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可同从后视镜里看着冬深,一直等到转弯,被旺盛的棕榈树遮蔽了。
吴可同的声音是好听的,与冬深相比多了活泼和朝气。此时叫正在开车的许洛,宛如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
“洛哥……”
许洛看了他一眼。
“怎么了?”
冬深看着他的时候吴可同感觉与许洛不能宣之于口的暗室亏心好像被洞穿。他不是非常坏的那一类人,面对冬深的时候也一直不能够理直气壮。
吴可同想起饭桌上冬深的话,似乎是在宣布对许洛的主权,但也不全然是那么回事。
此时他咬着嘴唇,犹豫了一下。
“……深哥会哭吗?”
他是在评估这件事对冬深的伤害,同时也是在试探许洛会不会伤害冬深。
许洛沉默了很久,最后也没有回答。
冬深不知道许洛与吴可同内心的复杂,从简从津那里回到家之后选了一部电影播放,他偏爱老式恐怖电影,最后选了希区柯克的《群鸟》。
冬深在音响里鸟类扑腾翅膀的声音中睡着了。
过了几日,龙曼姿的忌日到了。与常人祭拜的规矩不同,冬深穿上最庄重的西装,佩戴胸花,戴上了昂贵的宝石戒指。
他开车到老宅,进门之后意料之中没有看到龙曼丽。冬渐鸿站在门廊的里面远远地看着他,朝他做了一个“过来”的手势。
冬深慢吞吞地走过去,在冬渐鸿半米地的地方站定了。
“爸。”冬深轻轻地叫了一声。
冬渐鸿朝前跨了一小步,用一种很亲近的方式摸了一下冬深的领带。
“平禄,”冬渐鸿向身后招呼了一声,“去取我放在书房里那一条。”
平叔点了点头,转身去了,回来时手里垂着一条暗色真丝缎面银纹细领带。
冬渐鸿接过来,把冬深脖子上那条取了扔在脚边,又把手中这条绕上去,轻轻打好一个适宜的结。
冬深忍不住后退一步,手在身侧攥紧。
冬渐鸿好像没有发现冬深的僵直,上前为他整理好衣领,落了一个对父子关系来说过于亲密的吻在冬深的额头。
“走吧。”
冬深克制住自己推开冬渐鸿的冲动,等待这个额吻结束。
车在外面等,冬渐鸿牵着冬深的手向外走去。快要走出高耸的围栏时,身后的建筑二楼忽然传出一声嘶而又哑的叫喊,含着悲苦和痛恨的,好像要将阴沉的天幕撕出一个裂口。
冬深全身一颤,心口一瞬间发凉发麻,整个人都僵直了。
那声音并不小,也不模糊,在场的所有人都应该听得到。
可是冬渐鸿宛如什么都没发生一般,平静地牵着冬深,脸上的表情没有一刻变动。
好像发出那叫声的并不是他的妻子,冬深的母亲龙曼丽,而是一个没什么意义的音效,无法触动他一丝一毫。
冬深最终也什么都没说,顺从地坐进车里,收紧了靠着冬渐鸿那一侧的大腿。
到了墓园之后,冬渐鸿就没再牵冬深的手。冬深站在冬渐鸿左手靠后的位置,面对墓碑上与自己及其相似的脸,俯身献上一束花。
冬渐鸿对着墓碑说了一些话,冬深什么也没有听到,他强迫自己把耳朵和大脑封闭起来,一句背德的爱语也没办法钻进他的思绪。
回去的时候风变得很大,把冬深的头发吹乱了。
冬渐鸿有很多事务要忙,回到老宅换了身衣服就重新出了门。
冬深知道他不在了,松了口气,走到二楼看望了母亲。
龙曼丽躺在床上,状况不好,眼睛无神地张着,不停有眼泪从眼眶里顺着眼角滑进两边的发丝。
冬深把头埋进她微张的手心,茫然地叫了一声妈妈。
龙曼丽好像没有听到,冬深也不再说什么,只是蜷在她身侧,好像陷入了睡眠。
午饭由佣人端上来,菜色丰富,冬深喂了龙曼丽一些。
她恢复了神智,吃了两口勺子里的粥便不要冬深喂了,自己慢慢地端起来,指尖还在打颤。
冬深静静地看着。
龙曼丽慢慢把饭菜吃掉,碗筷放好,目光看着窗外膨大的树冠,两只小鸟飞了上去,又飞走了。
“给曼姿买了什么花?”
她的声音气息都很平静,问起上午的祭拜,好像混不在乎。
冬深说,我不知道。
龙曼丽点点头。
“渐鸿买的,对不对”,又说,“如果我死了,他会给我买什么花呢。”
冬深顿了一会儿,才对她笑了一下。
他知道自己的笑容一定难看,但龙曼丽也没有看他,所以无所谓。
“不要胡说了。”冬深蹭了蹭她的膝盖,“你喜欢什么品种,明天我让人送过来。”
她沉默了好久,最后看了一眼冬深。
“买些阳斑向日葵来吧,曼市的太阳太少了。”
冬深点点头。
一直在老宅待到傍晚。原本冬深想要再陪一陪母亲,但问过厨娘,得知冬渐鸿晚饭会回来,冬深就离开了。
曼市的雨说来就来,冬深的车抛锚在路边的时候雨宛如疯了一样狂落,击在蓝色保时捷的车体上劈里啪啦直响。
冬深打了拖车的电话,但对方说距离太远,至少要半个小时才过来。
他只好坐在车里,看着窗外的雨水急促地在玻璃上形成蜿蜒痕迹,落在地上,未及流进排水系统,更多的雨水就汇集在一起,在地表形成一层湍急的水膜。
天色已经昏沉,风也很急。冬深不知着了什么魔,在越下越大的雨中推门下车,走到路边的长椅上坐下。
几乎一瞬间就湿透了。雨落在脸上,刮得冬深生疼。
路上的车在雨幕里飞驰而过,没有人注意到他。
简从津膝上放着平板电脑,正在浏览白舟发给他的资料。
红灯,前座的白舟踩下刹车。
“曹小姐让我问一下您关于——”
Nina顿了顿。
简从津抬起脸,不经意地顺着Nina的视线看过去,随口接过话头:“问什么?”
蓝色的保时捷停在路边,侧后方的长椅上坐着一个人。雨幕密集,那人精巧的下巴苍白,水流冲刷过他的脸颊,像泪,但更加湿润。
“白舟,伞给我。”
Nina看着简从津推门而出的背影,茫然地补全了剩下的那句话。
“——关于婚礼时间的安排。”
冬深的视线里出现一双皮鞋,考究的西装裤角,紧接着头顶的雨好像停了,虽然路上的分明没有。
冬深缓缓抬起头。
眉骨突出,眼窝很深,鼻梁高挺。
是周律,他的新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