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了退烧药,谢昱久违地睡着了。
大概是终于见到了钧奕,实实在在放下了一颗心来的缘故。
也可能是他伪装的正常终于被人揭破,他破罐子破摔了之后,那些滞留在心底的悲伤和恐惧全都被打通的缘故。
尽管它们没有离开,但是它们至少不会再继续沉淀和累积。
当然也少不了退烧药的作用。
第二天谢昱睁开眼睛的时候,竟然觉得自己好多了。
他再一次感觉到了周之谨的神奇。
这一次是亲身体会。
这也让他对周之谨有了更多的信心,他决定去买一本本子,听周之谨的话,将他想要的和钧奕一起生活的美好片段全都写下来。
他们住在距离医院最近的酒店,周之谨订了一间套房,两个房间独立,有各自的卫生间,客厅共用,有厨房和冰箱,可以自己做吃的。
如果不是谢昱有心理问题,周之谨大概率会和他分开住,但谢昱的状态不佳,这就让周之谨必须重新审视为席钧奕治疗的条件。
而且他作为医生,就近照顾也是应该的,更何况这里是斯德哥尔摩,他在这里念过书,对谢昱而言却是异国他乡。
但是出乎周之谨意料,谢昱的烧不仅退了,而且精神状态比昨天要好,这让周之谨还是比较满意的。
“早餐之后将这份测试表填一下。”周之谨递给了谢昱他连夜针对谢昱制作出来的评估表。
“好的。”
“早餐吃什么,需要我做吗?”谢昱问。
“我煮了粥,但是也有全麦无糖无油面包和热牛奶。”周之谨说:“以后你禁止喝咖啡,茶和酒,你抽烟吗?”
“不抽。”
“很好,刺激性的食物席先生也是要忌口的,你和他将来一起生活,都必须戒掉。”
“好的。”谢昱说着问周之谨:“周医生擅长做菜吗?”
“一般。”
“那每天的三餐不如我来做吧,也正好熟悉一下哪些食物能吃,哪些食物不能吃,有时候难免疏忽。”谢昱说。
“也好,食材我去买,你负责做。”
“一起去吧,我们是不是还要在这里住上一阵?我只能停留最多九十天。”谢昱说。
“那要去办理长期居留申请,至少半年内我们都会留在这里,半年后如果席先生的症状好一些了,就可以回国,或者也可以去任何你们想去的地方。”
“就我们俩吗?”谢昱吃惊道。
“你们想要多一个电灯泡?”周之谨似笑非笑地道。
“那倒不是。”谢昱有些不好意思,这么说的时候,他也不免有些意外,又忍不住看了周之谨一眼,但是周之谨刚刚那个表情消失的很快,谢昱眨眨眼,他先前还以为周之谨不会笑,原来他也是会笑的。
“怎么?”
“没什么。”谢昱说着,舀了一口粥,忽然问:“周先生有女朋友吗?”
“没有。”
“那……”
“我也没有男朋友。”
“哦。”
谢昱不问了,他发现周之谨除了很少笑之外,也不会聊天,换言之,就是会把天聊死。
只能作罢。
谢昱认真完成了测试表,几乎与周之谨料想的一模一样,接近中度抑郁。
“我不打算给你用药,吃药的副作用太大,对你没有好处。”周之谨道。
经他这么一说,谢昱不由问:“那钧奕需要日常吃药吗?”
“他也不吃,他对好多药都不耐受。”周之谨道。
“这样啊,是不是会引发胃病?”谢昱又问。
“是的,他有过胃出血的病史,就是因为吃药的缘故,所以后来医生给他停药了。”
谢昱又问:“他好像经常做MECT,所以导致记忆混乱,是这样吗?”
“是的,他有这个情况,但是MECT做多了,也是会失去效用的。”
“那我需要做吗?”
“暂时都不用,我可能会用催眠疗法缓和你的情绪,不过大部分还是用交流的方式,但是有一点你要注意,你最好对我毫无保留,只有这样,我才能通过你,尽可能准确地制定出针对席先生的治疗计划,毕竟席先生如果有好转,你也会恢复得更快更好。”
“我一定会的。”谢昱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可以隐瞒的事情。
“这样就好,一会儿我们就开始。”
“好的。”
这天周之谨让谢昱随便说一件与席钧奕相关的事。
谢昱忽然就想到大学里钧奕招蜂引蝶而不自知的事。
那是大二,那时席钧奕还没有转系,依旧在学习建筑。
某一天谢昱去画室找席钧奕的时候,就看见他被几个女孩子团团包围,女孩们笑得如花似玉,钧奕脸上的表情倒是淡淡的,好像在笑,又好像没有在笑。
谢昱远远看过去,不知怎么的,心里就开始冒出一股又一股的酸气。
这家伙仗着自己长得好看,又开始招蜂引蝶了。
他当时心里是这样想的。
但其实他都说不清是在吃谁的醋,是他自己也想被女孩子们热情包围,还是见不得钧奕被女孩子们看上?
