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笼罩着他们，空气闷热干燥。沈眠枝的嗓子有些干：“……好久不见。”
四五年没见面，可不就是好久没见。
傅敛踌躇几秒，往前一步，看上去有话想说。
沈眠枝莫名有种被野兽盯住的感觉。
就当沈眠枝紧张地屏住呼吸时，他的手机又一次响了起来，来电显示是他的导师。
微妙凝滞的氛围被打破，沈眠枝抱歉地朝傅敛点点头，接起电话。
傅敛垂眸看了他几秒，捡起刚才因为扶沈眠枝而掉在地上的书，对他无声地比了个口型：“我先走了。”
沈眠枝看向傅敛，同样无声地说：“啊，好的。”
等结束和导师的通话，道路尽头已经看不见傅敛的身影了。
当天晚上，傅裕又打了个电话过来道歉，甜言蜜语哄沈眠枝开心。
他确实很会说话，也因为多年的竹马身份很了解沈眠枝。被哄了一通，沈眠枝心里微妙古怪的不愉快已经不见。
至于和傅敛的偶遇……沈眠枝没怎么放在心上。毕竟他和傅敛，大概率也不会有什么交集。
不过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包括但不限于欣赏长得好看的人，傅敛过来一趟，很快在A大校园论坛拥有了好几个贴。
A大有专属的校园软件，也有对应的快捷小程序，据说是计算机系的某个学长搞出来的，深受学子们喜爱。
小程序里面包括了各种实用功能，最受欢迎的是外卖功能，至于论坛，大家通常用它隔空表白喊话扯头花顺便吃瓜。汇集了各届学子的信息之后，大家惊讶发现，那位叫傅敛的年轻男人在前两年到A大交流学习了一年，某种意义上来说是他们的学长。
至于这位学长的履历……拉出来简直可以闪瞎人，一整页的贴都写不完。
当天晚上蓝锐也看到了那个帖子，瞪大眼睛看完了傅敛的履历，沉痛地忏悔自己不自量力与之比较的行为。
不过沈眠枝几乎不用这个小程序，也就无从知道这个帖子对于傅敛的讨论。
……
第二天清晨。
天还没完全亮，沈眠枝猛地睁开眼，有些艰难地张口呼吸。他的脸色苍白，光洁的额头上全是冷汗。身上原本盖着的薄被已经在睡梦的挣扎过程中完全掉在了地上。
沈眠枝喘.息片刻，轻手轻脚地下床，到阳台用冷水洗了把脸，才从噩梦的不适感中缓解过来。
他蹙着眉，在日历里圈了个空闲些的日期提醒自己去医院复查，而后打开微信。
傅裕在半小时之前发了个朋友圈，看配图的背景似乎是在外面参加朋友的生日聚会。
啊，好阴间的作息。
沈眠枝的眉头还没完全舒展，思索了几秒，给傅裕发了一段关于科学养生的论文，叮嘱他早点休息。
……
醒都醒了，沈眠枝干脆提前一小时执行自己的日程计划，去实验室进行一个实验数据记录。
清晨的校园安静宁和，校道上显得略微空旷。沈眠枝步行到他们学院所在的实验大楼。
这个点已经有不少积极的学生来到了实验楼。沈眠枝要去的那层实验室门口，几个研究生学弟学妹正在双手合十，虔诚地弯腰行礼。
沈眠枝困惑地歪了歪头：“……？”
第一次撞见这种神秘的仪式，沈眠枝决定放轻脚步，听听他们在祷告什么。
“佛祖！信女愿接下来一年荤素搭配，换今天开门之后我的实验菌种平安无事，阿门。”
“信男深刻反省昨天的行为，在此做出检讨，不该右脚进门。主啊，请宽恕我，今天我左脚进门，我的细胞真的不能再少了，阿弥陀佛。”
“喂喂喂，你们的信仰是否有些过于混乱了。”
“管他呢，有用就行，没用的话下次再换一个神许愿，反正我不想挨老板骂了。”
沈眠枝：“……”这些家伙好像虔诚了，但又没有完全虔诚。
门口的几个家伙祈祷完，发现了不远处的沈眠枝，立刻热情地把他簇拥起来。
