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阳光明媚的一天。
诸事皆宜。
谢昱终于等到了能将席钧奕接出医院的这一天。
之前两个月里,谢昱虽然每天都能见到席钧奕,可到底不能和人直接面对面。
而于席钧奕,自从他又一次从谢昱身边逃离,就已经做好了再也见不到谢昱的心理准备。
但他如今每天期待着的三餐,有时候也不知为什么在期待,他的记忆常常是混乱的,只有脑子清楚的时候,才知道这三餐是谁为他准备的。
这天一大早,席钧奕就觉得有什么不同了。
他吃了早餐,换上了新衣服,长发扎了起来——最终他的头发还是没剪,而他也已经忘记了想过要剪掉长发这回事。
他的个人物品都整理进了一个行李袋中,就在这个时候,窗户里飞进来许许多多美丽的蝴蝶,就好像病房一瞬间变成了花园。
护士茉娅提着行李带着他离开病房,席钧奕回头去看,那些蝴蝶跟着他飞了出来。
走廊上,珀森教授从蒂拉手中接过一大捧花束递给席钧奕,笑着说:“席先生,恭喜您回家。”
席钧奕觉得这应该是一个他病情转好的幻觉——他自我感觉意识是醒着的,只是分不清什么是真什么是假,因为蝴蝶和人都在他的眼里——事实上病情在他身上进展到这个程度,往前一步就是悬崖了,意味着他很可能随时都会进入无意识的状态里,这对他来说是一种很危险甚至致命的情况,因为在无意识中,如果没人看着他,谁都不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事。
因此无论用什么办法将他送离医院,是欢送还是直接将他带离医院,对他来说并没有太大的区别,他并不能很清晰得认识到自己原来已经出院的这件事。
尤其是当谢昱在阳光下缓步向他走来的时候,席钧奕更是毫无疑问确信了自己正待在幻觉里。
但他还是忍不住张大了眼睛。
“钧奕,我来接你回家。”就见谢昱露出熟悉的笑容,对他说。
谢昱穿着风衣,席钧奕觉得比前一次出现的谢昱要瘦一点。
这一刻,谢昱将脖子上的薄围巾摘下来围在他的脖子上,然后向他伸出了手。
阳光很美,所有的黑暗仿佛都被这个人的到来而照亮了,席钧奕情不自禁对着谢昱露出了笑容,他经常只看见谢昱离开他的幻觉,还不曾遇到过谢昱来接他的幻觉。
他捧着花束,将自己的一只手轻轻放进谢昱的掌心,近乎虔诚的动作显示出他的小心翼翼和紧张的情绪,很快他就感受到了谢昱掌心的温度,他吃了一惊,抬起头看向谢昱的眼睛。
这幻觉真实得过了分,好像似曾相识。
席钧奕情不自禁缩了缩手。
谢昱却没有给他抽回手的机会,时隔近三个月,他又一次握到了钧奕的手,钧奕的手骨瘦嶙峋的,令他心疼得要命,同时他感觉自己好似历经了千山万水才走到了这里。他知道这一握并不是真的握住了,他可能还需要走好久好久的路,才能触碰到真正的钧奕。
但这一个,他也一定要牢牢牵住,再也不能把人弄丢了。
“你、你的手好暖。”席钧奕处于混乱中,幻觉和真实交错,他好久不曾在幻觉里摸到过谢昱,但他的脑海中却忽然闪过了红色的绸带,他用那根红色绸带绑过谢昱的双手,蒙过谢昱的双眼。
“你的手好冰。”谢昱也说。
“谢……昱?”席钧奕不确定地唤了一声,声音带着颤。
“嗯。”谢昱的心也跟着颤了颤,应道。
他知道钧奕唤出自己的名字来有多不容易,钧奕因为这个名字都休克了不知道多少回了,他如今也清楚地知道这个名字从很久以前就开始带给席钧奕莫大的痛苦,爱是一方面,爱的反面却是恐惧和担忧,钧奕比自己更早陷入焦虑之中,他们作为恋人的每一天,钧奕都在和他那逐渐开始失控的情绪做抗争,钧奕花费了巨大的心力努力做到不让他察觉,但最终,他的疏失和逃避催生了钧奕更多的焦虑,使钧奕过于压抑的情绪终于爆发,而就在那个节骨眼上,他提了分手。
