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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065/母亲

白榆不知道 九月草莓 4477 2024-01-10 10:35:22

许知礼的出现在江白榆的意料之中, 事实上,他一直在等这一天, 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

“您好。”

江白榆迟疑一瞬, 点点头,同她打了招呼。

他眼里神色淡淡,并没有多余的情绪,只看向许知礼, 问:

“可以稍等一会儿吗?”

“嗯?”许知礼愣了一下。

“……”江白榆勾了一下手里的塑料菜:

“回去做个午餐。”

“啊, 好, 你先忙, 我等你。等你忙完, 我们在东巷口那边的咖啡厅见好吗?”

“好。”

江白榆点点头, 没再多说什么, 自己回了家。

遇见许知礼的事情, 他没告诉陆瓒。他回家简单做了早餐, 但没跟陆瓒一起吃,只回房间换了身衣服。

看见江白榆去门口换鞋子时, 陆瓒才刚洗完手拿起筷子。

他愣了一下:

“你不吃啊?”

“嗯, 出去有点事。”

“那我吃慢点等你。”

“……不用。”

江白榆温声拒绝了,只在推开门前, 回眸看了他一眼。

陆瓒正坐在桌边, 他用筷子夹起一小块鸡蛋尝一下味道,等品出味来,他眼睛亮了亮。

他总是这样, 吃到好吃的看到好玩的, 所有快乐都写在眼睛里,像是天生就拥有令人心情变好的能力。

江白榆目光柔软了一些, 他唇角浅浅扬了丝笑意,但很快就推开了门,把温柔藏进了门后。

他直接去了许知礼说的那家咖啡厅,去的时候,许知礼已经等在那里了。

“久等。”

“没事,原本就是我冒昧。”

许知礼冲他笑了一下:

“你看看,想喝什么。”

她抬手把菜单递给江白榆。

“不用了。”

江白榆扫了一眼,把它放到了一边,主动问:

“您是要和我聊陆瓒?”

“是。”

许知礼将长发别到耳后,语气很温柔:

“我们家那崽儿跑出去一星期了,也没个音信。他犟,我们劝他没有用,所以想来想去,还是想和你聊聊。本来今天是他姐姐过来的,但我们姐姐的性格可能有点强硬,想来想去也不合适,最后我还是决定自己来找你。我记得我见过你,是一月份那会儿的时候吧,我给陆瓒打了个视频,他旁边的人就是你?”

“是。”

“啊,有没有人说过,你真的是个只看一眼就能令人印象深刻的孩子。”

许知礼抬手搅了搅咖啡,咖啡勺偶尔和杯壁碰撞,发出一下一下清脆的响:

“我听说了,白榆你从小到大都很优秀。也难怪我那崽那么喜欢你,想着法子也要转学去一中。那个时候我还以为他转性了,突然那么热爱学习,现在才发现是为了你,也是,这才是他。”

许知礼顿了顿,终于说到了正题:

“我们一直没有管过他的感情问题,这小孩平时看着傻乎乎又没心没肺的,我们还以为他什么都不懂。所以突然听说他有个……男朋友,我们还挺意外的。那时候我们以为他被外面乱七八糟的朋友带歪了路子,有点担心,更多的是生气,所以他爸爸把话说得重了一点。他可能是想证明自己也证明这段感情吧,所以一分钱也没带自己跑出去了。这一周他都在你家里吗?真抱歉,给你添麻烦了吧。”

“没有。”

江白榆微微皱起眉,问:

“他这次离家,是因为……?”

“嗯?他没告诉你啊。”

许知礼有点意外,又觉得在情理之中,有些无奈:

“是,他这次离开家是因为想证明和你的这段恋爱没有错,很幼稚对吧?其实哪里需要他证明呢,那天之后,我们查证了一些事情,才发现他寒假一直有去猫咖店打工,在那之后,他平时的开销都少了很多,以前喜欢的一些华而不实的小玩意也不买了。怎么说呢,可能傻小子算是长大了吧。

其实昨天下午我也在这里,我看见他在帮老奶奶卖馒头,后来还跟你一起去买菜。你知道吗?这么多年了,我真的想象不到,我那个娇生惯养的傻崽会做这些。”

说着,许知礼自己先笑了:

“他没有被乱七八糟的人骗,他好像真的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你是个很好的孩子,跟你在一起,他好像学会了很多,于情于理,我们似乎都不应该反对这段感情。”

“……”

听见这话,江白榆像是愣了一下,但很快,他又听许知礼说:

“但……”

她微微叹了口气:

“但白榆,时间错了,你们遇见得太早啦。

“我们家也没那么古板,只要确定了他不是玩闹不是一时兴起、并且他清晰地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喜欢男孩还是女孩,又有什么关系呢。可现在还太早了,你们才十七岁,甚至没有毕业没有成年,你们的人生都还没有真正开始,你们谁都不该被对方影响。

“陆瓒他很喜欢摄影,喜欢记录自然。我还记得他第一次去海边,那时候他才多大一点,就吵着闹着问我世界上有多少山多少海,问我天涯海角有多远,还拍着小胸脯告诉我他要当一只自由的小鸟。