“眠枝师兄，听说你负责的实验对象就没死过，这门！该由你来开！”
一群人殷切地看着沈眠枝，企图让他们这位又强又幸运的师兄开门。
当然，他们最开始是不敢这么对沈眠枝的。这样漂亮又矜贵的大美人，一看就是在优渥的家境里万千宠爱着长大的。
对高岭之花大声说话都像是在亵渎对方。
但是熟悉之后他们就发现，沈眠枝其实很好说话，甚至可以说是有些软。
比如现在，沈眠枝没有拒绝他们的活泼举动，帮他们打开了实验室大门。
一位学妹趁机八卦：“师兄，你真的要订婚了啊？”
沈眠枝弯起唇角：“对呀。”
她愣愣地看着沈眠枝的笑容，被大美人迷得好几秒没反应过来。
呜呜，师兄笑得好软哦，不知道便宜哪个男人了。
不过这么一说，好像他们都没怎么见过学长的男朋友来找他哎。
一行人有序地走进实验室，换上实验外套。
“对了，咱们的项目要和信息技术方面的大佬合作研究嘛，今天人已经来了，还有个是国外回来的大佬，听说是个大帅哥。”
沈眠枝对别人的长相没有特别大的兴趣，随口应了一声，把注意力放在实验之中。
沈眠枝本科学的是生物科学，读研后研究方向换成了生物信息学。父母当初对他的专业选择并不满意，一心想让他读金融继承家业，但沈眠枝很喜欢自己所学习研究的东西，坚定地拒绝了父母的安排。
那段时间沈眠枝和父母的关系闹得很不愉快，不过他不后悔自己的选择。
沈眠枝天赋高，又肯静下心搞研究，教授们特别看重他，放手让他参与了好几个重要的项目，包括了现在正在进行的这个联合项目。
上午的时间在实验测算中度过。沈眠枝收拾仪器时，听到有人在喊他。
“小沈快过来！”
头发稀疏的教授从隔壁的一间实验室出来，乐呵呵地朝沈眠枝招手，示意他过去。
这位教授是沈眠枝的直系导师，每天都要跟同事吹一吹自己的得意门生。
沈眠枝放下手里的笔，跟教授打招呼：“教授？有什么事吗。”
“刚才做实验没看群信息吧，走走走，他们准备开会，认识一下新加入的几位，顺便讨论讨论需要调整的方向。”关教授拍拍沈眠枝的肩膀。
他们来到大楼的某间小会议室。里面已经到了十来个人，站在环形会议桌周围交谈，除了沈眠枝熟悉的几位老师同学，还多了四五个生面孔。
看到正中间的那个男人时，沈眠枝愣了几秒。
是他昨天刚见过，以为不会再有什么交集的傅敛。
男人今天戴了一副金丝眼镜，稍稍挡住了他凌厉五官带来的侵略感，看起来颇有几分斯文败类的感觉。
看到关教授过来，还在寒暄的众人纷纷就近找位置坐下。随着走动，大家的站位随之变化，沈眠枝不知不觉走到了傅敛身边。
两人之间不过是半臂的距离。
这样近的挨着，沈眠枝才发现傅敛比他弟弟傅裕要高不少，因此，和自己的身高差距就更加明显。
傅敛微微低头，朝这边看过来，沈眠枝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退完之后沈眠枝觉得不太礼貌，又悄悄地往前挪动了一点点。
傅敛扯了扯嘴角，压低嗓音对沈眠枝说了今天的第一句话：“我又不会吃了你。”
沈眠枝抬起眼，圆润漂亮的眼睛看起来可怜又无辜。
“啊……对不起。”
傅敛确实不会吃他，但沈眠枝自己清楚，他有些怕傅敛。
他不知缘由，或许和他丢失的年少记忆有关。
傅敛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道：“没事。”
沈眠枝抓着本子的边缘，略微局促地坐在傅敛旁边。
坐下的那一瞬，傅敛嗅到了一股浅淡的甜香，不知是洗衣液还是沈眠枝身上的别的香气，