此时此刻谢昱的心脏都在发疼,他紧紧握住钧奕的手,低低地又说了一遍:“钧奕,我来接你回家。”
“可是,我没有家,我的家没有了。”席钧奕仓惶地说。
“有的,你有的,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谢昱再也忍不住,将钧奕连花带人揉进了怀里。
席钧奕的下巴搁在谢昱的肩膀上,声音里满是不可置信:“你为什么要回来啊,我那么不好,我会让你生病的。”
“不会的,你没有不好,是我不好才对。”谢昱的声音也哽咽了,他紧紧抱着席钧奕:“钧奕,你别推开我,我不想再跟你分开了。”
席钧奕被谢昱抱着,总觉得自己好像遗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但他感觉到了谢昱的伤心,便下意识安抚地轻轻拍起了他的背,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话才好。
周之谨专门给谢昱和席钧奕租了一套乡村小屋,位于斯德哥尔摩郊区,他自己也会和他们住在一起,方便观察和研究席钧奕的情况。
有周之谨在,谢昱就觉得什么都不必担心。
而且这套乡村小屋似乎是特别装修过的,里面没有尖锐的家具,厨房带锁,除了客房的起居室外没有一面镜子,也不存在过度装饰,但有一间画室,是专门给钧奕准备的。
谢昱让陆明将他的设备寄到他的新地址,因为周之谨要求他为席钧奕的病情做一个完整的视频记录。
拍视频是谢昱的老本行,他欣然答应,觉得或许未来可以剪出一部纪录片。
三人直接从医院出发,周之谨开车,全程谢昱都紧紧握着席钧奕的手坐在后座。
“我们要去哪里?”席钧奕紧靠着谢昱,好似这样才能令他安心,而他一路上都在问这个问题,大概是离开了熟悉的医院环境,他本能的对外面的世界有些抗拒,但据周之谨观察,他觉得更多的是还是因为席钧奕正处在幻觉和真实之间的缘故,因此他所看见的风景未必和谢昱所看见的风景一样。
“我们要去一个新家,我们会在那里待上一阵。”谢昱无数次且不厌其烦地重复着这个回答。
“那些蝴蝶也跟我们一起吗?”席钧奕指着窗外的某一个点说。
谢昱闻言便问他:“是你养的蝴蝶吗?”
“不是,是今天早上突然飞进我的病房里的。”席钧奕回答。
“那一定是庆祝你出院和我们搬家的蝴蝶,你觉得它们漂亮吗?”谢昱又问。
“漂亮啊。”席钧奕转过脑袋向车窗外看,可是谢昱一眼望过去,那里其实什么都没有。
“那回头你把它们画下来吧。”谢昱顺着钧奕的话说。
这是周之谨要求的,他提出不需要特别去纠正席钧奕他究竟是处在幻觉里还是真实的状态里,只要席钧奕的情绪是愉悦而且自在的,那么对他本人来说就是好的,反之如果幻觉是糟糕的,那么谢昱才需要去设法转移席钧奕的注意力。
“好啊!”席钧奕欣然道,他转过脸来看谢昱,阳光透过车窗斜斜照在他苍白的脸上,与在医院里偶尔对护士露出的总显得有些脆弱的笑容不同,此刻他的笑中并无一丝阴霾,眼底满是璀璨的光斑,他看着谢昱,专注的好似周遭就只剩下了谢昱一个人,他微微弯起眼睛,那覆盖在他丹凤眼上的长长的睫毛这一刻在谢昱眼里也像极了蝴蝶美丽的翅膀,就听席钧奕喜滋滋地说:“那要把你也画进去才行,你才是我眼中最漂亮的!”
当着周之谨的面,被钧奕夸“最漂亮”,谢昱还是有些不自在,因为这让他同时想起了钧奕反复画他的那段日子,好在钧奕的话中还有个前缀,姑且就当做“情人眼里出西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