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野的定位已经在楼下停留了二十分钟。
齐燕白坐在画板前,铅笔落下又抬起,半天也没画出一笔,倒是眼神往旁边的茶几上飘了好几眼,时不时就要盯着手机屏幕中央那个小小的定位点看个不停。
野哥在楼下干什么呢,齐燕白纳闷地想。
楼下既没有超市,也没有休息区,只有两个光秃秃的花坛,没什么消磨时间的地方,陆野既然已经回来了,就应该赶紧上楼回家休息,站在楼下发呆干什么呢。
任何反常的情况总能引起齐燕白心里那种微妙的不安,他心里打着鼓,捻着铅笔在指尖无意识地转了两个圈,半晌后发现自己还是静不下心,就干脆不再难为自己,把铅笔丢进了画架下的凹槽里,从画架后站了起来,走到客厅旁边推开了窗户。
九楼不算高,哪怕在夜色里,也能隐约看清楼下的情况。但可惜齐燕白的房间朝向有些偏,楼厅正中的那一小片空地正好被旁边的墙面挡住,看不真切。
齐燕白知道陆野应该就在那,但他探头努力了许久也没在楼下看到陆野的身影,最后只能遗憾地收回目光,走到客厅旁拿起了手机。
找个理由下楼查看似乎太过刻意,齐燕白有心想发条微信试探一下,但陆野从昨晚开始就没回过他的消息,齐燕白把手机解锁又按灭,总觉得有点胆怯。
陆野从没有过无视他的时候,除了工作时确实无法分心之外,陆野总会在闲暇时间见缝插针地跟他联系。不管是生活琐事还是没营养的闲聊,陆野总是会一句句地回应他,免得齐燕白觉得被冷落。
齐燕白习惯了他总是第一时间顾念自己的模样,现在乍一下被他无视,只觉得整个人都不太舒服。
监听耳机从下午就失效了,定位停在一个地方长时间没有动过,发出去的微信石沉大海,迟迟没有回复——就在这短短的一天之内,齐燕白好像失去了所有能得知陆野现状的手段,那种失去掌控的空白感让他控制不住地产生焦虑,总觉得正在有什么东西正在从指缝里流淌出去,抓也抓不住。
那种夹杂着不安的急躁无时无刻地在折磨他,不能无视,也没法排解,只有见到陆野、听到他的声音,确定他还在自己身边才能缓解。
齐燕白越想越觉得难受,他微微皱眉,咬住了自己食指的指节,在客厅里焦虑地转了两圈,最后决定如果再过五分钟没有动静,他就下楼去看看情况。
这五分钟是情感对理智的最后妥协,齐燕白看了一眼墙上的机械挂钟,盯着一点点前进的指针,只觉得度日如年。
楼下的花坛边,陆野低着头,双手拢着打火机的火苗,点燃了最后一根烟。
他身边的垃圾桶上已经积了薄薄一层烟灰,烟头横七竖八地戳在白砂里面,被纯净水晕出一层浅色的烟油。
冬天还没彻底过去,夜里的气温依然凉得惊人,陆野在外面站了这么长时间,好像连骨头都已经被冷风吹透了。
昨晚被钢架砸伤的后背还在隐隐作痛,一动就牵扯着整块肌肉发出抗议,陆野歪着头抻了抻肩膀,总觉得昨晚那惊心动魄的一瞬间好像已经远得像是上辈子发生的事了。
他不是个优柔寡断的人,从来都是当断则断,底线分明地快刀斩乱麻,但唯有这一次,他却不知道该怎么上楼面对齐燕白。
红塔山的味道有点呛人,白烟顺着陆野的血肉在他肺里滚过一圈,又消散在空气中,雾一样的烟气袅袅上升,被冷风扯成一张薄薄的膜,模糊了陆野的一双眼睛。
算了,陆野想,总得有个结果。
他咬着烟嘴,面无表情地垂下眼思索了一会儿,然后像是终于下定了什么决心,把剩下的半截烟碾灭在了垃圾桶上,转头往楼里走去。
电梯在九楼停住,齐燕白门口的智能摄像机随着声音源头动了动,无声地调转了角度,转向了电梯口。
预定画面的捕捉让齐燕白的手机上收到了一条新的门铃提醒,齐燕白握着门把手的手缓缓一松,小心地从猫眼中往外看了一眼。