我们从来没有要求过他的成绩、送他这么早出国的原因也在这,我们不希望他被一些繁琐的规矩束缚,中考、高考、考研、工作,他不需要,我们想他在最好的年纪去做自己最喜欢的事,再决定自己要成为一个怎样的人。

“如果有一天他想改变自己的梦想和轨迹,我们只希望他是因为本心,而不是因为另一个人,白榆,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明白。”

江白榆微微蜷起手指。

许知礼说的这些他都懂。

他怎么能不懂呢。

第一次来他家里,笨手笨脚连烧水壶都不会用、洗个碗都磕磕碰碰的家伙,现在什么家务活都能做点,能帮他切菜烧水洗碗,还能去菜市场买菜,然后拿着花剩下的钱感慨一句,钱原来这么经花,还有,原来钱这么难赚。

看起来这并没有什么不好,这明明是一种进步,但落在有些人眼里,却是一种刺痛。

因为他原本根本不需要去学某些东西,也不该去纠结二十块钱要怎么挣怎么花。小王子可以永远生活在象牙塔里,不用理会生活的那些柴米油盐。

他拥有的东西很多,江白榆能给他的不及他拥有的万分之一,其中大半还是感情,可感情恰恰是最没用的东西。

江白榆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一点,所以他原本就不想把陆瓒拉进自己的世界。

但可能是光太耀眼,他太自私,又或者是那天的日出太温柔,江白榆鬼使神差地任性了一次,任自己溺进了陆瓒给他带来的梦里。

而现在,梦该醒了。

可能是江白榆沉默的时间太久,许知礼看着他,多少有些不忍。

她试探着开口道:

“或者还有一个解决方法。如果你愿意的话,你可以和他一起去,所有的开销……”

“不用了。”

江白榆在她说出后半句前就温声打断了她。

他手指松开了些,只留了掌心几道泛白的月牙形痕迹。

“三天内。”

江白榆抿抿唇,像是在找合适的说法:

“我……把他还回去。”

他没说“分手”。也没说“离开”,更没说“让他走”。

他说“还回去”。

把他还给你们。

许知礼看着面前的少年,突然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她只道:

“……谢谢。”

顿了顿,又补充道:

“如果你未来遇到什么难事,可以联系我,或者陆瓒的爸爸姐姐,我们都会尽力帮你。”

“不用,这毕竟不是交易。”

江白榆没多想就拒绝了。

他觉得自己想说的都说完了,再留下去似乎也没什么意义,于是起身跟许知礼道了别,先离开了咖啡厅。

但就算出去,他也不知道自己应该去哪,他需要一个安静点的地方,好整理一下面对陆瓒的心情。

所以江白榆散步似的去了附近一个小公园,这个公园设施不多,平时只有一些路过的小孩和晨练的老头老太太。

江白榆坐在公园侧边的花坛边,周边是阳光青草和肆意生长的野花,周遭都是蓬勃生命力的味道。

他垂着眼坐了片刻,最终从长裤口袋里摸出一个小东西来。

那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易拉罐环,江白榆把它拿在手里,垂眸静静地同它对视。

他从一开始就知道他们之间的距离无法跨越,从一开始就知道不会有结局,但大概人都是贪婪的,真到了这种时候,即便足够清醒也还是不想放手。

江白榆一直不敢对陆瓒做太多,即便他很想抱他很想吻他,疯狂想把他印进骨血里,那也不行。

他甚至连承诺也不敢给,就像他不愿意把自己的名字和他刻在一起。

他跟他说过最大胆的事,就是在南江的那个雨天,他主动吻了他,跟他说,在一起一辈子吧。

江白榆其实从没想过自己的未来。

左右自己是个不被期待不被喜欢的存在,别人说的最多的总是他成绩好足够优秀,但没人知道,他成天写题学习不是为了什么理想也不是出人头地,他只是为了那点奖学金。

这个原因庸俗又无趣,但能帮父亲多还点欠款。

如果这个家的不幸是他带来的,那他多少得偿还一点。

所以,在陆瓒问他以后想干什么的时候,他是真的答不上来。

所以说他跟陆瓒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一个聊起未来眼里有光,一个谈及理想麻木不仁。

他原本就是个无趣的人,对身边一切都不感兴趣,以后多半也是个无聊的大人,做什么都是走哪算哪,没想过以后,因为没什么期待。

但陆瓒让他第一次有了念想,在别人问“有什么愿望”的时候,他也终于有了具体的答案。

想和他在一起一辈子。

一想到无趣的未来可能会有那个人参与,那一切似乎都变得值得期待了。

但事实上,他只期待这件事,可也偏偏只有这件事,他做不了。

是做不到吗?他当然能做到,只要他不放手,陆瓒就不会走。

但他怎么能不放手呢。

他怎么能阻止陆瓒成为从小就期待着、梦想着成为的大人呢。

更何况,他也没多好,怎么看都不值得。

江白榆把那枚易拉罐环握进了手里,金属断裂的细小边角在他手里划出一道口子,江白榆看着那道小伤口由白转红,最后渗出了细密的血珠。

他蹭掉那点血迹,一个人在开满野花的花坛边坐了很久,一直到天暗下来才往回走。

临走前,他看了眼手机,却发现手机悄悄没电了。

江白榆不知道陆瓒饿了没,有没有给他打电话,找不到他会不会担心。江白榆有些懊恼,他快步往家走,但在穿过必经的某条小巷时,那条清冷的小路却反常地站了几个人。

那些家伙看着都不像善茬,瞧着都是些十八九岁的年轻人,领头的那个看见他后,直接吐了口中的半截烟头,笑着问道:

“江白榆对吧?”

