓了。
不管怎么看，偷了主人的宝物逃跑，比绿了主人还和奸夫一起逃跑听起来罪行轻多了。
晏尔：“那是小狐妖偷走了生死簿？到现在生死簿都没有找回来，可见小狐妖……最后也没有被大帝抓住挫骨扬灰吧？”
“……是谁告诉您，生死簿丢了啊？”
“哎？”
“他就是……待得无聊，出去散心了而已。”
对上晏尔难得显得有些蠢蠢的瞪大眼睛的稚气可爱模样，不死亡灵觉得自己浑身骨头缝里都在发痒。
得死死忍住，才能不让无穷尽的煞气从骨头缝里钻出来把他紧紧裹住！
“而且，大帝不会，那样对小狐狸的。”
晏尔：……我以后再也不会清信谣言了。
“那怎么回事呢？听说小狐狸确实就那么消失了，大帝因为震怒还抽干了冥河……”
“这个，倒是真的。”
不死亡灵又沉默了一小会，感觉得出来他应该是在组织语言。
晏尔直觉他要说的应该是个重要剧情，不由微微直起些腰身，整个人都显得严肃了许多。
只听不是亡灵缓缓说道，“当时小狐狸年少贪玩，总会从冥府溜出去，跑到附近的罗酆山和狐狐山交朋友……”
听得出来小灵沉默的组织了那么久的语言还是很有效的，好歹没那么磕磕巴巴了。
他跟晏尔讲述起了当时的事情。
当时大帝怜惜疼宠那小狐狸，并不会对他的偷溜交友行为多做干涉，这就导致了让一些阴险狡诈之辈钻了空子。
小狐狸不知从哪里结交了一条蛟妖，那蛟惯会花言巧语讨好谄媚，很快便把小狐狸哄得晕头转向。
小狐狸变得更野了，成日不着家不说，难得回去一趟还时常和大帝吵闹发脾气。
大帝宠爱他，不舍的他难受，一再的退让纵容，于是就疏忽了许多。
说到这里，小灵的语气，低沉中带着点淡淡的杀意。
可见是一个对自己的大老板爱得深沉的十佳好员工了，老板被撬墙角他都能这么生气。
晏尔伸出手，拍拍他脑袋（兜帽），哄哄。
小灵似乎下意识在他掌心下蹭了一下脑袋，宽大的衣袖下微不可查的有一瞬轻微的起伏，就像是手指不受控制的紧紧蜷缩了一下似的。
晏尔没注意到自己掌心被兜帽尖尖蹭了，却注意到了他藏起来的手部小动作。
以为他是不适了。
“咳……不好意思，习惯动作……”
晏尔连忙收回手，真诚道歉。
也是的。
以前社恐内向又弱小的小骷髅，现在怎么看都是个大佬了。
他这行为确实没分寸了。
小灵顿住。
吭吭哧哧半天，声若蚊蚋，“不，不用这样，您是我的主人，我，我喜欢的……”
晏尔：……
已经不想再说什么‘你是自由的’这种话了。
看来下次遇到涂真，要问一下解除魇术的法子。
“咳，那然后呢？”
*
等大帝知道小狐狸被处心积虑的接近和哄骗的时候，已经有些晚了。
那时候的小狐狸和那蛟妖已经引为生死至交，蓝颜知己，偷偷为了见他溜出冥界都不算什么，甚至还打算跟他偷溜到人间。
晏尔：嘶——
我的前世，你好作死！
冥界和妖界之间就已经是有着严格屏障不可随意跨越的两界了，但好歹还同处一个维度。
至于人间，因为为了保护人类，与妖冥二界直接就搞了个跨维度，分割成表里世界，就是严防死守这种情况的发生。
人间和冥府之间唯一能连通的，除了人间的死者通往冥府的路，就只有转生轮回道了。
确实是有大鬼大妖，曾经借着转身轮回道溜去人间的。
但那往往成功率很低，还会付出很大代价。
就算成功，一旦被抓回来，等待他们的将会是最恐怖的惩罚。
晏尔已经不知道该说前世的自己是自大还是愚蠢了。
“他不会，真的干了吧？”
不是吧，前世的我你真的这么蠢吗？
或许晏尔心里实在太恼火，以至于表情都不管理了，轻易就让不死亡灵看出了他心中所想。
晏尔似乎听到了小灵一声似有若无的轻笑。
因为太飘渺了，晏尔都分辨不出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了。
就听小灵语气带着一点古怪意味道，“那时候的小狐狸灵智开了不久，又是在大帝身边居多，单纯无暇得就像一张白纸，不能说他蠢，他只是不懂罢了。”
晏尔没领会到，这种语气不叫古怪，叫宠溺——实在是小灵在他心里是被怜爱的对象，他压根不会吧小灵对他使用的语气和宠溺这个词联系起来。
一张白纸，还不是想画成什么样就画成什么样吗。
要怪就怪大帝疏忽，连心爱的珍宝要牢牢捂在心口的道理都不懂。
他也是活该！
不死亡灵心中对他并无同情，甚至还要冷笑几声。
当然了，没有大帝当时的疏忽大意，哪有日后他们这些身外化身的事呢。
所以……
不同情归不同情。
他却也是不愿意小狐狸瞎听一些流言蜚语，误解他（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