陆野看起来和平时没什么两样,他走出电梯,自然而然地进了家门,顺便把房门上贴着的装修广告丢进了垃圾桶。
齐燕白知道他的习惯——他下班后会先回家,把身上的东西拿出来放在床头柜上,然后他会去洗个澡换身衣服,最后坐在床边,拉开抽屉,从里面翻出自己的手机充电线。
该准备好的已经准备好了,凭陆野的敏锐度,他应该很快就会发现齐燕白做过的小动作,齐燕白有些紧张地退后一步,忐忑不安地等着陆野的反应。
房间密码是陆野亲自告诉他的,但贸然翻动私人物品确实有点过线,齐燕白猜测陆野不会为此生气,但还是难免觉得紧张。
智能监控重新转回默认角度,齐燕白没有回屋,而是退后两步,坐在了餐桌边,一边数着心跳等陆野按习惯过来找他,一边飞速地在心里打着腹稿。
他已经想好了说辞,也想好了怎么应对陆野的询问,但在陆野面前撒谎确实不是件容易的事,齐燕白的心跳开始加速,手心也沁出了一层薄薄的冷汗。
过了不知道多久,齐燕白听见走廊里传来房门开合的声音,他的心跳速度一瞬间达到了巅峰,整个人眼也不眨地紧盯着房门,无意识地攥紧了手指。
正如他猜想的那样,十几秒后,脚步声停在了他的门边,紧接着,门外响起了几声短暂的敲门声。
陆野的敲门声很有特色,干脆且礼貌,每次都是短促地敲上两三声就停手,齐燕白的手指攥紧又松开,然后深深地吸了口气,脚步发软地走过去开门。
“野哥。”齐燕白习惯性地笑起来,轻声细语地说:“你回来了?”
陆野嗯了一声。
他整个人看起来有点微妙的反常,不但没有换上家居服,表情也显得过于平静,齐燕白的心瞬间提了起来,小心地斟酌着他可能有的反应。
“怎么连衣服都没换?”齐燕白试探地问:“一会儿还要出去?”
“不出去。”陆野简单干脆地说。
他说着错开齐燕白的肩膀进了屋,然后莫名地环视了一圈,眼神在大开的客厅窗前停顿了一瞬,才从兜里掏出一张纸片,递给了齐燕白。
“你去我屋里了?”陆野问。
那是礼物包装的配套卡,齐燕白低头看了一眼,在上面看到了自己刻意留下的铅笔灰印记。
这是齐燕白故意留给陆野的“线索”,一切的开场也正如他所预料的一般发展着,齐燕白不着痕迹地吸了口气,然后微微一怔,脸上露出了恰到好处的惊讶和心虚。
“我……”他下意识地避开了陆野的眼神,有些愧疚地低下头,紧张地舔了舔唇,才小声说道:“我是去了。”
他知道陆野讨厌欺骗,于是没等他接着问,就自己“交代”道:“你好几天没回来,我本来是想过去帮你收拾一下房间,但是擦桌子的时候突然想起你之前说要送我的礼物,我就……好奇了一下,想看看是什么。”
齐燕白低着头,没看清陆野的表情,也没有察觉到,陆野正在用一种极陌生的冰冷眼神审视着他。
“好奇,然后呢。”陆野的声音四平八稳,但说出的话却有些莫名地疏离:“你打开看了吗?”
那份礼物拿回来后,陆野自己重新包装了一下,齐燕白当时也想打开看,但后来想了想,又放弃了。
“没有。”齐燕白很快说:“我觉得这样不太好,所以后来就没打开。”
很有分寸,陆野想,看似过线,但又不算严重,如果是昨天以前的他自己,肯定问过就算了,但他现在正对齐燕白抱有警惕之心,看什么都会多留个心眼,于是在卧室时着重比对了一下,就知道这是他自己故意留下的痕迹。
所以齐燕白不是无意间留下了破绽,而是故意想让他看到。
陆野心里清楚,如果不是今天发现了窃听和定位,他绝不会在意这点小事,甚至还有很大可能因为齐燕白这么好奇,心一软,就把礼物提前拿给他。
这么看来,齐燕白是真的很了解他,就连试探都试探得这么恰到好处。
这种事发生过多少次,陆野想:在他和齐燕白相处的那么多日子里,齐燕白又到底通过这种以退为进的办法达成过多少目的。