……好香。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傅敛闭了闭眼，懊恼地压下心里的想法。
沈眠枝用余光瞄到傅敛的表情，屏住呼吸往旁边挪了一点。
嘶，大哥的脸色有点吓人。
其他人并未察觉到这个小角落的暗潮涌动，几位新加入的项目组成员开始做简单的介绍。
轮到傅敛时，他报了自己的名字，简洁地展示了专长，并提前告诉大家，他没办法全天在学校参与研究。
“你可是大忙人，理解理解。”关教授笑着跟大家说，“小傅主动联系我们加入团队，提供我们急需的技术，我在此表示感谢。”
老人语气里是藏不住的欣赏。
沈眠枝不由得侧头看了傅敛一眼。
大哥居然是主动提出的——和他记忆中冷情淡漠的形象有些不太一样。
会议室的投影屏幕已经调到了项目相关的内容，众人开始激烈讨论。
沈眠枝说完自己的见解，察觉出有道灼灼的视线落在他身上。
是傅敛在看他。
沈眠枝趁大家投入讨论，不自在地低声问他：“怎么啦？”
傅敛沉默摇头，收回了视线。
约莫一小时后，这次见面和讨论会结束，众人互相告辞离开。沈眠枝跟大家打完招呼，也要跟着离开。
“稍等一下。”旁边的傅敛突然开口。
沈眠枝脚步一顿，左右看了看，犹豫道：“你……是在和我说话吗？”
傅敛眼里不自觉地染上一丝笑意，又很快敛去。
“嗯，想问你一些问题。”
“……噢。”沈眠枝站在刚才的位置附近。
几位教授看着两位青年才俊，眼神慈爱：“你们好好交流，多认识认识，以后合作时间很多的。”
傅敛面色坦然地应下：“会的。”
等到几位教授离开，项目团队里的其他几个研究生也结伴去实验室或是食堂，会议室就只剩下沈眠枝和傅敛两个人。
沈眠枝抬起头，看向傅敛。
逢年过节的时候傅敛偶尔会回来，但他们俩几乎没有直接的交流，最多局限在简短的寒暄。
最近几年傅敛甚至没有回国，两人更是完全没有联系。
两人已经有将近十年没有这样单独相处，早就没有当初的熟络——更何况沈眠枝那些年少时的记忆因为那场事故变得模糊不清。
沈眠枝等了一会，声称有问题要问他的傅敛却一直没有开口。
他有些茫然地琢磨。
是要由他来开始一个话题吗，好吧，也不是不可以。
沈眠枝挑了一个万能的话题：“等会儿要留在这边吃午饭吗？二食堂其实还可以。”
傅敛摇头：“不用，我要回公司。”
沈眠枝内心表示理解。
也对，刚回国的傅家继承人肯定很忙碌。
一个简短的话题就此终结。
两人相对而立，沉默地望着彼此。
明明他们在数十年前就相识，按照一般逻辑，还能称得上一声青梅竹马，但此刻，他们比陌生人还更像陌生人。
连客套的寒暄都如此沉闷尴尬。
沈眠枝垂下眼，抓着一叠资料，措辞着跟傅敛告别的话。
傅敛一眨不眨地看着沈眠枝。他的瞳孔极黑，晦暗黑沉，宛若藏有翻滚的情绪。可仔细看，这人又仍是那副情绪克制的淡漠模样。
“那个。”
“我前段时间听说……”
两人几乎同一时间开口。
沈眠枝眨眨眼：“你先说吧。”
但傅敛又一次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像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沈眠枝莫名从这个高大的男人身上看出了些许落寞。
实验楼外隐约传来学子们的笑闹声。
室内，傅敛朝沈眠枝微微倾身。鉴于他们之间的身高与体型差，这个动作让他近乎笼罩住了沈眠枝，只要伸手就能把人抱住。
傅敛注视着自己名义上的未来弟媳，终于开口。
“我听说……你要和我那个弟弟订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