-

午餐的时候江白榆说要出去一趟,结果到了天黑都没回来,陆瓒有点担心,给他打了电话,但没人接。

陆瓒想起早上那个和以往稍微有点不一样的吻,心想着这人该不会跑了吧,但自己还在他家里呢,应该不至于吧。

陆瓒心里有点没底,等来等去也没见人,想着去找找,就随便换了身衣服出去。

江白榆离开前也没跟他说要去哪,陆瓒找都没地方找,只能在周边乱晃,结果等路过某条小巷时,他突然听见里面传来一阵乱声。

可能是某种预感,陆瓒心跳的频率莫名快了些,他快步赶到巷口,果然见几个少年扭打在一起。

他一眼就认出来其中一抹亮白是江白榆,但现在他身上的衣服有点脏了,正拽着另一个人的衣领抵到墙上,然后狠狠往那人脸上砸了一拳。

只是对方五六个人,他终究难敌,很快就被人扯走。

“你们谁啊?!”

陆瓒冲进去抬脚踹向其中一人的膝弯,那人朝前踉跄几步,骂了句脏话,回头看了一眼,问:

“哥,又来一个,这个也揍吗?”

“这谁?纪哥只说上次报警的叫江白榆吧。”

“不知道啊,但我记得那天路边上有两个人,不会是他吧?”

“又是纪惊蛰?”

听见这个名字,陆瓒气疯了,他推开一人:

“都滚!回去告诉他,再动江白榆我弄死他!”

江白榆身上的衣服脏了,唇角和手臂都是血,陆瓒看见他那样子,耳边一阵嗡鸣,说出来的话也不像自己。

但巷子里几个人似乎并没有把他说的话当回事,反而觉得像笑话:

“弄死他?你知道纪惊蛰什么背景,毛头小子说的话还挺硬,来,一起揍,我看你骨头有没有嘴……”

那人话没说完,突然被人踹倒在地,然后陆瓒就看见江白榆穿过小巷里的阴暗,有些踉跄地跑过来拉住了他的手腕,带着他离开了那条巷子。

身后人还在追,江白榆可能伤到了腿,跑得并不快,所以他没跑几步就把陆瓒往前推了一把:

“跑,去报警,别管我。”

陆瓒被推得差点向前扑倒,他回头看了一眼,正看见江白榆被人拽着头发按在地上。

陆瓒怎么可能跑,他随手捡了一块石头砸过去,但轻而易举就被人躲开了。

那些人在笑他:

“行不行啊,看着挺凶的,结果连架都不会打,知不知道这种硬家伙怎么用的?”

其中一人去墙边捡了半截板砖,冲陆瓒扬起了手。

也是那时,江白榆从地上站起身。他额角全是血,一只眼睛被血染得看不清,但还是伸手把陆瓒护住。

那一砖砸到了他肩膀,江白榆闷哼一身,有些站不稳,连带着陆瓒也摔在了地上。

但尽管是这种时候,江白榆还是记得在摔倒前护住陆瓒的后脑。

陆瓒的世界天旋地转,他闭上了眼睛,他好像蹭到了江白榆的血,他好怕。

“江白榆……”

陆瓒有些想哭。

明明伤重的是江白榆,但他却浑身都在疼。

那个瞬间,他想了很多。

原本他想,要是自己从一开始就不认识纪惊蛰,那事情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但他又想,可这不是江白榆的错,也不是他的错,错的另有其人,为什么要他们来承担这些。

陆瓒想让始作俑者付出代价,但一时,除了求助家人以外,他居然想不出别的办法。

他从来不想靠家世,他前几天还跟家人证明自己这段感情可以靠自己,但事实是遇见这种情况,如果只靠他自己,他连带江白榆走出这里都做不到。

所有的决心所有的勇气在这种时候都显得无比幼稚可笑,浓重的无力感淹没了他。

“我保护不了你,江白榆。”

陆瓒的眼泪和江白榆额上低落的血迹混在了一起,他只能重复:

“我保护不了你……”

江白榆没有说话。

可能是伤太疼,他呼吸有些颤,但还是伸手护住了陆瓒的头,把他护在了身下,替他挡住那些拳脚。

陆瓒的耳边好吵,他听见了远处传来的警笛声,那些人好像跑了,但江白榆还是抱着他。

“原来我保护不了你啊……”

陆瓒声音在血腥和尘土味中带了些哭腔,又有些哑。

江白榆扶在他后脑的手轻轻收了收,像是安抚似的摸了摸他的头。

他咳了两声,后来,陆瓒听见他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告诉他:

“……好好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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