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色的血一股股溢在米黄色的地砖上。
冬深看着那滩不断变大的血迹,想到润岛的靶场,那个谁替他打中靶子,又质疑他怎么学成这样。
他说一击毙命的要点是选择最佳武器,并且等待时机。但冬深大概是最坏的学生,拿着最好的枪,在近在咫尺的距离,子弹都偏移得令人诧异。
那也没关系。冬深想,勤能补拙。
他低着头,一步步向前走去。冬渐鸿躺在地板上挣扎,儒雅的脸孔狰狞起来,喉咙里冒出咕噜咕噜的血泡声。
冬深在冬渐鸿身边站定,表情木然地再次举起手枪——
“冬深——”
门被打开,有人在身后用熟悉的声音叫他,“冬深——!”
冬深的木然变得格外困难,他咬着牙齿,强迫自己不去回头,举枪的手微微颤抖。
但是那个格外讨厌的人竟然走上来,一下子把他抱在怀里。冬深赤裸的脊背贴着对方的精美的西装,急速的心跳在冬深敏感的皮肤上一下下鼓动。
“听我说,乖,别动,别紧张,没事的,放松……”
那个人从背后环着他裸露的腰腹,大手攥住他的手腕,一根根掰开冬深锁紧的五指,枪啪嗒掉到地上,被一脚踢得很远。
Nina带着几个人进来把躺在地上的冬渐鸿弄走了。
冬深的身体极度僵硬,一动不动地被人抱在怀里急促喘息,直到对方强硬地抓住他的肩膀,转过来与他面对面。
冬深看到他的脸,用尽全身的力气挣扎起来。
“你为什么来。”冬深赤红着眼睛,后退一步,赤脚踩进冬渐鸿流的血洼里,“你为什么要来,谁让你来的!”
他的上身赤裸,脖颈和胸膛有密集的绯红色吻痕,但简从津一眼也没有看,只是盯着冬深的眼睛,一步步上前,也踩进那摊血红又腥气的污秽,将他重新抱紧,然后用了些力气将他向上提。
“踩着我。”简从津轻声说,语气前所未有的温柔,“地上脏。”
冬深赤裸的,染红的脚踩到简从津的鞋面上,然后吻轻柔地印下来,印到额头和唇角,将他的耳侧脸颊,以及一切可以承接吻的皮肤吻过,好像要将冬深过往的一切统统抚平,然后刻下新的烙印,告诉他吻并不可怕。
一切都不可怕。
“你为什么来。”冬深呆呆地睁着眼,止不住地重复这句话,“你为什么来,你不要来……”
简从津捧起他的脸,要他的视线和自己一错不错地相对。
“为什么不要我来?”他平静又柔和地问,“告诉我,好不好?”
冬深想要别过头去,但简从津偏偏不许,他的手强硬地控着冬深的脸颊,语气更加柔和了一些。
他问:“为什么不要我来?”
冬深的眼球和下眼睑指尖慢慢汇集了一些晶莹的液体,他猛地闭上眼睛,泪没有流下来。
简从津耐心地抚摸他的脸。
“因为我不想让你看到我这样,很恶心。”冬深睫毛颤抖,闭着眼睛轻声说,“因为我太恶心了……”
“没事了。”简从津再次把他抱在怀里,打断他,手一下下拍着冬深的脊背,“没事,没事的,你不恶心,是别人恶心。知道吗,你没有恶心,你是最干净的。”
冬深紧紧咬着嘴唇,抑制不住发出一声动物般的呜咽。
“现在我要带你出去了。”简从津轻声说。
“不……”冬深动了动,带着鼻音,混乱不堪地说话,“我没有衣服,没有干净的,衣服,不要出去,不要看——”
“你就藏在我衣服里面。”简从津安抚他,把西装外套敞开,牵强地裹住冬深的两侧的肋骨,“我抱着你,没人敢看你,也没人能看到你,我把你藏起来,谁也不给看。”
冬深一米八零的身高,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被简从津藏在怀里。冬深上半身披着他的西装外套,其余部位均裸露着,苍白的脚还染着冬渐鸿的血。但简从津抱他抱得很自然,一手环着腿弯,一手穿过腋下将他固定在自己身上,丝毫没有勉强。
白舟赶到,在外替他清场,Nina在车里等。简从津面无表情地抱着冬深从龙曼丽的房间出来,然后抱着他坐进车里,一路上没人抬头,生怕看到一眼不该看的。
冬深只是在路过一楼客厅的时候抬头看了眼不远处掉落在地上的电话听筒和旁边沾染的红色血迹,其余时刻一直把头埋在简从津的颈窝。
他很安静,从始至终一句话没有问。
冬深被简从津放进浴缸,他坐下,任由简从津一点点帮他清洗指缝里残留的凝固的血液。
快结束时,冬深忽然开口道:“他死了吗。”
简从津打开浴头,替他最后一遍冲洗身体。
“没有。”简从津语气平静,“你想让他死吗。”
冬深很久才说:“我想。”
简从津拿过宽大的浴巾,将冬深仔细擦干,又换了一条干的,裹在他的腰间,然后道:“他不会死的——好了,出去吧。”
冬深就不再说话了,简从津也没再开口,抱着他到床上,关了灯,也躺了上去。
第二日一早,简从津到冬深赶到医院,却不是去看冬渐鸿。
龙曼丽躺在病床上,额头包扎着一块显眼的纱布。
简从津在外面等,冬深坐在龙曼丽的床边,伸手碰了一下她的额头。
“你流了好多血。”冬深看着她,道,“我看到了。”
龙曼丽唇色苍白,勉强对他笑了一下:“你之前给我看你的通讯录,不小心点开他的号码,我就记住了。我想——”
她的头被冬渐鸿摔破了,对方指着门让她滚,龙曼丽就忽然想起冬深聊起那个“通讯录第一”时脸上的信任。她知道报警没有用,于是用一楼的座机打给那个冬深不小心点开的号码,希望有人来救救她的儿子。
冬深用力握了一下她的手背,打断她:“我都知道,妈妈,我都知道……”
他低下头去,声音渐弱:“谢谢你,妈妈。”
又说了一些无关痛痒的话,冬深恍恍惚惚地为她削苹果,总也弄不好,索性不削了,把苹果放在桌子上。
“冬深。”龙曼丽叫他,“病房里人太多了,你让他把人叫走,我跟你单独说几句话,好不好?”