总之当年的谢昱并没有多想,他自诩多情风流,可是钧奕明明就是个性冷淡风格,却和他一样受欢迎,真是毫无道理。
多少带了点抢风头的意思——抢谁的恐怕还有待商榷——谢昱挤进了人群,一屁股坐到了钧奕的身边,长臂一捞就揽住钧奕的肩膀,一双桃花眼不分敌友无差别乱放了一通电,才对席钧奕道:“你怎么还在这里,我都在外面等你好久了。”
席钧奕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却没揭穿谢昱这句明显的谎话——距离谢昱下课的时间才过去五分钟,五分钟时间正好让他从上课的教室走到画室。
“我要去食堂了,你们把时间地点告诉我就行。”席钧奕对那些女生道。
“好的好的!”女孩们笑逐颜开,纷纷向席钧奕道别,顺便也和谢昱打了招呼。
谢昱看着女孩们走开,有种蜜蜂们总算都飞走的感觉。
“她们又找你做什么?”
“找我做墙绘。”席钧奕边说边收拾,他将画纸收进画板里,画笔画具都收拾进洗笔筒里。
“我帮你拿。”谢昱很是殷勤,席钧奕也没有拒绝,将洗笔筒递给他,画板自己背着。
他们俩身量都很高,席钧奕比谢昱还要瘦一点,两人走在一起十分惹人瞩目。
“又是墙绘,多大?多少钱一平方米?”
“一百左右吧,六乘三米的样子。”
“那么低!”谢昱不高兴了:“你不能因为她们好声好气的就被占便宜啊!”
“同一个学校的,就当是帮忙。”
“我专门去调查过市场价格,你这程度起码五百以上。”
“她们的活动经费没有那么多。”
“是什么活动啊,随便打印一张海报贴贴不就好了,干嘛要搞墙绘那么大手笔?”
“是个孩子们的活动场所,场租费就占去不少。”
“什么时候去,我也去看看。”谢昱到底没有多说什么,这是席钧奕自己的决定,他不好干涉,主要是席钧奕这个人除了画画没别的爱好,整天闷在画室里画画,难得出去一趟也不错。
“周末。”席钧奕看他一眼:“你去看什么?”
“看看什么场地啊,周边有什么好玩的,看看能不能拍点什么。”和席钧奕不一样,谢昱喜欢到处走到处拍,除了学习看书看电影和剪辑之外,他是个一分钟都静不下来的人,他热爱到处寻找素材,不断充实自己的素材库。
吃饭的时候谢昱觉得有必要提醒席钧奕一句,就问他说:“刚刚有个特别漂亮的女生你注意到了吗?”
“有吗?”席钧奕停下筷子,抬起头看谢昱。
“有啊,距离你最近那个,感觉就是她带头的。”
“你说那个活动部长?”
“嗯,就是那个,你不记得她的名字了吗?”
席钧奕摇摇头:“你知道?”
谢昱一愣,连忙摇头:“我也不知道。”
“但是你注意到了她很漂亮。”席钧奕说。
“那不是很自然的事嘛,就好像绿叶丛中的一朵红花,一眼就能瞧见。”谢昱辩解说。
“我看任何人都是一样的,没有特别好看,也没有特别难看,大家都差不多。”席钧奕托着下巴说。
谢昱狐疑地看着席钧奕:“可是你画的人物都很漂亮啊。”
“这个是比例问题,比例完美的话,大多数人看起来都是会觉得好看的。”席钧奕说。
“那我呢?”谢昱好奇地问席钧奕:“我在你眼里和他们也一样吗?”
席钧奕抬头看他一眼,又低下头去,口中说:“你不一样。”
谢昱心中小小兴奋,就知道自己是不一样的,他连忙问:“哪里不一样?”
“你比较烦。”席钧奕想都没想就道。
谢昱:“……”
后来任凭谢昱再问,席钧奕也没说谢昱哪里不一样,不过谢昱持续将“很烦”的特色保持了下去,尽管这个特色可能是被席钧奕所嫌弃的,但他可不要沦为其他“都一样”的人当中。
至于那位活动部长明目张胆追求席钧奕这件事,因为谢昱锲而不舍的烦人状态,活动部长连单独跟席钧奕相处的机会都找不到。犹记得那时陆明在一旁疯狂给他打眼色,示意让他稍稍退场一下,给席钧奕和姑娘留点独处的空间,谢昱也装作没看见,表现出来的白目令在场活动部长的闺蜜们都觉得忍无可忍,但是看在他好歹也是一枚帅哥的份上还是忍了下来,导致谢昱一度在女生群体中的风评一落千丈,尽管很多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过像谢昱这种自信心爆棚的人不在乎,而且风评这种东西压根就不能和席钧奕心目中的“不一样”相提并论。
从过去的记忆中醒过神来,谢昱感觉好一阵的恍惚。
他早已记不得那个活动部长的长相了。
甚至于在他的记忆力,女孩们就如同背景板一样模糊非常,唯有那个被她们围在中间以及坐在他对面吃饭时说着“你不一样”席钧奕还是那么清晰,就好像他一直以来都被自己用摄像头对着一样。至今谢昱都还能记得他说自己“比较烦”时语气里细微的调侃,而在那个“你不一样”里,承载的其实是两颗早就一点一点靠近的心,他们一个低垂眼睫掩去情绪,一个按捺住心里的小小窃喜装作若无其事,都在粉饰太平,殊不知一切早就埋下了伏笔,他们注定日后会纠缠在一起,不可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