冬深站起身从病房里出去,过了一会儿再回来,病房里站着的黑衣男便离开了。
龙曼丽看着他笑,冬深坐得离她远了一些,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别哭啊,冬深。”龙曼丽抖着手够着去给他擦,“你是乖小孩,但是太乖了,妈妈担心。”
冬深沉默地流着眼泪,并不说话。
“那个人很厉害,我打的电话有效果。”龙曼丽擦得满手是泪,自己的眼睛却也红了,“你以后也有人照顾,妈妈放心一些了。”
冬深仍然沉默,龙曼丽犹豫了一下,才道:“你,要到了吗,他会照顾你吗?”
冬深自己也不知道答案,但他揉了下眼睛,哽咽着开口:“会的。”
龙曼丽好像变得很放心了。她的微笑弧度变大了一些,好像心情很好似的,温柔地对冬深说,冬深,妈妈困了,让妈妈睡一觉吧。
冬深点点头,又深深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开了。
走廊上,简从津在等,看到冬深从病房里出来,一步一步向他走近。
冬深流着眼泪,一瞬不瞬地仰头注视着简从津。
他说:“我妈妈问,你以后会照顾我吗。”
简从津说,我会。
冬深看着他,片刻后,用尽全力扑进简从津怀里。
他嚎啕大哭,就像刚出生的婴儿那样撕心裂肺,仿佛要将天地间所有的痛苦都哭出来,哭他从未哭过的害怕,哭他从未叫过的委屈,哭得从今往后所有的苦难都不再近他的身,从此只有好和更好,连普通的好都没有资格叫他弯腰去捡。
简从津抱住他,吻了他一遍又一遍,在哭声渐熄时被冬深轻轻推开,五官都哭肿了,却不合时宜地过河拆桥。
“普通朋友,不要乱亲乱抱。”
简从津顿了顿,原本没打算在这样的时间点聊“朋友”,但冬深主动提起,他也不算客气。
“朋友。”简从津点点头,“还是普通朋友。”
冬深没说话。
“你跟朋友亲起来就没完,又要一起睡又要替他口/交,是吗。”简从津看着他,说,“冬深,我教教你。这不叫朋友,这叫偷情。”
冬深拽着他的袖子给自己擦眼泪,闻言抬起头,说:“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有道理?是谁偷情,你自己知道。”
“不伤心了是吗。”简从津面无表情,“我偷情,我回新市找我的未婚妻结婚,要不要邀请你去参加我的婚礼。”
冬深其实还是伤心的,但他不再打算想那些了。他大概真的是一个心脏空间很小的人,真正想要的就只有一个,其他的哭过就全都丢在身后,不想也不看了。
“不要。”他说,“你不要邀请我,更不要去新市结婚。”
简从津看着他没说话。
“我喜欢你好多。”冬深抓住简从津的手,垂着视线看他的掌纹,“你能喜欢我到不结婚吗。”
简从津深吸了一口气。
冬深又抬头看他,眼睛肿得可怜。
“冬深,话我只说一次,你听好。”简从津与他对视,表情不耐烦中又带着一丝严肃,“我喜欢你,连带着曼市都能喜欢。你认为我不认真,是我做得还不够好。如果我结婚,那人选也只有一个。”
“一个”是谁不言而喻,冬深动了动嘴唇,眼圈又红了。
“但是。”他勉强地说,“喜欢曼市这句你都说了三次了,怎么能说‘话只说一次’呢。”
简从津转头就走。
冬深跟上去,缠着他,又拉住他的手臂:“再说一次嘛,你跟谁结婚啊?”
简从津忍住不笑,冬深追着他说个不停。
“婚礼请柬怎么印,印周律和冬深要结婚了,请大家来参加婚礼,好不好?”
“你回去把那个法典碎片还给我,我要捐给博物馆。”
“但是我就是感觉你喜欢得很一般,周律是很好的,你很一般。如果我不发现你就要在外面跟别的人结婚了。我不伤心吗,还让我跟许洛分手,气死我了。”
“冬深。”简从津终于忍不住打断他,“我没有喜欢得很一般。”
“我的喜欢能竞选世界喜欢锦标赛五年连冠,你不要看不上。”
冬深觉得他太过于不要脸,没吱声,最后勉勉强强地开口:“那你最好多蝉联几届,不然我又要哭了。”
简从津笑了一下,说:“你不要哭,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